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外頭的華楚丹聽得牢裡砰砰的聲音,嚇得帶著玉兒一道走了進來。
她才踏入牢中,便驚住了,整個人怔立當場。
素來疼愛她的母親,正跪在地上,對著華恬死命磕頭,口中帶著哀求聲,求華恬幫忙去請姚大夫。
華恬看著沈金玉如今的慘狀,想起自己那一輩子也曾這麼驚惶而又滿心期待地求過沈金玉與桂媽媽,可是只招來了冷嘲熱諷,以及變本加厲的羞辱。
如今我們位置換過來了,你以為我會對你仁慈,會看在你磕頭的份上便作罷麼?
那一輩子的血海深仇,我焉能不報?
華恬看著沈金玉,移開腳步,側身輕輕看了一眼華楚丹,緩緩道,「嬸嬸,你不用求我。二姐姐未必是中毒了。那毒只你手中有,你在牢中,她怎麼還會中毒?難不成是你……」
沈金玉驚呆了,她停下了磕頭的動作,怔怔抬頭看向華恬,又看向愣愣地望著自己的女兒華楚丹。
看到女兒眼中的懷疑,沈金玉一下子反應過來,死命搖頭,「不,我怎會害我自己的女兒?絕對不是我!」
「可是那毒藥只嬸嬸有,不是嬸嬸還會是誰?二姐姐雖然不夠孝順,也曾多次氣得嬸嬸吐血,但並非她本意,嬸嬸何必如此?」華恬雙手交握,隱藏在寬大的袖子裡。
「不,我沒有,我沒有,我怎麼會害我的女兒?」沈金玉目眥欲裂,大聲尖叫道。
華恬不為所動,甚至走近沈金玉兩步,說道,「嬸嬸,是與不是,你好好說便是了,何必激動。」
一旁的華楚丹終於反應過來了,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沈金玉,「阿娘,六娘說的可是真的?你為何要如此對我?你不是說,我是你最為寵愛的女兒麼?」
「二娘,我是你阿娘,怎會害你?你難不成相信六娘,也不相信阿娘麼?」沈金玉淚水簌簌而下,心仿佛被撕裂了,甚至連手指腳趾,也是痙攣一般的痛。
原來十指連心,果然是真的。心痛了,十指亦跟著疼。只是世上皆聞母女連心,眼前這個笨女兒,為何不能與自己一條心?
「要如何相信你?我多次違抗你,氣得你吐血,你還一直表現出最愛我,我是信你的。可是你真正做了什麼?你與華楚雅商議,對外宣稱我中了毒,逼六娘幫我請大夫。你難道就不曾想過我的名聲麼?若是我身患惡疾的消息傳出去,我還能嫁人麼?」
華楚丹尖利的聲音,對著沈金玉狂轟而去。她的目光緊緊盯著沈金玉,裡頭帶上了無盡的恨意。
聽著這聲聲泣血的訴問,沈金玉喉頭一甜,一口鮮血便噴了出去。她透過朦朧的淚光中看向華楚丹,看到她目中不為所動的冷凝,一顆心頓時便灰了一般。
她想說不是的,她不怕她名聲被毀,是因為她可以讓背後那人幫她找一個好姻緣。可是在那樣的目光中,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又要吐血,讓外頭的人說我是不孝女了嗎?」華楚丹聽了華恬的話,本身便起了疑心。加上以前被華恬挑撥過,埋了伏筆。且方才狠罵了沈金玉一通,卻聽不到她反駁。心中便漸漸相信了,華恬說的都是真的。
這世上,果然是利益至上。這個母親為了利益,果然悄悄與大姐結成了聯盟,要害自己。
一想到從最被寵愛的女兒,變成被厭棄的女兒,她便止不住的怨恨,惡毒的話脫口而出。
「你前前後後,吐了多少回血了?可是,你怎地還活著,怎地還不去死?你怎麼可以那麼惡毒?怎麼可以?」華楚丹恨極,當即對著沈金玉又是一陣惡毒的詛咒。
沈金玉口中的血一再從口中流出,滴在地上的稻草里,她雙手緊緊地握著,生怕自己要坐不住,昏迷過去。
深深地呼吸著,直到腦袋的眩暈過去了,她才將視線再度移到那個怨恨自己的女兒身上。
再一次看到那種讓人痛徹心扉的怨恨,讓沈金玉輕輕笑起來,可是眼淚卻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她側過臉,看向一旁臉色平靜,眸光發冷的華恬。
華恬站著,而她自己坐著,這般看過去,便有一種被人俯視的感覺。沈金玉知道,自己是極不喜歡這感覺的,可是,如今她竟覺得,本該便如此,她活該被這個侄女兒俯視的。
誰能想得到到,這麼一個六歲的小人兒,竟有這般手段,能將她與華楚丹母女離間成這般樣子。
也許,她當初就不該起那等心思,與眼前這個外表仙童內里妖魔的侄女兒計較。
第一次,沈金玉後悔起自己曾經的決定。
可是無論她心中想什麼,眼前,她的親生女兒,是恨極了她的。
沈金玉有些不甘心,她又側過臉,看向華楚丹,「二娘,阿娘是真的愛你的。」
「阿娘,」華楚丹看向沈金玉,平靜問道,「你想出去,離開這個大牢嗎?」
沈金玉一怔,接著艱難道,「當然是想的……」頓了一下,「出去了,便能與你們一處,不說旁的,一起吃飯,便是特別不同……」
華楚丹聽了,眸中怨恨之色更甚,她幽幽地說道,「可惜,我沒有銀子去送給鄭大人,讓他放了阿娘……不過,華楚雅卻是有的……」
聽到華楚丹這奇怪的話,沈金玉只覺得隱隱不妥,並不明白華楚丹為何如此說。她也不敢多問,只順著她的話道,
「也並不是雅兒的錢,只因她管家,手中才有錢。丹兒你不曾管家,手中無錢也是正常。」
華恬在一旁聽著,一言不發,仿佛聽笑話一般。
眼前的沈金玉只怕怎麼也想不到,華楚丹這般奇怪,不獨是她方才挑撥過,而是她之前也挑撥過。
「是啊,她手中有錢,所以你與她一起對付我。只因我沒錢,不能讓你免於牢獄之災。」華楚丹臉上露出了笑容,陰狠地看著沈金玉說道。
「我何曾說過這些話……」沈金玉大驚,看向華楚丹,難以置信地說道,「你怎可以這般想阿娘……」
說到這裡,她住了嘴,先前華楚丹那般狠毒的詛咒都說出來了,這樣想她,又算得了什麼?
「丹兒,你還到外頭去罷,我有事要與六娘說。」沈金玉疲倦地長嘆一聲,說道。
華楚丹甩著袖子,帶著玉兒轉身而去。
「六娘,嬸嬸當真是什麼都說了的,你相信嬸嬸,幫二娘請姚大夫治病罷。」沈金玉看向華恬,哀求道。
華恬看著沈金玉,嘴角微翹,「嬸嬸,適才二姐姐的話六娘也聽到了,你既怨恨二姐姐,為何還幫她請大夫?」
「她不過是一時迷惑而已,何況,她畢竟是我心愛的女兒,我怎能讓她中毒而毀了一生?六娘,你便當可憐可憐嬸嬸一片可憐的母愛之心,答應嬸嬸罷。」
華恬搖搖頭,「你滿口謊言,也曾騙過我,我不會再上當了。告辭。」
說著,當即轉身離去。
「等等——六娘,我說,我說——」沈金玉大驚失色,忙叫道。
如今華楚丹已經是第二次中毒了,她怎能讓她繼續拖到毒發嚴重時才醫治?
她所做的一切,除了是為了自己,還有便是為了幾個女兒,尤其是二女兒與五女兒。
華恬轉過身,慢慢抬腳走到沈金玉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沈金玉。
「我不知道幕後那人具體是什麼身份,但是我有一次不小心偷聽到,蒙面黑衣人中有一人曾說什麼,『李少爺吩咐』……想來,那人是姓李的。」
李少爺?帝都的李少爺?會是什麼人,華家又是因何得罪了他?
華恬心中思忖,面上卻不動聲色,繼續問道,「你既然探聽到了李少爺,自然也悄悄查過,李少爺是什麼人罷?與我說一說。」
「我那時在雲泥庵,是想去查,可是還沒動手,便被官差捉了來這裡。」沈金玉驚惶地說道。
這是真話,但是她卻擔心,華恬認為自己撒謊,說了假話。
果然,華恬用懷疑的眼神注視著她,明顯不相信她的話,「嬸嬸,你當六娘是三歲幼兒麼?這麼巧合的事,說出去會有誰相信?」
「是真的,六娘,你要相信嬸嬸。已經到了如今這田地,嬸嬸難道還會撒謊麼?」沈金玉急道。
華恬搖搖頭,「我哪裡知道嬸嬸想什麼。只是,上一次二姐姐中毒,已經到了毒發的後期,嬸嬸還不是騙了六娘。在嬸嬸心目中,二姐姐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
「六娘,若嬸嬸騙了你,叫嬸嬸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沈金玉哭著說道,她的額頭此刻腫得更加高了,看著也更加紅了,異常的恐怖。
見沈金玉打定了主意不說,華恬一時也斷不准她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沉吟半晌,問道,「這個暫且不說,我且問你,你下給我那毒,若第二次中毒,會如何?」
「這……」沈金玉眸光閃過一抹暗色,很快又消失不見,她垂下眼瞼說道,「便與第一次差不多,並無區別。」
華恬一直盯著沈金玉的臉瞧,自是看到了她眼中閃過的異色,當下笑道,「看來,嬸嬸並不願意真心救二姐姐的,到了此刻,還要與六娘遮遮掩掩地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