G先生的每日趣聞,第143期:
真是該死!我竟然因為一個陌生人的一面之詞,就說出我的真實名字。
不過,在我開始講今天的見聞之前有必要重申一下「每日趣聞」的獨創性,因為我發現最近你們中的一些人把它與孩子們的睡前小故事或茶餘飯止的談話視為等同,這是何其荒誕的謬誤,你們心裡都清楚,沒人會在這塊政治土壤討論吃喝拉撒這些家常便飯。
我們的話題會無可避免地牽扯尋常事物,這點我必須承認,但過多糾結太膚淺的東西會讓人短視而執拗,就在今天上午,我端著一杯陳釀的杜松子酒坐在現在老曼尼坐的位置上,打算在漫步小鎮之前小酌一杯,幾乎在我起身的同時,一隻左腳踏進門檻擋住了我的去路,來者大概六英尺高,有著一副寬闊的肩膀,他的奧斯汀靴沾滿黃泥,外套上掛著彈藥和刀具,我嗅出這人來自北方,至少在格里茲里這樣的北部待過好一陣子——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錢德勒夫人,你認為他有同伴。我也覺得他不是孤身一人,從他的眼眸里我看到了迷茫與困惑,就像和表妹流浪的冒險家湯姆,也許他也拖家帶口?我不在乎,就算果真如此,我的能力也只夠把他這樣的壯年男子介紹到碼頭當縴夫。
回到正題上來,這個傢伙連吧檯都沒來得及瞧上一眼就在酒館裡繞起圈子,最後在我的桌前站定腳跟,對著我上下打量,特別是那撮由波蘭人為我修理的山羊髺,朋友們,你們應該能夠想像這對一位德國紳士的冒犯,不過出於禮貌我請他坐下,並許諾為他在這裡的第一杯酒水買單,不料他搖了搖頭。
「你好,G先生。」
就鄙人年輕時徒步北上再回到南方的經歷來說,分辨南北口音不算一門學問,特別是幾個足夠明顯的單元音字母,不論你相信與否,這傢伙居然用清晰的南方調當面喊出我的半個名字,而認識我的人不外乎這裡的諸位賢士還有一些朋友——反正不包括這一位,假如你認為他從別人那裡得知了我的信息或是偷聽了我昨晚演講的開場白,那接下來的話足以讓你驚掉下巴。
「我還是忘不了那個名字,帕匹提·維爾迦。」
這個年輕人無比沉重地嘆了口氣,似乎經歷了重大的變故,為了讓我聽得更清楚,他特意加重了姓氏中拉科塔語的音節,事實上並不需要那麼做,我已經很久沒從陌生人口中聽到一句完整的話,這讓我對每一個字符既遲鈍又敏感,所以當他念到那個名字時像是撥動了我心中埋沒已久的琴弦,讓我的五臟六腑從沉睡中緩緩甦醒。
「一場災難奪走了他所有親人,他還活著,但我想還不如死掉。」
我說過人不應拘泥於事物的表面,對於我們這個年紀的人也不能徒長虛歲,我們中一些人單單蹉跎歲月成了只會向別人倒苦水的活死人。顯然這個維爾迦把他的悲劇傾訴給了這名南方人,再讓他愁眉苦臉地轉述給同樣聽過這段牢騷的本人——你沒有聽錯,老錢德勒,兩個星期之前,這位面容憂鬱的酋長坐在我的對面,一口氣喝下整杯梅茲卡爾?後滔滔不絕地講述他的遭遇,就像他在過去每個月都做的那樣,妻子和兩個兒子的死亡也沒能打破這個慣例。
「你就當所有人都是死的。」我拿過一個杯子遞給這位年輕人,「凡物有成必有毀。」
於我而言,我不太贊同以說教的姿態與人交流,但這句浮士德名言用在此處再合適不過,實際上我給爛醉如泥的酋長也一字不差地說過這話,生活不就是對不同的人說相同的話,再指望他們千篇一律的回覆嗎?我給兩人的酒里都添了點蜜柚汁,示意他們潤潤喉嚨。
「不,有些人還沒死,很快會有一個小伙子找到你。」看樣子維爾迦酋長想去拿起那杯蜜酒,但他的手停在半空。
兩周後,年輕人的手也舉在空中:「不,有些人希望我活著,他讓我來找你。」
親愛的朋友,你們要知道這不是刻意講究用詞造句上的對仗工整,而是發生在我身上的真切實際,還有什麼比得上不經意間重複上演的日常細節對一位老人的衝擊呢,我平生第一次感到被人在意,以致於暫時迷失在孤芳自賞的欣喜里。
「不好意思你可能只是長得像他。」年輕人見我沒有任何反應,準備抽身離去。
而我一把抓住了這位年輕人將要撤去的手臂,然後迫不及待地說了些話挽留他,老實講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我怎能因為別人的一句話就如此失態,把保持多年的穩重棄於不顧呢。
「我就是G——吉爾曼林先生。」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