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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沉的黑暗濃密如霧,遠處的大殿在模糊的光亮里隱隱約約,狼眼手電的強光只能照到近些的地方,好像憑空出現幾個擾人的光點,異常扎眼。一筆閣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殿堂雕樑畫棟,但沒有殿門,整個大殿渾然一體,壁飾顯得有些過於精美,龍身環繞,頂檐一隻浴火的鳳凰,龍身覆著金箔,想來大明宮的主人地位崇高,富可敵國,竟然能以皇宮的規格建造墓葬。
這裡經歷的時光許是太過漫長,以至於窮盡心血的大明宮殿堂上雕琢的龍眼睛上掉了一塊,被周圍淡淡金色映襯的無比明顯,好似瞎了一隻眼。
形容成墓葬不大準確,畢竟她們現在才剛剛進入,都沒有見到這裡主人的棺槨,而這裡的主人是不是死了,還是有什麼靈異精怪鳩占鵲巢,也無法肯定。
頂上鳳凰更是悽慘,金箔再耐腐蝕,也撐不過這麼些年的水滴石穿,星星點點異色的斑駁痕跡,猶如落湯鳳凰,想來此間主人泉下有知,必然不會開心。
大殿左右都是通路,她們一行只剩四個人,不能分開探路,可要是走錯了,得浪費很多時間,高昭然習慣性扭頭:「老妖精,往哪兒走?」
慕顏夕輕飄飄瞧了她一眼,「左邊。」
高昭然多嘴一句:「你確定嗎?真的要這麼走?我覺得右邊比較可靠。」
慕顏夕好整以暇的睨著她:「我們要不要打一賭,我贏了,你把你最好的小鬼給我養蝴蝶,我輸了,我把蝶翼送給你。」
「別客氣,女子不奪人所好。」高昭然立刻拒絕,老成精的狐狸賭約是不能接的,誰知道會有什麼坑在等著她,「聽你的,就左邊吧,話說你活了這麼久,沒去西安看看真正的大明宮?」
「我還沒有那個本事預知我幾百年以後需要來一趟第二個大明宮,而大明宮初建於貞觀八年,其中停工復工,於龍朔三年復工完成,長達二十九年,元和十二年到十三年再擴建一次,我也不知道世上竟然存在第二個大明宮。」
慕顏夕邊走邊回:「我幼時一直在南疆,等我長大已經不少歲月,那時候的大明宮,已經變成今天的遺址,戰亂是毀滅任何事情最快的方式。」
她手電一晃,照亮了經過的朱漆廣柱,筆直高聳,浮雕正是瞎了一隻眼的金龍,只是跟後來的五爪金龍不同,只有三個爪,模樣也稍有異處,近代的龍形紋樣圖騰都更為祥和威嚴,而這裡的浮雕多是兇惡猙獰,連鳳凰也不是傳說中翎羽刻著仁義禮智信的瑞獸,長喙彎鉤,極凶。
高昭然順著光看了看浮雕,笑說:「跟我的紋身挺像。」
她的紋身,在場幾個人除了清竹以外都見過,也不需要藏著掖著,倒不如時時提一下,或許能想到一些忽略的線索。
慕顏夕笑了笑,眼尾稍稍挑一下,「跟你的刺青一樣。」
蕭墨染微微抬手,手中光束落在浮雕三爪上,淡淡道:「貞觀八年。」
「嗯?」慕顏夕一時沒有明白。
蕭墨染清俊的容貌在輕薄亮色中襯得愈發飄渺,聲音清澈寧靜,「貞觀八年,元和十三年。」
慕顏夕恍然明了,「對啊,貞觀八年,貞觀八年。」她伸手在蕭墨染臉上捏了把,「還是道長聰明。」
旁邊兩人一臉蒙圈,完全沒有領會貞觀八年和元和十三年這加起來不過八個字的詞有什麼深層次用意。
清竹錯愕的看著慕顏夕占蕭墨染便宜,在她的意識里,似乎沒有人敢如此對蕭墨染不恭不敬,而且蕭墨染像是習以為常了,這讓她有點不能適應。
許是她的視線過於專注,正小聲說著什麼的慕顏夕忽然轉身瞧她,眸光輕飄一放,眼尾微勾,笑的意味深長。
清竹立時一個哆嗦,低下頭順便把自己藏進黑暗裡。
高昭然總覺得跟活的太長的人說話很疲憊,腦子一直處在透支狀態會不會提前步入衰老時期,「能不能說人話。」
慕顏夕領先繼續前行,語氣滿是不懷好意,「求我,求我就告訴你。」
高昭然禮貌的微笑,眼神鋒利的像千餘把剔骨刀,「沒關係,您憋著,我一點都不好奇。」
她轉而可憐兮兮的跑到蕭墨染身邊,拽拽袖子,努力裝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道長,你最好了,說吧。」
慕顏夕唇角抽了抽,不著痕跡的拍開她的手,然後把那隻袖子攥到自己手裡,「不要拉拉扯扯,給過路的鬼看到不好,像你這麼不矜持的女人過去是要浸豬籠的。」
高昭然:「……」
蕭墨染任由兩個人相互嘲諷,等她們都不再言語,才緩緩開口:「高施主所紋為三爪龍紋,至元朝後,因三爪不祥,龍形兇惡,不可喻君王,君王是為天子,仁義愛民,其龍形便改為五爪,此間浮雕既為三爪,所建年月,應當先於元朝。朝代更迭,京都多變,藏寶遺失也是常事,而宋朝連年戰火不休,縱然皇宮之中留存大明宮圖,靖康之恥後,也未必仍在其宮,況北宋國庫尚不足以建此大明宮,貧道若是所測非虛,此間所建,便是唐末之前。」
高昭然覺著道長的話很有道理,滿懷期待的等她繼續說。
蕭墨染忽然蹙眉,視線掠過笑的妖嬈輕浮的慕顏夕,眸色寂靜又寂靜,默然片刻,提著背包走了。
高昭然愣愣的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說完了?沒然後了?」
不應該啊,她分明感覺道長沒說完啊,那又為什麼只說一半,另外一半不可告人?另外一半容易造成恐慌?就剩四個人了,還能怎麼恐慌。
慕顏夕走到她身邊,嘆口氣,「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這麼聰明可不應該。」
高昭然:「……」
她給清竹遞了個眼色,發現清竹也是一臉的莫名其妙,躊躇一陣,還是沒能鼓足勇氣去問,歉意的朝她笑一笑。
高昭然深吸一口氣,默念:死有輕於鴻毛或者重如泰山,死有輕於鴻毛或者重如泰山。
「老妖精,相識一場,我知道你多疑,可是這裡只有我們四個人,你能不能說句實話,哪怕你下一刻就要把我們帶進火坑,這一秒,也給我們個交代。」
慕顏夕笑意更深,一步一步閒散的跟著道長身後,不近不遠的距離,輕鬆寫意,「我可不想跟你們一起死。」
笑容只是一個表情,無關是否歡心,就像蕭墨染那樣淡漠的神色,只是習慣,不代表她的喜怒哀樂。
慕顏夕安靜的望著她的身影,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一直喜歡引領所有人前行的她,也開始像如今這樣,跟隨著別人,她有過茫然不知進退的時候,有過舉步維艱左右為難的日子,更有過生死一瞬的危險,許多許多獨自支撐的路途中,讓孤身一人也變成了一種習慣。
習慣是很難改的一件事,不過好在,它容易彌補。
蕭墨染挺直的脊背像是風雨停歇的柔韌竹子,孤高偉岸,明明纖柔瘦弱,卻依然籠了不盡的堅忍不拔,就在霧氣一樣濃稠的黑暗裡,凝出些許微弱的光來。
那樣輕微又堅定執著的光。
高昭然胳膊撞一下慕顏夕,低聲說:「道長生氣了?」
「她生氣了。」慕顏夕的表情和她的聲音一樣,透著漠不關心,可言語卻肯定的略有幾分親近許久的默契。
高昭然猶豫幾秒,「老妖精,能讓道長突然生氣的……是不是你又害了誰沒收好尾。」
慕顏夕眼眸一瞥,笑了笑,「降頭師,不枉我跟你一番相處,有長進。」
高昭然倒吸口氣,她避過慕顏夕,極力的控制自己不去看她,「是我們嗎。」
她等著她的回答,也隱隱希望她辯解和不回答,可慕顏夕的話間隔不過一秒,清清楚楚的傳過來,在這空曠安靜的地底,一點點的消散了。
「對呀,就是你們,昨日種種,今日種種,除了那些蝳螫不是我養著,也不是我放的,所有一切,都是我一手策劃,甚至跟其他人的分離,也是我特意留給對方的機會。」
慕顏夕的笑聲凝成虛弱的回音,慢慢的漾開,像是突然出現無盡的人,輕浮的,張揚的,笑著。
「還想問為什麼?降頭師,你不明白的,我這樣想,就這樣做。」
高昭然故作輕鬆的那樣明顯,甚至在清竹都避開慕顏夕的時候,她卻不動分毫,淡淡回應:「雖然做好心理準備,但是聽你這麼說的時候,我還是挺生氣的,應該是非常非常生氣,老妖精,被人瞞著的滋味不好受,感覺就像是心甘情願傻乎乎的聽你的,你卻滿不在乎,不過,我不怪你。」
她輕輕在慕顏夕肩膀拍一下,「不管你做了什麼,算計了誰,現在是我們四個活著,作為妖,你仁至義盡,為了你的立場做的那些事,我都可以理解。可是你別忘了,道長跟你的立場有不可調和的矛盾,你不能次次都這樣,你處心積慮的達到自己以為的兩全其美,但其實,苦的還是她。」
慕顏夕斂著神色,語氣不如以往那般滿不在乎,「我別無選擇。」
高昭然冷笑,「對,你別無選擇,我也別無選擇,所以我們,甚至別人,就把所有事情造成尖刀放在道長面前,讓她選一個不是那麼疼的捅進去是麼?」
她忍了忍,還是沒忍住,「你就不能仔細想想然後退一步?」
慕顏夕冷冰冰的盯著她,「我退一步?你知道我退一步是什麼後果?如果泄露了我是九尾天狐,不僅狐族都要遭受滅頂之災,我還拖上了整個清心閣,你知道麼?我和清心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旦我有半分的猶豫不決,造成了不能彌補的疏漏,清心閣所有人都會給我陪葬,孰輕孰重,若你是我,你會放過那些人嗎?」
高昭然答的痛快,「我不會。」
慕顏夕一怔。
高昭然說:「道長也不會,輕重緩急,無可奈何,我們都分的清楚,所以,她所生氣的,是你的隱瞞,既然是四個人的罪孽,你何必一個人背在身上,自己的總該自己承擔,對不對。」
慕顏夕沒說話。
身後腳步聲都停了。
蕭墨染就站在她面前,一動不動,光束直直的照向前方。
慕顏夕的目光越過蕭墨染,涼涼的落在一步之外的木偶人上。
木偶足足一人高,身形跟成年男子相仿,眉眼雕的惟妙惟肖,衣帽長衫微著灰塵,寬衣廣袖,材質遠非現在的繡品能比,如果不是離得近了,幾乎感覺不出來這只是個木偶。木色的臉上撲了層慘白的粉,手電光芒一晃,映襯著悽慘的厲害。
木偶僵硬的躬了躬身體,拂塵一揮。
「吾主有請。」
分明清楚的聲音。
可說話的,卻不是這個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