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道千百年來一直由張氏宗族執掌,加上龍虎山周遭一帶的經營,實際已經不能當做是單純世家大族看待,天師道儀軌嚴謹,即便是張氏出身,無法熟稔天師道法與戒律,也不能指望在龍虎山中修行。
張氏宗親中也有家道中落的,他們大多數不願意離開龍虎山天師道的庇蔭,不得已成為僕役下人,其中少數運氣較佳的,能夠在龍虎山道場中有所職司。
就齊德仲所知,龍虎山道場對燈燭灶火一類用度都有著細緻嚴密的戒律,立戒本意是為了防止門人鋪張浪費,時至今日,天師道中仍舊保留著火頭職司。
別看只是負責維護道場之中燭火爐灶火候調配,其中關竅細節亦是繁多,對起居要求、時令氣節有諸多要求。燃燈燭爐灶的引火之物必須保持潔淨,以免穢氣染化道場,火頭職司本人也需要注意潔淨。
所以那名僕役來拜訪齊德仲時,從外表看也是乾乾淨淨的,除了身上隱約的煙火氣息,看不出是為道場上下打理火燭的僕役。
「枯燥乏味的職司,多年如一日,起居行止合乎貴派道法儀軌,無一絲過失錯漏,光是這份清靜心性與恬淡意氣,便是修行入門的根基。」齊德仲解釋道:「貴派並未傳授此人任何道法玄功,齊某惜才,傳授一門導引鍊形術,配合職司起居,或能自行領悟攝心觀照之道。而普天大醮也是他的一次機緣。」
有些話齊德仲不宜得太深,其實他能夠看得出來,天師道法並不是單純的秘傳法訣,而是融匯進日常職司的起居行止、心性涵養,讓天師道門人在經營宗門道場與立身基業的過程中,也能不斷精進修行。
祖天師道陵真人創製此等修行儀軌,用意之深讓齊德仲也是嘆為觀止,但這也要看後世傳人能夠領悟祖師用意,如果不是齊德仲提醒,恐怕張應錦也會錯過這麼一名良才。
實話,如此接二連三的化結緣,甚至將有可能拜入自己門下的聰慧良才讓與他人,齊德仲對天師道也算是恩重如山了,張應錦再糊塗,此時也應該明白怎麼做。
「貧道回去之後定會對那名弟子詳加留意,納入門牆傳授道法亦無不可。」張應錦再拜道:「今日前來,其實是老祖欲請齊仙君一行九龍井。」
齊德仲頷首道:「如此該然,天師請帶路。」
龍虎山道場廣大,絕不止一片山頭,還有後山幽深密林與大片谷地,九龍井便是位處谷地中央。元神感應之中,谷地四面群山環繞,有如地界四維,谷地中央青磚古井圓湛無棱,形成天圓地方倒轉之相,周遭地氣盡匯井中,是方圓數百里山川的地眼。
九龍井據乃是祖天師道陵真人煉丹取水之地,丹犀道人張鶴冠在傳下天師之位後選擇此地閉關清修。九龍井也的確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山川地氣迴旋至此,元神感應尤為激烈。萬一外界有什麼動盪,九龍井中皆能清晰體會,是閉關,其實張鶴冠是在坐鎮整個龍虎山道場中樞,以防邪魔侵犯。
普天大醮之前,張鶴冠需要沐浴心齋、清靜形骸,九龍井中就不適合居停了,好在谷地之中還有一片秀心靈築,張鶴冠便在此清修。
一般來,張鶴冠此時不宜接見客人,各派修行同道也非常識趣,沒有主動提出要拜見張家老祖,但齊德仲是張鶴冠要見的客人,此等身份,也只能由天師張應錦去邀請。
秀心靈築之外,天師張應錦拱手行禮沒有進入,齊德仲獨自一人邁入院中。從外面看,秀心靈築多就是一座單獨的庭院,可是進入其中才看見內里乾坤大。
眼前是一座山丘,一條青石板階蜿蜒而上,並不陡峭,石階旁是一塊一人高的墨玉,上書「秀心」二字,字體連筆勾牽不斷,意境一氣呵成。
齊德仲回頭再看,方才的院門檻變成了一座牌坊,牌坊之外是谷地景致,虛幻得有些遙遠,有如隔世一般。
沿著青石板階而上,就是一片平坦空地,地面土石平整潔淨,就像是無數鵝卵石被粉碎成細末後再重新聚結,踩踏其上不覺滑溜,但卻能隱約映照出朦朧倒影。
空地盡頭有一座大殿,外帶兩側偏殿,殿中青煙裊裊,盤旋若雲,雲上似有人影,但無法窺見其真容。此時一名身披丹朱法袍的道人自正殿中走出,朝著齊德仲拱手道:
「老道張鶴冠,今日得見仙君風采,果然脫俗仙骨。」
齊德仲回禮道:「道友見笑。」
「鄙派拙陋,才是讓仙君見笑。」張鶴冠笑嘆道:「我還想著那些憨貨什麼時候才領悟過來,沒想到仙君主動開口,倒是讓他們省了一番功夫。」
齊德仲道:「是齊某多管閒事了,丹犀道友這是有心考驗後人,如今輕易過關,原本該受磨洗心性,終歸有缺。縱有齊某出言,修行仍是一人獨私之事。」
張鶴冠眺望遠方,像是看著整座龍虎山道場:「老道飛升在即,塵緣俗念已淡,傳承之責本已放下,奈何後人苦苦哀求,所以特地設下這普天大醮之考,此番見證也明了在心,後人傳承機緣終究只在後人自身,老道所賜福緣已足。」
張鶴冠的見證究竟讓他明白了什麼?齊德仲也不知道,地仙法眼能照遍眾生過去未來,卻不包括張鶴冠這種距離仙道成就只有一步之遙的人。
齊德仲聞言感嘆:「今日見此秀心洞天,便知丹犀道友仙道可期,看來是打算普天大醮之後便飛升而去了?」
飛升成仙,這種事一般來並不會刻意彰顯,哪怕是太華門的羽衣輕,飛升成仙也不會廣邀同道傳揚消息,而張鶴冠卻在齊德仲面前言明,這可不是俗世之輩所了解的「信任」,而是一種求證仙道的無我之心。
同時,張鶴冠也跟齊德仲講起,這片秀心洞天究竟有何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