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年 第183章 如果能選擇父母——趙琳琳獨白

    跟喬琳做好朋友這麼多年，我最羨慕她的，不是她會跳舞，也不是她成績好，而是她生長在一個很幸福的家庭里。看小說網 www.kanxiaoshuo.net

    雖然，她常說爸爸很小氣，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媽媽很暴躁，常常大吼大叫……可這些並不妨礙他們成為遠近聞名的模範家庭。

    喬琳有一位從教科書里走出來的姐姐——吃苦耐勞，善良正直，對弟弟妹妹嚴格要求，但又溫柔體貼。大家都說，徐威哥要是真把喬璐姐娶回家，那就是撿了一個至少福澤三代的大寶貝。

    女孩子都希望有哥哥，我也不例外。以前我對哥哥的認知完全來源於韓劇，那些哥哥大多個性溫柔，對妹妹百般呵護，可喬楠哥完全不這樣。有一個傳聞，那就是他有一百種辦法戲弄妹妹，把她耍得團團轉；他的妹妹，也就是喬琳，發明了一千種辦法弄死他。可他倆到現在都活得好好的，這大概就是親兄妹吧。

    喬琳常常吐槽媽媽盯她盯得太緊，連周考的分數都記得一清二楚，甚至做了個曲線圖，記錄她的成績變化；徐娜說她媽媽醉心於遊山玩水，疏於對孩子的管理。但是開家長會的時候，她媽媽總是盛裝出席，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媽媽。

    這樣的媽媽，我都很羨慕。畢竟我的媽媽，連我在哪個班都不清楚，更不知道我想要做什麼。

    她和爸爸，對我一無所知。

    我和徐娜沒事就往喬家跑，因為他們的家庭氣氛實在迷人。對於缺愛的我們來說，聽她父母拌嘴，看他們兄妹吵架，都是那麼迷人。

    我和徐娜都是在殘破的家庭中長大的，或許我比她更慘一些。她父母吵到盡頭，最終選擇了離婚，從此硝煙散盡，各自安好；而我爸媽天天吵得烏煙瘴氣，我都想讓他們離了，可他們卻不肯離婚。

    時間久了，我有點兒怨恨媽媽，在對待婚姻問題上，她實在太懦弱。她常說——一個女人要是離了婚，那就完蛋啦!

    我媽媽並不是傳統的弱女子，相反，她是一個相當彪悍的女人。身材幹瘦，卻能跟裝卸工一起搬貨，且絲毫不落下風。她一次次跟爸爸吵到血壓飆升，最後大打出手，但我爸和我奶加起來，也未必是她的對手。

    但是奶奶一摻和進來，我媽就不打了。畢竟媳婦打婆婆，這怎麼也說不過去。我爸就不夠爺們了，我媽都停手了，他還繼續打，我都替他丟人，所以我也就幫著我媽逃跑。

    要問我心不心疼我媽？我當然心疼，但我更恨她不爭氣。我不止一次問她，為什麼要跟我爸那種人一起過？她的回答總是千篇一律——要是離了婚，那就完啦！

    那天跟媽媽吵架之後，我在隧道里哭了很久，最後打電話給兩個好朋友，她們陪我一起哭。有時候我也很討厭自己，因為我總是哭，我又不像喬琳那樣長相甜美，至少她哭起來像個女生，而我像一頭嗚咽的母熊。

    我們去海邊坐了很久，最後徐娜把我帶到她家裡。她租住在學校附近，一人住著一套大房子。她家裡沒有娃娃，吉他譜扔得到處都是，廚房裡待洗的餐具堆積成山，沙發上散落著《黃金時代》、《瓦爾登湖》，還有一本《自私的基因》……

    那些書我肯定看不到十分鐘就困了，可徐娜卻看了不止一遍。我何德何能，能跟這樣的大神做朋友。

    喜歡收拾家算是我的一個優點吧！我們來了一個大掃除，打掃完了之後，徐娜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大用，明天早上又會恢復成原來的樣子了。」

    ……好吧，能幹淨這一會兒也行。

    我跟她們說了今後的打算——我依然決定去蓉城學藝，就是蘇蘇以前上過的那個輔導班，那裡的藝考通過率近乎百分之百。我想把考美院的概率提高一些，不是靠僥倖，而是完全靠實力。

    我計劃先給老師發個郵件，讓她允許我在那裡打工，我什麼活都可以干，只求我的工作可以抵消掉昂貴的學費。

    我就用徐娜的電腦給老師發了郵件，不過一會兒工夫，那邊老師就回復了：「你今年藝考成績很不錯，我們可以收下你。但是我們這裡已經有兩名學生在勤工儉學了，所以真的不需要打工的人了。」

    接到郵件的我垂頭喪氣，想好的一條路又被堵死了。

    喬琳、徐娜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她們倆泡在網上，給我尋找其他的輔導班。然而，跟我有相同想法的人太多了，很多人都是在畫室打工，為高考做準備。

    老天爺應該是在懲罰我的任性，絲毫不給我機會啊。

    可是越到這種時刻，我反而越倔強。我要先賺點錢，去省城的輔導班。

    我下定決心打工之後，喬琳幫我問了孫瑞陽的媽媽，正好她的畫室在暑假需要人手，我可以在那裡教小孩子畫畫；徐娜駐唱的那家酒吧需要服務生，我晚上還可以過去打四個小時的工。到九月份為止，我就可以賺五千左右，可以支撐我學一陣子了。

    我本來就不願意回爸媽那裡，打工之後就更不願回去了。爸媽也下了狠心，對我不聞不問。唯有趙磊磊那傢伙有點兒良心，省下來的錢都悄悄塞進我口袋裡了。

    徐娜雖然不愛打掃衛生，但她對生活有著嚴格的規劃，在假期也過得非常自律。在她的影響下，我確定了未來一年內的兩個目標：

    第一，考上中央美院；

    第二，瘦下來。

    人一定要有目標，在有了目標之後，人生就有盼頭了。

    這樣的生活大概持續了一個月，在奧運會之前，媽媽突然找到我。那天晚上我剛剛打完工，打著哈欠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媽急匆匆地朝我這邊走，她應該是出來找我的。

    她揚手就給了我一個耳光，打得我站立不穩，她尖銳的嗓音迴蕩在大街上：「你這個死丫頭！都幾點了還在外面晃蕩，不怕出事嗎？」

    幸虧當時快到午夜了，街上沒什麼人，要不我就丟死人了。即使這樣，我依然萬分委屈，強忍著沒哭：「反正你不管我，我死在外面也不用你知道。」

    那一刻，媽媽眼裡閃過一抹恐慌，甚至還有一點哀傷。

    我倆在盛夏的空氣中對峙，誰也不肯屈服。

    最後還是媽媽先開口了：「你真的鐵定心要去中央美院？」

    「嗯。」

    「再考不上怎麼辦？」

    「那就接著考。」

    「你不會放棄？」

    「死也不放棄，畫畫就是我的命。」

    媽媽又是半晌沒說話，我還以為她被我打動了，從而給我一點錢。然而並沒有，她丟下一句「愛去哪兒去哪兒」，便上樓去了。

    唉，真的很符合她的風格，我為什麼還要抱著期待呢。

    那天姥姥過生日，媽媽在吉祥路的房子裡留宿。桌子上還有一塊切好的蛋糕，看樣子是給我留的。我吞了很多口水，但還是把那一小塊蛋糕放進了冰箱。我快饞死了，但我要減肥，晚上不吃甜食。

    第二天畫室休息，我可以睡到自然醒，晚上再去酒吧打工。不知誰開門走了，把我吵醒了。我看了看手機，上午十一點了。

    有可能是趙磊磊那個兔崽子去網吧打遊戲了，我煩躁地起身，突然看見床頭柜上放著一張銀行卡，除了卡之外，什麼都沒有，連張紙條都沒留下。

    我的手機震動了兩下，是媽媽發過來的簡訊。

    「千萬別讓你爸知道，密碼是你弟生日。」

    「別打工了。」

    爸爸是個財迷，家裡的錢都在他手裡攥著。媽媽只有一張銀行卡，她曾開玩笑說，要是她生病了，就用這張卡里的錢治病，錢花完了，人差不多也就沒了。

    我嫌她這樣說晦氣。可媽媽把唯一的一張銀行卡，把她畢生的積蓄留給我了。

    她不會叮囑我，別再看MP4了，別再追星了，賭一口氣好好念書，甚至沒說「拿著錢去買點好吃的」。她只留下了這張卡，留下了她對我最後的期待。

    我赤著腳追了出去，我想抱著她，跟她說聲「謝謝」。公交車來了，她跟著人群擠上了車，上車之前，她還往花叢里吐了一口痰。

    我還沒來得及嫌她丟人，就哭了起來。

    我家家境殷實，可媽媽沒有一個像樣的包，她的頭髮，還是五六年前燙的小卷。她矮小，瘦弱，其貌不揚，轉眼就淹沒在了人群中。

    我在吉祥路生活了好幾年，見過很多小夥伴的媽媽。我想，孫瑞陽的媽媽應該是所有人心目中最理想的媽媽吧？她出身顯赫，說話柔聲細語，無論何時都從容溫婉。她會烤好吃又好看的小餅乾，會畫溫暖的圖畫，在孩子生日時，會舉辦溫馨的生日宴會，親自烘烤蛋糕；出席學校活動時，打扮得優雅得體，像是五六十年代的歐美女明星。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媽媽，孫瑞陽才長成了一個無比體貼的大暖男吧！

    也有很多人羨慕閔柔、閔佳的媽媽，她為孩子打探了最高級的學習情報，為她們找最好的老師，雖然對孩子要求很嚴，但她無微不至地關心孩子，能為了孩子戰鬥到底，是一個充滿柔情的虎媽。

    魏成林的媽媽跟我媽媽很像，但是她更獨立，有魄力，一個人撐起了一個家，很讓人敬佩；或許喬琳的媽媽才是大多數母親的樣子吧！工作忙，脾氣爆，每天嘮嘮叨叨，訓完丈夫訓孩子。就是這樣的媽媽，我也無比羨慕。

    而我的媽媽，她穿著最廉價的衣服，燙著早就過時的頭髮，粗魯地在街上吐痰，從來不會對我們說一句甜言蜜語。她時常遭受家庭暴力，卻沒有離婚的勇氣。

    我曾經嫌棄她，迴避她，然而……我從來都沒有體諒過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在粗暴的父親、奶奶面前，她是如何張開單薄的羽翼，呵護著從來不受重視的我。

    我指責她不是個好媽媽，可我，也是個不稱職的、粗心的女兒。

    如果下輩子能選父母，我依然會選擇她做我的媽媽，我會拉著她的手，告訴她，我會保護她，會讓她過上好日子。

    在買吉祥路的房子時，媽媽曾說，臥室都在南面，陽光能透進來，真好！以後你和你弟弟就住在這裡吧！

    在媽媽的庇護下，我住在陽光里，遠離陰霾，可是她沒有。

    所以，我的目標又多了一個——親手給媽媽設計一座大房子，每個房間都有陽光透進來的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