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長談,齊德仲聞言不語,心潮起伏,有感嘆也有慨然。
感嘆是馮華真人不愧是乾朝國師,即便乾朝社稷已經潰敗至此,但他仍舊有手段有辦法東山再起。
然而齊德仲也有疑惑,當馮華真人將全盤基業轉移到江南,組合成一個由修行人掌控的地域與勢力,那麼這樣的存在,是否與修行界紅山議會有所對立?
比起天王教或者楚國大軍,馮華真人的做法可能會先引來九州十二宗門的責問。而其中的是是非非,齊德仲已經無法分辨了,當今九州亂世終歸少不了修行人的參與,到最後是否又會變成無法消弭的殺劫禍數?
齊德仲忽然明白,或許當年紅山議會設立的背景,就是類似眼前九州亂世一般,而且不僅僅是修行人,乃是天下修行宗門、各路仙家道統傳承,各為己欲己證,打得昏天黑地、斗得日月無光。
或許只有最終放眼九州,滿目瘡痍、遍地焦土,世間生靈不知消亡幾許,恐怕連整個中土九州的存續都危在旦夕,修行眾才能醒悟過來。
齊德仲所慨然的是,如今的乾朝帝室已經淪為傀儡一般,但若再將眼界放廣一些,天下無數黎民百姓何嘗不是如此?
這不是修為法力高深與否能夠改變的,馮華真人足可擊殺天城叟,面對乾朝社稷依舊難挽頹勢,只能另覓機緣再起。哪怕是如羽衣輕這般在世地仙,也不是無敵於天下的,他的修行只是他自己的事情,沒有妄言改天換地。
至於齊德仲自己,他並沒有這種干涉世潮走向的意願,而他向九鳴真人問清楚關於馮華真人事情的原因,就是在設想未來或有一日,自己為了壺洲客與天城叟二位長者復仇,如果真的有此機會斬殺馮華真人,他所留下的局勢,齊德仲恐怕就不能輕易脫身於外了。
「國師真人前來滬海城,據親手斬殺了天城叟,具體情況是如何的?」齊德仲問起了最關鍵一事。
九鳴真人道:「當時我身在帝都,自是不知。但來到滬海城之後一番探問,好似連此地修行人也不了解那時情形。修行高人鬥法手段玄妙難測,未必都是驚天動地。國師真人精擅謀定而後動,動則行雲流水、無所掛礙。如果齊道友前往滬海城,可尋國師弟子承名。」
馮華真人弟子眾多,但最名聲最盛的三人——承名、姜神霄、歲寒松,皆有離形去知修為。承名原是乾朝欽天監主司,後來被派往滬海城坐鎮一方。姜神霄在幽燕前線繼續抵禦天王教軍,歲寒松則常年隨侍馮華真人。
齊德仲聞言心生好奇卻不露聲色,暗道馮華真人鬥法手段倒是跟自己相似,而他的弟子或許也深得精髓。
一番長談,九鳴真人氣色也好轉了許多,過往對齊德仲的驕慢意氣也盡數消散,二人就像是結識多年的修行同道。
齊德仲自然看得通透,九鳴真人也漸漸察覺過來,這不是修為的精進,而是一種境界上的超越,法力未必比過往高深,但玄妙不可言,只有自己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真人看玉篁山如何?」齊德仲一揮手,兩人的水晶杯盞又盛滿玉露。
九鳴真人趕緊躬身道:「齊道友莫在稱呼我真人,九鳴擔當不起!」
齊德仲擺擺手:「你乃乾朝御奉真人,這又不是假事。並非心性蛻變就是新人一個了,過往前塵亦是修行一部分,何必因為他人看待而覺尷尬?」
「今日遇齊道友,方知往日自恃驕慢、積習難改。」九鳴真人苦笑道:「自以為心性蛻變不受過往勾牽,卻不知自居蛻變,仍舊是受過往勾牽。如若前塵不縈,何須屢言蛻變?」
齊德仲頭,提醒道:「但心性之洗鍊非只一日之功……別的不多,真人還是再看看這玉篁山如何?」
「離塵遠俗、氣性自定。見竹可知節,持身明慈儉。」
「不愧是朝**奉,經義功夫還是相當十足的,這一齊某自知不如。」齊德仲頭道:「若我尚在江南,需要一處暫且棲身的修行福地,但齊某未必時常落足於此,或遊歷各處名山勝景、或結交其他修行同道,總之是不想再發生之前的事情了。」
「齊道友的意思是……」
「真人不是覺得玉篁山挺好的麼?那就且留此間修行即是。」齊德仲放眼漫山竹林,「玉篁山不上大,但彼此不擾還是可以的。如若人心慾念膨脹無度,縱然天下無邊遼闊,也照樣容不下。」
九鳴真人聞言一陣語滯,捧著水晶杯盞怔住不言。本來他以為這次跟齊德仲這麼一鬧,事情傳揚出去,江南滬海的修行眾恐怕都容不下九鳴真人。
齊德仲初展法力,讓許多修行人不得不佩服,有此強者坐鎮江南,當然是有的人願意討好。如果九鳴真人就這樣灰溜溜離開玉篁山,指不定會被多少意欲結交齊德仲的修行人暗中謀害,就為了討齊德仲歡心。
其實經過這一夜長談,九鳴真人也不太在意了,如果真的不行就回帝都玉京城。卻沒有想到齊德仲會主動讓自己留在玉篁山。
九鳴真人能夠看得出來,齊德仲這絕非是故露慷慨以作試探,他對玉篁山這處修行福地,從來沒有患得患失之念。
其實仔細聯想,齊德仲一身上下雍容氣度、出手豪奢,料想是不缺這處修行福地,這不禁讓人猜想起壺洲客的海外仙府。
「齊道友,九鳴有一事想請教。」九鳴真人拱手問道:「你難不成已經得到了壺洲客的海外仙府了麼?」
齊德仲眨了眨眼,平靜道:「這就要看你是如何理解所謂『得到』……如果你是想問,我有如今成就,是否與壺洲客前輩海外仙府有所關聯,那我可以明確地回答你——是,若無海外仙府,絕無我齊德仲今日修行成就。」
九鳴真人長長吐出一口氣,向齊德仲道:「今日一言,也算了結心愿……海外仙府之事,九鳴不會對外多言,齊道友也莫要隨興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