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莊園的時候,波琳娜看上去還是很緊張。
「我們真的不會有麻煩?」雖然明知向一個只有十歲的小男孩詢問這樣的問題本身就很不靠譜,但波琳娜還是忍不住想尋求一些……安慰。
不久之前,她才因為「麻煩」而放棄了自己在奧林的工作室和幾乎所有生活。短時間內,她實在是不想再有什麼麻煩了。
「放心吧。」杜桑德笑著安慰起了自己的老師。「在這起事件里,我們可是受害者。偉大的皇帝陛下光耀萬千,得他的蔭庇,我們的安全得以確保。樞密院的護衛們執行任務的時候非常專業——所有的罪犯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波琳娜仍然有些不放心,「但是……這樣的人背後往往都有更大的主謀……」
杜桑德看了一眼波琳娜,然後嘆了口氣解釋道,「能當主謀的人,一般都比較聰明對吧?」
只要是人類社會,聰明的人就總是會比較容易成功的。而能夠在幕後指揮這麼一個無惡不作的犯罪集團,真正的幕後黑手肯定會是一個聰明人。
一個聰明的,沒有任何道德負擔,為了賺錢或者達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人。作為敵人當然會很可怕,但……他必然不會這麼簡單就將一位男爵夫人的獨子認定為敵人。
與貴族為敵,是在帝國中一個「人」所能幹出的最愚蠢,最危險的事情。
「這位主謀,他是非常聰明,貪婪且毫無底線的。」杜桑德說道,「不論他的目的是什麼,但無非就兩點——求財以及……為了自身安全。」
求財這個很好解釋。如果不是為了錢,這位幕後黑手恐怕根本不會跟這個「恩里科老大」有所交集。更談不上還要操控他了。
而為了自身安全,則是「幕後黑手」這個身份能夠存在的唯一理由。
只要有幕後黑手,他或她就必然會在意自身安全。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完全無視規則的混亂邪惡屬性角色可當不了幕後黑手。
他更有可能直接幹掉恩里科,然後取代他的位置自己去當老大。
理一下順序,恩里科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單幹的小角色。他依靠賄賂或者其他方式,讓自己免於遭到法律的裁決。或者,他身後確實有一個幕後黑手存在。但這個幕後黑手絕對不可能為了一個恩里科這樣的小人物,就來找男爵夫人獨子的麻煩。
總之,杜桑德認為,波琳娜擔心的事情基本不可能發生。
聽完了解釋,波琳娜確實放鬆了一點,但她仍然隱約覺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蒸汽馬車車隊在落日廣場分離,三輛馬車朝著莊園的方向駛去。杜桑德坐在馬車裡,感覺很不錯。
嚴格來說,購買工具機用的錢並不屬於杜桑德——這都是從波琳娜手上那張支票里支出來的。
這張簽著安德羅妮名字的支票是有兌換期的。換句話說,它在明年的九月之前基本等於廢紙一張。
不過,能夠承辦抵押業務的銀行還是有不少的。杜桑德和波琳娜在上阿爾賓找了一家有皇家銀行後綴的銀行。憑藉自己身上的家徽證明,杜桑德用票面價格的90%,提前兌付了450金磅出來。
在明年九月票據到期之前,只要向這家商業銀行支付475金磅,杜桑德就可以拿回這張面值500金磅的支票。
波琳娜現在身上還剩下320金磅,放著這麼一筆巨款在身上她原本還有些緊張。但這份緊張很快就被重新湧起的疲勞,以及飢餓所沖淡了。
西方的天空逐漸鍍上了一層紫羅蘭般的顏色,三輛蒸汽馬車穿過三人高的鐵門,停在了莊園門口。
杜桑德下車後,先讓波琳娜回自己的房間裡休息洗漱,自己則直接朝著花廳走去。
花廳是母親最喜歡的房間,位於莊園主樓南側。整個房間類似於舞廳旁邊的玻璃連廊。兩層玻璃下,有大約半個足球場大小的空間被圈了起來。裡面種滿了各種嬌貴的花朵和少見的植物。
為了保證這個暖房裡所有的植物都能旺盛生長,莊園裡專門建造了一個鍋爐房——就是為舞廳供暖的那個。由鍋爐引出的煙道通過暖房下方的土地,用於保持房間內的溫暖宜人。
而在這個房間裡和其他的貴婦們一起喝茶,這就是安德羅妮男爵夫人每天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母親。」走進花房裡,杜桑德先老老實實地朝著安德羅妮鞠了一躬,然後才邁步走向了茶桌的方向。
「今天的茶話會結束的挺早嘛。」摸了摸茶壺的溫度後,杜桑德開始沒話找話,「安妮夫人今天沒有來?」
「她們今天都來了。」安德羅妮揉了揉杜桑德棕色的頭髮,然後問道,「下午的時候,家裡的護衛出去了一大半——你有什麼需要告訴我的事情麼?」
果然要問吶。杜桑德露出了微笑,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後,他一邊吸溜著茶水一邊說道,「我今天和波琳娜老師一起去參觀了上阿爾濱區的工業區,中間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需要出動20名護衛的小麻煩?」安德羅妮拿起一塊點心吃了一口,「還需要出動樞密院護衛,在工業區里轟炸一棟小樓的麻煩可不能被稱為『小麻煩』。」
杜桑德放下茶杯,露出了思索的表情,隨後說道,「我一開始遇上的只是幾個普通的地痞流氓而已。但是托德他們反應很大,好像和貴族的榮光有關係。」
下屬嘛,本來就是用來背鍋的最好對象。
「我沒有制止他們,是因為我也抱著想要剷除這些毒瘤的想法。」不過,下屬能背得動的鍋是有限的。把所有的問題都推到托德和湯姆頭上,杜桑德自己不會有什麼問題,這兩位忠心耿耿的護衛就要遭殃了。
所以,推卸責任之後,還要合理承擔一部分責任才行。
「這些流氓土匪本身還做著人口販賣的生意,他們會通過各種手段將只有五六歲的小女孩拐賣到妓院裡去。」杜桑德一臉沉痛的說道,「被拐賣到妓院裡的小姑娘,往往活不過兩年。而這樣的事情,他們已經持續幹了十幾年。」
杜桑德非常清楚,什麼樣的罪惡才能讓一位貴族女士徹底憤怒。
果然,安德羅妮的眉頭皺了起來。
「而且,他們還在做走私生意。」杜桑德低聲說道,「母親,打擊星盜是父親的職責吧?這種幾乎是公開宣揚自己和星盜有關係的罪犯……這對父親可能有不利影響。」
安德羅妮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十歲的兒子,然後露出了一絲有些懷念的微笑。
「貝爾福德家的每一代人里,總能出現一兩個像你這樣聰明的孩子。」她撫摸了兩下杜桑德的頭笑道,「為父親著想是件好事,但這樣的行為還是太危險了——如果再有下一次的話……」
杜桑德主動搶答道,「那就馬上帶著護衛回到家中,然後尋求您的幫助。」
「聰明。」安德羅妮舉起茶杯,向杜桑德揚了揚,「行了,去做你自己應該幹的事兒吧,我等會還會有兩個客人來。」
杜桑德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打開自己桌子上的閉鎖裝置後,開始寫起了今天的日記。而在花廳里,安德羅妮的表情仿佛冰凍的海面——她用冰冷的表情,將憤怒全都收斂了起來。
「夫人,阿爾賓警務處處長先生到了。」管家出現在了花廳里,他為安德羅妮換上了一壺新茶後問道,「需要現在請他進來麼?」
「讓他在外面等著。」安德羅妮陰沉著臉寒聲說道,「給皮爾爵士送信,讓他馬上到這兒來。我倒想聽聽看,他還能怎麼解釋今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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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祝您身體安康。」負責管理紐薩爾治安的皮爾爵士在兩刻鐘後趕到了花廳。在花廳外,他看到了已經凍的渾身僵硬的下屬警務處長,然後嘆了一口氣。
「身體安康?」安德羅妮冷哼一聲,「皮爾爵士,你是打算通過殺死我的獨子的方式,讓我身體健康麼?」
皮爾爵士渾身一僵,他連忙解釋道,「夫人,這肯定是個誤會……」
「誤會?」安德羅妮用近乎粗魯的動作,把手裡的茶杯扔在了桌上。滾燙的紅茶從杯中濺出,灑在了皮爾爵士的褲子上。
「在上阿爾賓的工業區里,有一個至少橫行了十年以上的犯罪集團。他們無惡不作,甚至敢向貴族亮出獠牙,而你打算告訴我,這一切都只是個誤會?!」安德羅妮用最平靜的語氣說著最直接的詰問,「你是覺得,我和其他那些一天到晚只會跳舞社交的貴婦花瓶一樣,男人說什麼都信?」
他身體抖動了一下,然後用巨大的毅力將自己重新按回到了座位上——一動不動。
「夫人,我會馬上開始徹查這一系列事件的。」皮爾爵士沉默著發抖了幾秒鐘,等疼痛的感覺稍微過去了一些之後連忙說道,「請您放心,我以自己的爵位做擔保,一定會給您一個交代。」
「你的爵位是貝爾福德家授予的,能給與的,我們自然也能收回來。」安德羅妮看了一眼面色通紅的皮爾爵士,然後重新端起了茶杯說道,「如果這個團伙的背後有其他貴族的影子……你知道該怎麼辦吧?」
「暗中調查,然後請您決定。」皮爾爵士說道,「我們會做好姿態,讓所有人都覺得我們只是在做掃尾工作的。」
安德羅妮點了點頭,然後忽然說道,「我打算今年開始去參加下議院的選舉。」
皮爾爵士猛地抬頭,難以置信的問道,「您說……下議院?」
「是的。」安德羅妮放下茶杯說道,「奧林的法案改革已經通過,明年三月開始,下議院也將可以通過法案了。」她看著皮爾爵士道,「我記得,你一直想為警務處增加一批人手,而且還想在街道上派駐便衣警察。」
「是的。」皮爾爵士似乎已經猜到了後面的內容,他搓著手向安德羅妮問道,「如果這個法案能夠得到通過……」
「如果我確實得到了關於那個犯罪團伙的調查報告,我相信下議院會非常樂意見到紐薩爾的治安得到徹底改善的。」安德羅妮再次端起茶杯,朝著皮爾爵士揚了揚,「為了您的警務處,請努力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