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發炎熱起來,屋檐下的鳥雀也熱得沒了聲息。
鍾離二郎園中妻妾看著老鎮國公夫人派過來的老嬤嬤,卻是遍體生寒。
當初老鎮國公夫人說過,要鍾離二郎房中妻妾年前一定有孕,可直到如今,她們這裡還是沒有喜訊傳出。
除夕那時,付郁芳頗有些輾轉反側,但想著除夕是大好日子,老鎮國公夫人料想不會尋她晦氣,好歹才過了個安生的年。
事實也如她所想,老鎮國公夫人沒有發難,甚至仿佛忘了這件事。正月、二月、三月……一個又一個月過去了,老鎮國公夫人那邊一直沒提,她以為老鎮國公夫人忘了,心中甚是竊喜。
甚至到得後來,便是有個小妾露出喜脈的跡象,她也使了手段讓那小妾掉了。因她行事神不知鬼不覺,那小妾只疑自己吃錯了東西,獨自在房中傷懷。
哪裡想得到,正當她已經將此事忘掉了的時候,老鎮國公夫人的人上門來了。
「老夫人說了,二少夫人正年輕,眾多姨娘也是花一樣的年華,斷沒有懷不上的道理。」老嬤嬤一板一眼地說著,目光平靜地在付郁芳並眾小妾身上掃過,卻無端讓眾人心中愈加生寒。
付郁芳凝神聽著,心中不住地祈禱。畢竟彼此都沒有懷孕,斷斷算不上是她的錯處。歷來有「罪不責眾」一說,只盼老夫人不將錯處推她身上。
可是即便她想了諸多理由安慰自己,一顆心卻一直往下沉。她知道,她自己的這些想法,不過是一廂情願。
果然,那老嬤嬤繼續說道,「在老夫人看來,眼下這情狀,想來是有人暗地裡嫉妒,使了手段所致。自明日起,諸位都到城外莊子上避暑去。老夫人再幫二郎君納一個小妾常伴左右,待有了子嗣才接你們回來。」
她是老鎮國公夫人的陪嫁,身份自是不同,因此說起話來頗有些不客氣。可是沒有人會怪她。
付郁芳只覺得如同五雷轟頂,哪裡還注意老嬤嬤的語氣如何?
讓她和眾小妾避到莊子上去,老夫人這邊另外幫她夫君納妾,這正是比當著眾人的面掌摑她還要丟臉!
要將正妻帶到一邊去,才納小妾。並等那小妾懷孕了才能回來,這不是明白著說她付郁芳善妒麼?她是善妒,可是如同萬萬千千個正室善妒一般,那都是不會拿到檯面上來說的啊!
老鎮國公夫人這一招,等於是將她臉皮徹底撕開了晾在京城眾多權貴併名媛淑女面前,讓她再也沒法做人了。
甚至連她的娘家,從此只怕也容不下她了。
付郁芳想著,渾身發軟,整個人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眾小妾也頗有些花容失色,但心中想得更多的是再沒有機會生下長子。很是惋惜。但這份惋惜,在看到付氏的慘狀之後,馬上平衡了。
只要有人比自己倒霉就好,而還是那個一直耍正室威風的付氏,那就更是好上加好。
老嬤嬤將眾人臉色盡收眼底,卻是不動聲色,繼續說道,「話已經帶到,還請二少夫人今日收拾好細軟,明日一早上路。」
這話仿佛一個驚雷。一下子將付氏驚醒了,她猛地撲過去抱住老嬤嬤的腿,眼淚撲簌撲簌地往下掉,「不。曾嬤嬤你幫幫我,幫我向老夫人求求情,求你了……」
一下子被付氏抱住了大腿,曾嬤嬤有些吃驚,口中說道,「此事是老夫人示下。我卻是說不上話的。」
「不,求求你,求求你曾嬤嬤……若是送到莊子上去,我不如死了算了……」付氏大聲哭著說道,「同為女子,還請曾嬤嬤你體諒體諒我……」
這話也許說到了曾嬤嬤的心坎里,她長嘆一聲,不復原先的冷靜,說道,「並非我不肯幫你,而是你這裡做得過了。現下比起當初的期限,也超出足有半年了。可你這裡如何?」
「再給我兩個月時間,兩個月時間一定可以的……」付郁芳焦急地說道。
「老夫人已是過於心善了,當初說過若是不成,便要將你休出門去的。眼下仍讓你做二少夫人,只是到莊子上養著,這等仁慈之舉,你怎地卻要害怕?」曾嬤嬤搖搖頭,語帶遲疑地說道。
幾個小妾聽見,生怕那曾嬤嬤當真心軟去幫付氏求情,忙上前拉住付氏,口中勸道,「這是老夫人做下的決定,夫人還是莫要反駁,省得惹了老夫人生氣……」
付氏連忙甩手,要將這些小妾甩掉,可是這些小妾打定了主意不讓她繼續說,哪裡能夠甩得掉?
付氏心中又急又慌,現下竟被小妾制住了,頓時大怒,「你等敢捉住我?回頭我便將你們發賣出去!」
這話頓時嚇得眾小妾鬆開了手,有些不安地站在一旁。
倒有一個,想著付氏平日裡的手段,心裡升起一股氣,上前一步,一把將付氏重新捉住,口中叫道,「為了不使老夫人生氣,夫人你便是賣了我,我也得勸住夫人一句。」
旁邊幾個小妾聽了,心中明白那小妾的意思,一時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那小妾自己豪氣,拼著被發賣出去也要讓付氏吃一個大虧,可她們到底沒有這樣的勇氣。
但是付氏深感自己名聲甚至生命,就在此一舉了,區區一個小妾,哪裡能夠捉得住她?只用力一掙,便將人甩開了。
「嬤嬤,求求你,求求你了……」付氏十分害怕那後果,所以也不怕丟臉,淚涕齊流對著曾嬤嬤直哀求。
曾嬤嬤看著付氏滿臉是淚的情況,面帶悲憫,說道,「老夫人早知道你們屋裡有小妾懷了又掉了,也知是人力所為。到底如何,也是你作為主母失責,這次離府,卻是避免不了了。」
還沒待她說完,付氏便身子一軟,鬆開了手指。
曾嬤嬤見付氏鬆開手指了。便微微一拂衣擺,帶著個小丫鬟出去了。
那個流了孩子的小妾怔立當場,慢慢地,臉上充滿了怨恨。她的目光首先盯著付氏,頓了一頓,才緩緩移開,在另外的小妾臉上一一巡視過去。
其餘小妾被這樣的目光盯著,先是一愣。繼而反應過來,紛紛開口表明自己絕對沒有這樣的心思。
「雖則咱們平日裡也是明爭暗鬥,但這等損事,我卻不會做。」
「你忘了麼,當初我還專門送了你好些補胎的藥,怎麼可能害你?」
「平日裡咱們交好,你竟連我也不信麼?」
眾小妾紛紛說著,目光卻不約而同掃向了癱坐在地上的付氏。
付氏沒有注意到她們說什麼,她滿心都是,老夫人知道了。她知道了!
也不知驚惶了多久,復又想起方才曾嬤嬤所說的話,突然福至心靈——肯定還有一線生機,肯定有的!
曾嬤嬤沒有明說到底是誰下的手,便是為了成全她的臉面。既然老夫人不想讓她丟臉,肯定不會當真將她趕到城外的莊子上去的。
我只消去求求老夫人,哭著哀求她,她肯定會放過我的。只消讓我拖得兩個月,到時只要我們屋裡有人懷孕,此事便過去了。
付氏想到這裡。只覺得一下子從地獄回到了人間,瞬間清醒起來。
這一清醒,便感覺到一道怨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付氏擦掉眼淚,看了過去。見是那個沒了孩子的小妾。她又移了目光,左右看看,見其餘小妾左看右看就是不看自己,有時不小心撞上,也是很快移開目光,頓時明白了。眾人都以為自己是兇手呢。
「趙氏,此事確是我不對,作為主母,我竟不曾察覺你有孕,護著你。但你自己亦有錯,有了孩兒怎地卻不告訴我一聲?你但凡說一聲,我肯定拼了全力,也幫你保住孩兒啊……」
她說到這裡,見那小妾臉上疑色仍舊很重,語氣便帶上了埋怨,「若你與我說,我幫你把孩子保住了,今日哪裡還會受如此屈辱?若是我到了莊子上,老夫人納了小妾回來,我以後便毀啦……」
說著竟咬牙切齒起來,秀目怒瞪著那小妾。
聽到付氏不是辯解,而是埋怨,那趙姨娘馬上信了付氏,臉上懷疑之色頓消,訥訥道,「當時妾並不曾確認,故不敢說與夫人,怕夫人空歡喜一場……」
其餘小妾見付氏說的真實,一時倒也有些信了,重新將目光在彼此之間掃來掃去,猜測到底是哪一個。
付氏見自己的嫌疑洗清了,心中欣喜,但還是作態斥責了趙姨娘並其餘幾個小妾一番,這才扶著丫鬟的手回房去梳妝打扮。
打扮好之後,她便帶著丫鬟往老鎮國公夫人園中走去。
付氏是個聰明人,見了老鎮國公夫人之後,聲淚俱下、賭咒發誓,請求老鎮國公夫人寬限一兩個月。
老鎮國公夫人一臉不為所動,甚至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讓付氏離開。
付氏哪裡肯走,這是僅剩的一線之機,若失去了她下半輩子也不用做人了。
於是乎,她哀求得越發用心,做出的姿態,便是連石人也得感動。
最終老鎮國公夫人被她磨得沒法,只得同意寬限兩個月。她也說定了,若是兩個月之後沒有喜訊傳來,她們便全部得受到懲罰。
此外,為了不被外頭的人影響,她們這兩個月內不准外出,只能在自個園子裡度日。此間管家權交接,鎮國公府未免有些混亂,怕擾了她們園子,老鎮國公夫人又將理由說明,然後讓她們關閉園門,兩月後重開。
能夠不被送到城外的莊子裡去,付氏已經覺得逃過一劫了,所以對於關閉園門兩個月,她半點反對意思也沒有,很快就同意了。
付氏回到自己園中,先是發落了原先竟敢拉住自己不讓自己去向曾嬤嬤求情的小妾,然後又以有人暗害當中一個小妾腹中胎兒為由,將其餘小妾也都罰了一遍。
那些小妾被罰,心中對付氏更恨了幾分,待得知要關閉園門造人,便聯手起來,打算將鍾離二郎拉到她們床上去。
卻說鍾離二郎,自從石夫人被休之後,他的日子便越發不好過。原本他資質也不怎麼好,這些日子少了母親在背後指點扶持,鍾離德又不管事,他的事業更是差了許多。
這日他被老鎮國公找了過去,談及了子嗣之事。此事亦是鍾離二郎的心病,畢竟他一直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鐘離徹,已經有了嫡長子了。
當聽得老鎮國公談及讓他告假在家中休憩,鍾離二郎大為反對。雖然他想要自己的子嗣,但是子嗣卻是比不上事業的。
老鎮國公見鍾離二郎反對之意太過強烈,便咳了一聲,說道,「先前不是你求我的麼?怎地這回卻不願意了?」
鍾離二郎一愣,瞬間想起自己不久之前求的事,馬上有了精神,「祖父是說?」
「沒錯,自你說了之後,我便時刻留意著。這會子京城不遠處的岱山府少尹調任,那處恰好有個空缺。你若要去,正好尋個由頭辭了如今這份,過些日子去補了那少尹的缺。」
鍾離二郎一聽,頓時大喜,卻又有些難以置信,「當真、當真是岱山府少尹麼?」
不是他不相信老鎮國公的能力,而是這個少尹職位,是從四品下,算是高官職位了!如今大周朝大興科舉,世家並貴族子弟要想做到高官,已是極難。
「沒錯,正是岱山府少尹。」老鎮國公知道鍾離二郎為何如此激動,便是他自己,也是極高興的。但他臉色一整,嚴肅道,
「這個職位不算低,如今尋常世家並權貴想不通過科舉拿到這麼個職位,那是做夢。你到了任上,務必記得好生歷練。到時有了政績,憑著政績調回京,等於鍍了一次金。」
鍾離二郎連忙點點頭,認真道,「孫兒明白,必不會令鎮國公府蒙羞!」
老鎮國公撫著須點點頭,揮揮手道,「去吧,明日便上摺子辭了如今這份差,找個由頭在家將養著,等時候到了就去岱山府上任。」
鍾離二郎再無懷疑,辭別了老鎮國公,便高興地回了自己屋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