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黎州城內洪鐘敲響,大地震盪,四海來朝。
四周旌旗蔽空,莊嚴肅穆,無數人百里登樓,凝望群山。
今日郡主攜文武百官登臨止夷,大祭英豪,掀開浩大篇章。
此時止夷山下站滿了人,官服巍巍,面容寂寂,看著一身厚重冠服的女子在千萬人的簇擁下踏上青階。
十二章的紋路覆在黑紅的緞面上,清寂的眼眸落在前方曲折回還的長階上,周身枯榮盡拋腦後,端的是金昭玉粹的天子威儀。
葉問荊攜一眾武將跟在她的右後,裴朝領一眾文臣走在她的左後,身後站滿了手持刀盾的懷遠軍,以劍擊盾,和歌而作,喚漫山英靈來賀。
摩那婁詰以謝歸的身份走在葉問荊的身後,看著一步一步向著高處去的身影,身姿巍峨,正氣凜然。
周圍山風隨著她每踏一步,便翻湧一度,萬千落葉肆虐縱橫,似是群山來賀,萬物譁然。
他不禁彎唇笑了一下,傲骨風中來,萬山不敢怠。
鐘聲杳杳,刀劍擊催。
葉昭榆走在閉著眼睛都能辨認方向的山路上,寬大的袖擺撫過路邊野草,目光掠過蜿蜒向上的青階。
好似每一段路都站滿了人,越過重山萬壑,來到她的面前。
她抬腳走過第一段路,風盈於袖,衣袍翻飛,眉目間皆是散不盡的痛楚。
似是看見光影之中,一頭戴狼牙額飾的少年玩著雙刀揚著下巴朝她逆光走來,眼中皆是矜驕傲氣。
「怎麼?不認識本大人了?」
她指尖猛然一縮,聽著周圍風聲,眸光波動不已,最終萬千思緒化作莞爾一笑。
藉將軍,再也沒有人敢逼我跑了,這座荒山,如今已困不住你我,我們都自由了。
俗世讓我失約兩場,往後的燃燈節我都會帶著格桑花去見你,你在風中,也一直在心中。
隨後身形穿過光影穩步向前,長風一路相送,目睹她咽下萬千苦楚仍不言降。
走過第二段路,眼中痛楚尤甚,像是刀子割切著筋骨,連著骨頭都要碾碎。
她含著淚咬著牙往上走,山間光影墜落,松柏簌簌,好似隔著時空再見了一次滿袖清風的定安侯。
在他身後,是百代人寫了一重又一重的忠勇,成就了一出千年往復的絕唱。
「阿榆,我這一生守了一輩子的明堂,無愧,無怨,無悔,往後的路,阿榆也要自己去走,不要怕,這世間無人可敵我兒。」
她長睫顫了又顫,咬著牙擦著光影走過,隨後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人潮湧動,好似有一人默默退至人海。
她含淚笑了一下,隨後踩著滿途骸血,踏上最後一階。
抬手接過祀官手中的酒,連灑三杯,迎著狂風,大敬滿山英靈。
「天下紛紜,群雄大亂,葉氏先祖力戰外敵,內平暴亂,輔君王以百代,衛皇命以生死,定忠勇為碑界,護皇權以永世。
然,百代忠烈不過一夢荒唐,君心似刃屠戮忠骨良將,苦盡蒼生皆是堂上君王。
這樣的王朝我葉氏不願再守!葉氏昭榆今為逐鹿而來,漫山刀劍斷這萬重枷鎖!
從今往後,這江山國政由我來守,太平盛世由我來謀,我自做那皇權之上第一人!」
她的話音剛落,漫山層林響遍,鐵骨鏗鏘猶鳴,似是激烈地應和著她的宣言。
她抬眸看著眾人肅立階下,滿眼熱切地望著自己,目光落在群嵐涌動的山巔上,看著站在最後一段路程上的人影。
翩翩玉樹映風前,儕輩如君最少年,他輕倚盛世,手搖摺扇,風流如許。
「終有一天,孤會將百里之外,乃至千里之外,都變成盛京的樣子,讓大盛百姓身安於世,無憂無愁,讓蠻夷之邦聞之喪膽,龜縮不前,更讓四海賓服,萬邦來朝!」
她轉身接過祀官手中的高香,在眾人的注視下祭拜天地人神。
表哥,你的理想,阿榆替你完成,中原,一定會走向你我想要的樣子。
香燭插上的那一刻,周圍鼓聲驟急,數萬將士齊呼,聲勢浩大,直震九霄。
她寬袖一甩,驀然轉身,衣袍獵獵,垂眸看著跪了一地的人,揚聲開口。
「吾既順承天命,天下之事乃吾之事,吾自恭躬往之,守疆土,護萬民,衛我大昭永世安康!」
眾人與群山在她腳下俯首稱臣,熱切激昂的高呼隨著山風響徹四海。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十八歲的帝王,收起滿身尖銳,自腥風血海走來,到盛世太平中去。
「哐當」
三枚銅錢應聲落下,蒼白的手撫摸著銅錢上的紋路,清淺的眸子落在案上,毫無血色的唇彎了彎。
「大昭國運,昌盛興隆。」
隨後雙手驀然垂落,遙遙只見一人青衣白髮垂首坐在雲中看台,周圍白鶴與飛,聲唳於野。
最是驚鴻留不住,鶴銜遠山歸人渡。
餘生三卦,一卦盛安,二卦盛安,三卦國運。
昭元元年,臨冬。
盛安郡主祭拜漫山英靈,大赦天下,正式登基為帝,史稱昭元帝。
隨即廣布天下,八方聚才,尚能尚賢,以圖大治。黎州史無前例,天降瑞雪,福澤萬民。次年,天下大穰。
昭元五年,初春。
西域君主易位,謝歸歸於中原,西境權柄盡歸他手,願鎮西境百代無虞。
同年九月,第一批女子踏出學府,與一眾學子殿閣求仕,同登青雲。
昭元十年。
裴朝撰寫完一部《大昭律令》,集數朝之精粹,取新帝之先明,歷經十年成此佳作,上警皇權,下懲十惡,乃迄今為止最完善的一部律法。
往後百年皆循此法,後世百代驚嘆不已,裴相功德,青史絕唱,萬世永芳。
昭元三十三年。
四海承平已久,裴朝辭官歸隱,大昭迎來當朝的第一位女相。
三月後,帝傳位於太子謝聿,隨後與謝歸周遊列國,品四海之安樂。
新帝即位,改年號為昌平,繼續承其母皇之志。
昌平二十一年。
昭元帝崩於黎州小榭,同一時刻,謝歸與之相擁而眠,大雪三日,萬物同悲。
天子親自扶棺入止夷地宮,合棺同葬,生死相依。
光陰百代,歲月逐流,爭奪紛擾從不間斷,卻再也未曾見過那波瀾壯闊的抗爭與求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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