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方雲漢再度向著湖中的嬰變神君興起殺意的一刻。
浮雲道人意味不明的「哎」了一聲,手腕一震,掌心裡的五顆明珠便飛了出來。
這五顆珠子,原本堪稱是渾圓無瑕,但是剛一飛出來,那無比圓潤的表面,就立刻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千千萬萬個稜角,從五顆珠子的外表上凸顯出來,就好像這些珠子,本質上是由數不盡的鋼針,攢扎在一處,才形成的這種球體。
而在下一瞬間,這些「鋼針」就又變成了「刀尖」,「刀尖」就又變成了「刀刃」。
五個小小的珠子裡面,噴出了成千上萬條刀氣,如同一片比整個湖面還要寬闊的洪流,席捲而來。
練刀氣如靈珠,運靈珠如萬刀。
幾乎可以說得上是無窮無盡的鋒芒之氣,把本來被抽上半空的那些湖水,全部斬碎。
每一片刀氣的光滑表面,都能夠映照出許多破碎變形的水滴。
而因為刀氣攜帶的衝擊力太大,這些水滴往往在被斬斷之後,又會依附在刀氣之上,向著同一個方向沖刷過去。
謝非吾的瞳孔一縮,眼中映照出來是白茫茫的一片,刀氣和水滴完全不分彼此,水也是刀,刀也是水。
一就是成千上萬,成千上萬也如一。
如果把視野拉到足夠高的程度,俯瞰這個場景的話,就會感覺,好像是浮雲道人一揮手,傾盡一湖之水,化作一刀去殺人。
「呼哈……」
非常奇妙,在這樣如同江潮般宏大而迅猛的一擊面前,謝非吾耳邊,居然完整的傳來了一道長長的呼氣聲。
正常來說,人如果憋足了一口氣往外吐的話,應該是一開始非常迅猛,而後面就會急劇衰弱。
但是這個吐氣的聲音,就截然相反,一開始還只是正常人的範疇,很快就像是可以吹破紙窗的大風聲。
剎那之間,又提升到了可以掀飛屋頂的那種劇烈風響。
等到謝非吾一個眨眼的動作做完,偏移眼神,去看那個吐氣之人的時候。
呼氣的聲音,已經像是要超出「風」這個認知。
那是天地大氣在咆哮!
漂浮於空中的每一寸水氣,天上落下來的每一點陰暗雨水,近地面的塵埃,地上的土壤、碎石、小草,全部都在震盪、轟鳴。
血紅色的純淨光彩,在這種震盪呼嘯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擴張開來。
周圍的一切都被這股血色的狂風捲起,撞上了前面那道迷迷茫茫的刀氣洪流。
這是天山派北冥神功的最高境界,也是渾天寶鑑的第九層,血蒼穹。
方雲漢把渾天寶鑑第九層的精髓,就在這一口長長的吐氣之中,闡述的淋漓盡致。
他這一口氣,吐盡了北冥神功最高境界的絕代風華。
他這一口氣,吹退了這一座人工開鑿的小湖泊之中,原本所有的湖水。
瀰漫在那些刀氣之間的水滴,全部被吹得倒卷回去,形成了一場更大的暴雨。
而那些密密麻麻的刀光,也被這股血色的狂風,吹得凝滯在半空之中,慢的像蝸牛一樣,在緩緩的移動。
浮雲道人在這一片刀光的後方,再度揮手。
他的右手五根手指自然的微微彎曲,做了一個斜斬的動作。
但在這個動作裡面,卻賦予無比靈動的意味,於是,每一條刀光都開始跳躍起來。
每一條刀氣,都像是在從血色的粘稠沼澤之中向上方躍遷,要飛躍到空氣之中,奪得自在的一個空間。
魚躍大海,萬物天性。
這可以說是勢不可擋的一刀。
更可怕的是。
每一條刀氣,落在方雲漢眼睛裡面的時候,都好像在講述一套完全不同的刀法。
上古之時的魔宗,其實原本只是一群無法無天,不喜歡受到任何拘束的高手聚集在一起,形成的團體。
那些人原本都可以稱作魔宗的祖師,只不過,當時武道體系還沒有完善,就算是練到一個時代的巔峰,也無法做到真正的長生。
隨著歲月流轉,加上他們這一幫人特別容易招來其他正經高手的圍攻,最初的一批魔宗成員,只剩下一個。
這個人原本並不是那一批人中最強的一個,但卻是最善於學習、進步最快的一個,他整理了所有從前同伴的功法,更與其他正道、旁門有所交流,共同樹立了四大境界的武道體系。
就算是再怎麼看不慣他,也無人能夠否認他一代曠古絕今大宗師的地位。
魔宗,仿佛就這樣應運而生。
而這位祖師的追隨者,經過多年的廝殺,競爭,吞併,消亡,最終穩定成六個分支。
即是——七殺,折戟,木嬰,沉沙,艷塗,四時千山。
而這六脈之中,又以四時千山一脈最為特殊。
這一脈是最先獨立出來的,因為當時有一個魔宗高手聲稱,拜入他門下,就只准修煉一門功法,練了別的功法,就不算是他的門人。
這樣一來,所有只練他這套功法的人,自然而然的,就在整個魔宗裡面劃出了一個小圈子,與其他人涇渭分明。
而在四時千山徹底獨立出來,各種門規制度全部成型之後,這個「只許練一種武功」的誡條,還是牢牢的壓在所有門人的頭上。
從剛入門的弟子,到入門兩三百年的長老,甚至就連他們的歷代掌門,練的也都是這套武功。
——《化外刀譜》。
這本秘籍之中,一共有一百八十九幅圖畫,三千九百八十一個字,按照他們的門規,還有一個「既增必有減」的說法。
就是說,歷代的弟子、長老、掌門,一旦對這門功法有了新的領悟,想要在其中添加一些招式,增加一些註解。
想添上去幾個字,就必須,在原本的秘籍之中,找出對等數量的文字,一筆刪除。
要讓圖畫和文字的數量,始終保持在初代掌門手中傳下來的那一刻。
而如果,不能把自己的感悟寫在秘籍上,或者自己寫的感悟,不能得到其他所有人的認可,那麼,這一份感悟,也不被允許傳給其他任何弟子,只能自己帶進棺材。
在一部分人看來,這是因為他們的初代掌門太過自傲,自大,狂妄,而且又固執,簡直不思進取到了一個極限。
但是偏偏就是這樣的一個門派,每隔五百年,必定有一位第四大境的高手出世。
所謂的固步自封,不許添加,其實是一種極致的精煉。
四時千山一脈,歷代以來不知道收下了多少聰明人。
從他們踏入武道門戶的那一刻開始,所有人的視角,全部都緊盯著這一套功法。
任何一點精力,都不能分在別人的感悟上,不能分在其他武功路數里。
這本刀譜,就像是世界上最頑固的一塊鐵礦石,每時每刻,都在接受千百個視角的審視、錘鍊。
單純從招法的層次來說,這本刀譜,就像是世界上的人用的最多的一招馬步沖拳,你不能說他是完美的,但你也絕對說不出他到底哪裡有缺點。
這種「不完美的完美」。
此刻就呈現在方雲漢面前,藉由他的眼睛這座心靈的橋樑,湧入他的心田之中,充塞在他的腦海里。
那所有的刀法,其實都是從《化外刀譜》第一頁的一式刀招之中,演變出來,卻能夠帶著成千上萬種,根本分辨不出原貌的異種信息,對敵人的心智,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那些都是化外刀譜的演變之中,曾經被證實錯誤,不需要被記錄的部分。
是精煉之外的冗餘。
都可以說是垃圾。
但是,正因為是徹頭徹尾的「垃圾」,完全沒有可以吸收、借鑑、利用的部分,所以當它多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那種傷害,反而讓人更加難以想像。
就算是方雲漢,看了一眼之後,也像是上半身被重重一擊,不由自主的向後一仰頭,閉上了眼睛,眼角更隱約有血水流淌下來。
他吐氣的動作同樣被打斷,血色的長風禁錮之力,驟然消失。
靈動無比的「魚群」向上一躍,再度落下。
「太少了!」
滿天刀氣飛落,方雲漢再度睜眼,眼角的傷口瞬間癒合。
「光是意念有什麼用,這些實實在在的刀氣,也到我肚中來走一遭吧。」
剛才的一口氣已經吐盡。
吐氣之後,就是吸氣。
茫茫刀氣如長河,方雲漢仰頭如海眼。
一口吞盡。
這一段交鋒,如果寫成文字的話,或許需要三千字的篇幅來講解。
但是在現實中,這其實只是一彈指的事情。
站在方雲漢旁邊的謝非吾,這個時候,還沒來得及把手上扣著的一招打出去。
站在浮雲道人身邊的嬰變神君,這個時候還在吐血。
即使是浮雲道人自己,也只是剛做了兩個動作,振手拋出五顆靈珠,然後翻手斜著一斬。
他這個揮斬的動作做到尾聲,就察覺自己的刀氣被吞噬殆盡。
然後就是一股極盡的凶念,如光如電一樣,迫近過來。
他雙手立掌一劈,撞上了在無盡凶狂之中打出來的一個拳頭。
兩邊相撞的一刻,浮雲道人那張落魄無所謂的臉上,展現出了一種匪夷所思的神采。
他腦子裡面好像瞬間閃過許許多多的念頭,又全都像是浮光掠影一樣,捉不住一個穩固的想法。
直到他雙手被震得反彈回來,身體開始向後傾斜的時候,那股正在爆發的熱能,才讓他認清了自己心裡的一個念頭。
他忽然在想:『難怪嬰變被打的這麼慘!』
準確來說,這是方雲漢與浮雲道人交手的第二招。
這一招的後果是……
爆破爆破爆破爆破!!!!!
要重複一百兩百三百次,連綿一百兩百三百震。
在恐怖的震盪之中,把這個小湖泊周圍大片的堤岸,全部震的塌陷下去,整個湖的面積,都好像因此擴張了一倍。
而就算是在擴張之後的這片範圍裡面,也沒有一個地方能夠逃出爆炸力量的籠罩。
整個湖泊,都被大大小小的爆炸光團塞滿了。
這輝煌無盡的光芒,向上衝擊,宛若一隻展翅飛天的烈陽神鳥,一下子衝到了萬丈高空,使得天上的雲層滾起一圈一圈劇烈的波浪。
當初方雲漢剛開始研修多種功法的時候,曾經開創出一招拳法,是直接將不同種類的真氣,混合爆發,引起爆破性的傷害。
這一招在剛開始的時候有些粗糙,直來直去,面對同級高手的時候,容易被借力打力之類的技巧反攻。
後來,方雲漢逐步完善了施展這一拳的步驟,從原本粗糙暴力的方式,上升到了可以稱得上是精妙的程度,但是到了那個時候,他已經參悟出了《靈台方寸山》,體內真氣屬性自由切換,多種功法渾然如一。
到了這個程度,再刻意把體內的真氣分出多種對立的狀態,來形成衝突,就顯得多此一舉了。
而且從那個時候開始,很長一段時間裡面,方雲漢的內力強度,都遠遠超過了他的肉體強度,如果再敢施展那種拳法的話,估計拳頭還沒打出去,自己的身子就要先炸了。
於是這招拳法,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直到今日……
修成北冥重生法的方雲漢,不用再顧及肉體上的傷害,把敵人的攻擊,直接作為異種真氣的一環,再度施展出了那最合自己脾性的一招。
飛鳥爆破拳!
這一拳,曾經轟敗了復活歸來的武道皇者。
今日,又將剛剛見面的上古巔峰高手,一舉挫敗。
熾烈無比的光芒映照之下,方雲漢一拳打飛浮雲道人。
一步追上了嬰變神君。
萬載龍函真經的力量,凝聚在嬰變神君的雙掌之中,頃刻之間,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次掌影,與方雲漢的拳頭、與方雲漢的胸口碰撞。
而後,這所有的力量又全被當做飛鳥的食糧,匯聚到下一次更重的拳頭裡面,轟擊回去。
「拼命嗎?萬載龍函大成,我就是萬年木龍,你想跟我拼命?!」
嬰變神君早就看破了方雲漢這種拳法的奧妙,但是在現在這種壓迫之下,他除了予以最剛硬的反擊來硬扛之外,根本沒有第二種選擇的餘地。
他大笑,「你很有想法啊,那就拼。」
這一片湖泊的表面積被拓寬之後,深度又開始急劇的開拓。
他們兩個對拼不知多少次之後,浮雲道人返回援助,謝非吾出手截擊。
湖泊已經變成一座深淵。
方雲漢忽然從大淵之中,一躍而出,將一顆頭顱拋了出去。
浮雲道人伸手接住,臉色一僵。
嬰變神君的臉孔此時已經慘白如紙,那顆頭顱的嘴巴一張一合,頓了頓之後,才傳出一句話來。
「嘿,他居然比我命硬!」
一語未落,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