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之後,我們賣掉鞋子和皮帶,換點錢把吃住解決,再買便宜的古裝換上,我們這身打扮太另類,會有麻煩。之後,再搞清楚年代和情況,然後打算下一步。」
「有人買嗎?」
「一定有。我這皮帶和鞋子是鱷魚皮,比牛皮貴太多。倒是你,一個女人連個首飾都沒有。」
「就算我有首飾也不會賣,因為你連打火機都捨不得賣。」
「對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是我們的關係問題。這個時代的人很保守,對外人很警惕。如果我們不假冒一個合理的關係,會惹來不少麻煩。」
「什麼關係?我們是警匪關係。」
「說實話,不是占你便宜,我認為夫妻關係最穩妥。」
「放屁!你別想!人渣就是故意占我便宜,就不能是姐弟關係,兄妹關係?」
「兄妹關係也不妥。以你的長相,到時會有很多人想讓我做舅子,你能答應嗎?不答應,就是數不盡的麻煩。初來乍到,我們哪裡搞得過當地的土著?還是夫妻關係麻煩最少,起碼斷掉很多人的企圖之心。」
「別拐著彎子誇我,不吃這套。還是主僕關係吧,我是小姐,你是小廝。」
「你逗我呢?哪個小姐出遠門不帶丫鬟,卻只帶一個小廝?鬼才相信。你是認真的嗎?」
「人渣說的有點道理。行,算我倒霉,就假冒夫妻關係好了。我先警告你,不許對我有什麼心思,在我眼裡,你永遠是個逃犯,心理上我已經給你判了死刑。」
「你不用警告我,我只是不想惹麻煩。如果你覺得委屈,可以一個人走,我也沒有拖累。」
「你……你真是個人渣!」
………………
大雪紛飛的摩尼山上,出現四隻火把。李洛和崔秀寧每人拿著兩隻大火把禦寒,一邊深一腳淺一腳的在積雪齊膝的崎嶇山道上艱難下山。好在風此時不大,沒有吹熄火把。
「我的腳要壞了。」
「拿出來用火把烤烤,不然會殘廢的。」
「還有多遠?」
「再堅持半個小時吧,快了。」
即便有四個火把,兩人也凍的要命,下山的速度也慢的像蝸牛。在最少零下二十度的嚴寒下苦苦熬了近兩個小時,終於來到山腳附近。
「不行了,我的腳動不了,好像凍壞了。」
「爬到我背上!」
「什麼?」
「我讓你爬到我背上!」
李洛不情願的背著同樣不情願的崔秀寧,拼命往前邁步。他的腿腳也凍僵了,完全靠大腿的力量帶著小腿往前邁。俗話說男難抗飢,女難抗寒,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李洛從沒覺得自己真是惡人,把崔秀寧丟在這裡不管,他實在狠不下這個心腸。
崔秀寧拿著四隻火把,幾乎靠李洛的雙手托住自己的重量,心裡的滋味一言難盡。想到家裡的父母,一股鋪天蓋地的傷感湧上心頭,加上無比的迷茫和恍然,眼淚再也忍不住的滾滾而下,滴到李洛的背上時,已經變成冰冷的水珠。
聽到崔秀寧再也壓抑不住的哽咽,李洛也猛然感到天地之大,卻不知所往。再想到上億的身家此時全無意義,真想大哭一場。
又是半個小時過去,每隔一會兒李洛就把崔秀寧放下休息,用火把烤腿腳,終於徹底走出摩尼山的範圍。
「那有一個小院子。」崔秀寧的聲音第一次帶著驚喜。
「忘了一個事兒。我們要讓他們認為我們是朝鮮人,不是中國人,不然就會受到當地人的排擠。就說小時候被父母帶到中國揚州經商,現在我們雙方父母都不在了,根據遺言回到家鄉。」
「也只能這麼編了,也能解釋語言不通的事。」
崔秀寧此時已經沒讓李洛再背了,兩人一前一後踉踉蹌蹌向那個小院子跑去。這小院雖然落滿了大雪,但還是能看出建築風格和古代中國很像,而且屬於底層平民的屋子:一層單翹檐,院牆低矮,土木建築,造型簡陋,連院門都只是個木欄,能清清楚楚看到院中。
讓兩人欣慰的是,一股炊煙從小院上方裊裊升起,顯然主人在家。
「老鄉,請開開門!」李洛用韓語高聲喊道。
很快,「吱呀」一聲,院中左邊的一扇木門打開了,接著一個花白的腦袋探出,然後一個高大的身子彎腰出來。
李洛愣了一下,顯然這個老人的樣子讓他有點吃驚。他不但最少有一米八,而且還有兩條辮子垂到胸前,身穿翻毛大襖,似乎並不像古代朝鮮人。
「你們……」高大老人露出警惕而疑惑的神情。
可是「你們」兩字卻清清楚楚傳到李洛耳中,他立刻就明白,這老人可能真不是古朝鮮人。古朝鮮人認識漢字很正常,可是語言卻是諺語,也就是後世的韓語。雖然諺語在世宗大王之前用漢字標記,但語音卻是獨立的。諺語的「你們」發音,絕對不是漢語的「你們」。
李洛趕緊拱手,用漢語古白話說道:「老丈,小子敢請借宿歇腳,願付財物,不知可行的方便否?」
崔秀寧有點想笑,不過她也不傻,也學著古禮一蹲,可笑她用的完全是清宮禮節。實際上她除了電視劇中的清宮禮,其他古禮也不懂。
誰知那老人看到崔秀寧的行禮,立刻面露驚喜,甚至沒有搭理李洛,而是看向崔秀寧道:「你,你也是女真人?」
李洛頓時明白,這老人不是朝鮮人,而是女真人。難怪他的打扮不像朝鮮人。這也正常,朝鮮半島靠近東北,有女真人出現並不奇怪。不過,從他留著兩條辮子看,他不屬於建立清朝的滿洲女真人,而屬於金宋時期的女真人。
金朝女真人與清朝滿洲女真屬於同源,文化習俗上一脈相承,崔秀寧用的清宮禮節,顯然也是金朝女真人的禮節。
那老人看到崔秀寧遲疑不答,更是認為她是女真人。因大金已亡,蒙元勢大,欺壓屠戮女真人甚重,女真人四處流浪,沒多少遺民敢承認自己是女真人了。
「風雪甚大,快進屋歇息!」老人主動打開院門,顯得十分熱情。
李洛和崔秀寧謝過,迫不及待的跟著老人進入屋子。屋子雖然簡陋,卻燒著大火堆,暖融融的,火堆上面還烤著野味和吊罐。
兩人放眼打量,發現牆壁上掛著大弓,動物皮毛,顯然主人是個獵人。
「緊著烤火活血,不然你等的腿腳會廢了。」老人請兩人在火堆邊的木墩上坐下,一邊用粗瓷茶碗倒了兩杯水招待,一邊神色疑惑的打量兩人,不知道在想什麼。
李洛當然知道是因為自己和崔秀寧穿的太少太古怪,讓對方難以理解。他主動解釋道:「老丈,我們從中原坐船來,一路坎坷,銀錢花光用盡,只好賣了外套,想不到又遭遇大雪,險些凍死。」
老人道:「你們這衣物,瞧著好生古怪。老夫在中原數十年,從未見過。」他的話地地道道就是漢語古白話,而且帶著河洛口音,兩人聽著並不費勁。
李洛謊話張口既來:「家父常年南洋經商,這是南洋海外的夷貨。」
女真老人搖頭:「我中華自有衣冠風物,豈能穿用海夷之衣?未免不妥。」
李洛和崔秀寧有點無語,你一個女真人,原本也是夷狄,說這話合適嗎?不過女真金朝占據中原百年,早就被漢化,以中華自居也很正常。
而且,這老人說話比較文雅,口吻不像是下層的百姓。難道另有來歷?
「小子受教。」李洛正色行禮,樣子做的十足,「還請老丈幫忙,換幾套保暖的衣物。」
老人看了崔秀寧一眼,點頭答應,接著進了另一個房間,不久就拿出一堆衣物。
「這是老夫兒子兒媳留下的衣物,便給你二人穿用。不過他們已歿,你們不要嫌棄晦氣。」老人黯然說道。
李洛忍不住問道:「敢問令郎……」
女真老人目露蕭瑟之色,「都死於蒙古人之手。全家五口只剩老夫一人。」
屋裡陷入凝重的沉默中,只有火堆中木柴的噼啵和吊罐中開水的咕嚕聲。
李洛打破沉默說:「我們父祖是高麗人,這是我們第一次回高麗故土,家鄉如異鄉。敢問老丈,高麗如今是何年號?」老人透露的信息,說明蒙古已經興起,金朝或許已亡,這個地方此時是高麗王朝,而不是後世的朝鮮王朝。但具體年代他要最快搞清楚。
這年頭女真人處境悽慘,是蒙古軍隊重點殺戮防範的對象,高麗國也一直被蒙古控制,要是兩人被打上女真人的標籤,更容易引來殺身之禍。
暫時也不能承認是漢人。漢人被蒙元壓迫的更重,在這也會受到高麗人排擠,畢竟這是高麗的地盤。
暫時冒充高麗人才是最現實的,到時再想辦法回中原。這樣一來不會受到本地人排擠,二來雖然高麗也被蒙古嚴格控制,但畢竟奴顏婢膝的保留了半獨立的地位,多少比亡國奴的處境要強些。
聽李洛說他們不是女真人而是高麗人,老人的神色顯得有點失望。不過想到自己的第二個妻子也是高麗人,也就釋然了。
「小小高麗,如今安有年號?」老人面露不屑,「元廷如今連高麗國主的廟號都已取締,如何允許高麗保留年號?當然是沿用蒙古朝廷至元十六年的年號了。」
原來是至元十六年……
崔秀寧並不明白至元十六年意味著什麼,李洛卻慢慢露出苦澀的笑容。
他之前做「文物生意」,算是「雅賊」,對文史並不陌生,當然知道至元是元世祖忽必烈的年號。李洛算了算,至元十六年正是公元1279年!
稍懂歷史的人,都知道公元1279年發生了什麼事。就在這年春夏,蒙古大軍追到廣東,南宋最後一隻軍隊在崖山海戰中全軍覆沒,宰相陸秀夫背著八歲的大宋天子趙昺跳海自殺殉國,立國三百多年的宋朝滅亡。由此蒙元徹底一統中國,漢人再無寸土,上億漢人盡做亡國奴。
現在是冬天,距元朝滅宋只過去了半年。而現在的元朝,正是最強大的時期,可謂虎視歐亞,吞吐萬里,兵威蓋世。
「小子之所以從中原回到故土高麗,是因為宋朝在崖山徹滅,胡人盡占中華,暴虐無忌,全無寧日。」李洛斟酌著說道。
老人神色複雜的嘆道:「南方大宋苦撐多年,終究難逃蒙古滅國。若使當初與大金攜手共抗蒙古,或許金宋俱存,未必能有社稷之禍啊。」
崔秀寧聽到這裡,臉色頓時也難看起來。她雖然對歷史不感興趣,卻也知道1279年「崖山之後無中國」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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