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感覺,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實。難道出口,果真便在這黑洞洞的礦坑下面?葉明來到坑前,坐上吊籃正要下去一試。此時,楊玉兒也已經趕了過來,直接跳到了吊籃中。葉明看了她一眼,慢慢將吊籃滑下。剛滑下不到一丈,楊玉兒望一眼坑上,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葉明抬頭看時,見坑上一個男人,拿了柄斧子;見葉明看他,便將斧子藏到了身後。葉明醒悟過來,楊玉兒擔心的,是他倆下到半空時,有人將纜繩砍斷。
楊玉兒向葉明做一個上去的手勢,隨即從吊籃中高高躍起,回到坑上。引得坑上眾人,一陣驚嘆。她這一下,既是擔心有人趁機將纜繩砍斷,又是在向坑上眾人顯示自己武功;如此,坑上心存歹念之人必也對她有所忌憚,不敢輕舉妄動。楊玉兒站在坑上,滿含期待的看著葉明。葉明會意,道:「我先下去看看,很快便上來!」說罷,慢慢放下纜繩,消失於眾人視線中。
葉明下到坑中,見坑底有些火把,便拿了根點上。順著坑底一路向前,走了一段,發現了汪廣陽所說的那個出口。洞口不寬,葉明側身向前走出五六丈,眼前的路才漸漸寬闊起來。又走出十餘丈,發現洞壁上稀稀疏疏的生了些苔蘚,顯然不是新近開鑿的。葉明順著洞口,一路向前;這洞底是個緩坡,又極為曲折;葉明卻越走越快。
洞內沒有岔路,轉了大約兩刻鐘的功夫,葉明遠遠看見一絲白光;又前行四五十丈,到了洞口。葉明將擋在洞口的藤蔓分開,一道強烈的光線刺入眼睛,葉明忙以手遮目。他適應片刻,緩緩睜開眼來,隨即遠遠望見了葉家莊村北的路,望見了葉家莊裊裊升起的炊煙。這洞雖在半空的崖壁上,欲要下去卻也不難。葉明幾乎興奮地跳起來,恨不能立刻沖將下去。轉念一想,便又折回洞裡。
楊玉兒在坑上等了半個多時辰,始終沒見葉明上來。坑上的人也漸漸散去,只剩下包括李守福在內的七八個男人。楊玉兒幾乎要哭出來。她擔心葉明出去了便再也不會回來,更擔心他在洞裡遭遇不測。正胡思亂想間,纜繩晃動了起來。她俯下身去,見吊籃中一張熟悉的面孔,逐漸清晰起來;正是葉明。葉明來到坑上,向那幾人拱一拱手,和楊玉兒一道走了。兩人回到住處,葉明里里外外看了看,並沒有什麼要帶的東西。從自己房間出來,正欲尋楊玉兒道別,卻見楊玉兒已收拾停當,將個包袱斜背在肩上,儼然是欲要隨自己離開。
葉明低聲道:「玉兒,你不必再跟著我了。」楊玉兒轉過身來,滿臉疑惑的看著葉明,似乎是自己聽錯了什麼。葉明道:「外面世道澆漓,人心叵測,不知比這裡可怕多少。在這裡的話,秋收春種,起碼能免於忍飢挨餓。那楊老六,已經是個廢人,不能再禍害鄉里了,你就留在這裡罷!我一會兒,便去找李大哥道別,我會拖他們好好照顧你;以後……以後……給你找一個好婆家。」楊玉兒看著葉明的眼睛,雙目眨了眨,似是沒有聽見一樣,直看得葉明低下頭來。葉明一陣尷尬,道:「那我現在走了,你好好保重。」說罷,頭也不敢回,匆匆走出門去。一個不留神,差點絆倒在門檻兒上。楊玉兒默默隨他出門,看一眼這三間屋子,將院門關上了。再看一眼葉明離去的背影,轉身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葉明來到李守福家,夫妻二人與李老伯都不在家。英子說,他們到河邊鋤麥去了。葉明來到河邊,看見夫妻二人正彎腰除草;李老伯坐在河邊的石頭上休息。時值二月,天氣轉暖,河岸開了大片桃花;粉紅的桃花,映著壁綠且不住翻騰的河水;枝杈輕搖,美不勝收。葉明與他們道了別;一家人依依不捨,將他送到坑邊。葉明默默回望一眼,扯上吊籃來,下到坑中去了。這路,葉明走過一次,自然極為熟悉;轉了一刻鐘,便又遠遠望見洞口了。葉明慢慢走到出口前,見洞口赫然立著一人,正撥開崖上藤蔓,向外張望。葉明走上前去,那人回頭看見葉明,嘴角上翹,露出個甜甜的笑來;葉明大驚,這不是楊玉兒是誰?!
葉明眉頭一皺,上前道:「玉兒,你怎的能到這裡?!走,我送你回去!」楊玉兒搖頭。葉明道:「我出去,可能十分危險;說不準什麼時候,便送了性命!跟著我,只會連累了你!」楊玉兒拉了拉葉明的胳膊,指了指洞外,又擺了擺手;意思說,不要出去了。葉明沉默片刻,皺眉道:「我是一定要出去的!走,我先送你回去再說!」說罷,抓起楊玉兒的手腕便往回走。楊玉兒掙扎不過,只得跟著他回到村里。葉明帶著楊玉兒,徑直走到李守福河邊的田裡,再次託付李守福夫婦照顧好她。楊玉兒拗不過,簌簌掉下淚來;李守福夫婦也不禁為之動容,連連嘆氣。葉明轉向楊玉兒,叮囑道:「玉兒,你好好呆在這裡,等我做完事情,便回來看你!」楊玉兒沒有回應,只是轉過頭去,背對他站著。
葉明走出二三十步,剛轉過彎去,便聽李大嫂叫道:「玉兒,不要!」葉明猛然回頭,見楊玉兒正高高躍起,向河中心跳去。葉明全力回跑,尚未到河邊,楊玉兒便「噗通」一聲,掉到河中。這水流,自南邊山洞流出,在洞中蓄勢已久,一旦流到洞外,甚是湍急。楊玉兒被水流裹住,頃刻間,便不見了蹤影。葉明急得直跺腳,顧不上李守福阻攔,一個猛子便扎入河裡。
二月的河水,仍是冰涼刺骨;葉明被水流裹住,在水下勉強睜開眼睛,四下看時,並不見楊玉兒影子。猛覺腿邊被什麼東西蹭了一下,扭頭看時,一個身影正掙扎著被向下衝去。葉明借水速趕上,將她抓住時,楊玉兒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水勢太大,兩人只能隨波逐流;一路向下,眨眼間便要撞上北邊的崖壁。
水勢甚急,又沒有可以借力的地方。如若撞上去,兩人非但免不了被捲入水下;是死是活,都很難說了。只聽李老伯在岸邊扯著嗓子喊道:「鑽進水裡!到了底下,順著花瓣多的地方走!」說罷,蹣跚著跑過去,狠狠地搖晃棵桃樹。桃花盛開不久,尚無敗跡。楊老伯見晃不下來,便折了根樹枝狠命敲打;殘碎的花瓣便簌簌落到河裡。葉明一手抱住楊玉兒,狠狠吸了口氣,沉入水下。
葉明下潛丈余,流水已將他二人帶到崖壁下面,葉明將楊玉兒護在胸前,猛一側身,向下一鑽;他背部吃痛,兩人便已被沖入了水下洞中。葉明覺水流激盪,擔心楊玉兒將水吸入肺中,忙以手掩住她口鼻。洞內河水滿溢,葉明雖能觸碰洞頂的石壁,卻不能掌握方向,只能被水流帶著向洞內漂去。洞內更是一片漆黑,既不知道方向,也不知已漂出多遠。葉明雖學得葛洪那閉氣吐納之法,但也僅僅是比常人多閉氣片刻罷了。好在,這水流甚急,不需葉明用力,自然催他們向前。饒是如此,約摸著衝出三四十丈,漸覺支撐不住;四肢也逐漸開始麻木。葉明只得屏氣凝神,收斂內力,方能支撐片刻。只是比起自己,他更擔心楊玉兒的情況;中間,捏住她鼻子給她吹了口氣。
葉明隱約覺得,這水流似不是直的。這洞內雖然寬闊,但好似彎彎曲曲,甚至洞底有微微抬高的跡象。只是,因常年沖刷,沒有猛突猛拐的狀況罷了;不然,兩人早就撞到壁上了。又前行四五十丈,葉明意識已然模糊,幾近昏了過去。
恍惚間,葉明猛然轉醒,覺自己一隻伸在頂壁的手似乎摸不到洞頂了。他心中一喜,使勁上浮,一下子便鑽出了水面。只見四周岩壁上,各色不知名石頭,正閃耀出微弱的紅色或綠色的光亮來。此處,洞頂離水面丈余,長寬各有兩三丈;左側,便是個僅能容人的平台。正前方,洞底緩緩抬高,分成三條岔路;河水分流,看上去均是沒膝的深度。再往這三條岔路里看去時,每條岔路,又分成幾條小的岔路,有些岔路還彼此連通;再往裡,便全然看不清楚了。水流越分越小,岔路卻越分越多。葉明喘了幾口粗氣,僵硬著四肢,將楊玉兒扶到平台上。
葉明艱難地爬上平台,冷得周身顫抖不已。再看楊玉兒,面色也白得厲害;此刻,已沒了鼻息,脈象也似有似無。葉明慌忙將她仰臥過來,頭朝向低處,不住按壓她心臟及肺部。搶救片刻,不見反應,葉明也越來越緊張。萬幸,隨著楊玉兒一陣劇烈地咳嗽,嘴中噴出幾口水,慢慢有了呼吸。饒是如此,卻凍得嘴角蠕動,渾身顫抖。葉明知她冷得厲害,忙將她扶起,捂在胸口抱住。逃過一劫,葉明渾身放鬆下來,人困體乏;不覺間,抱著楊玉兒睡了過去。
葉明被楊玉兒的咳嗽聲弄醒,低頭看時,見楊玉兒已然醒了。她正眯縫著眼睛,面色憔悴,滿含歉意地望著自己。葉明勉強一笑,示意無妨。楊玉兒微微抬手,指了指被葉明放在一邊的包袱,示意葉明打開。這包袱,本就在楊玉兒背上;葉明跳到河中後,便將她緊緊攬住,所以並未遺失。葉明將包袱打開,見裡面並沒有多少東西;只幾把木梳,幾根木簪並兩件濕透的衣服而已。葉明將衣服拿起,裡面咕嚕嚕滾出四五隻煮熟的雞蛋來。雞蛋外皮已然磕碎,卻並沒有壞掉。葉明將雞蛋剝開,遞到楊玉兒嘴邊。楊玉兒咳嗽一聲,搖了搖頭,又指了指葉明。
葉明鼻子一酸,差點沒哭出來。自小到大,對自己這般好的人,除了爺爺、雲伯、蕭琳之外,便只有楊玉兒了。十九歲的葉明,還有很多路要走;他也不見得已經全然懂得了什麼兒女情長。他唯一想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只不過是守護對自己好的人罷了。而且,這些,將會一直是他最在意的事情。葉明顫著手,將一隻雞蛋分成兩半,一半自己吃了,另一半遞給楊玉兒。楊玉兒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也將另一半慢慢吃了下去。
兩人吃完,盤腿坐下,各自運功。體內寒氣,便隨著絲絲白霧慢慢排出體外。約摸一個時辰,葉明覺身上漸漸暖和起來;抬手試時,身上衣服已然半干。再回頭看楊玉兒,見她仍是閉目運功,臉頰紅潤,額上沁出些汗水;縷縷水汽,正從她身上冒出。再看她身上衣服,幹得比葉明還透徹。葉明暗忖,想是那少年武功承自汪廣陽,內力極為陽剛的緣故。葉明體內,雖中和了汪廣陽兩成至陽內力;但畢竟總量不多,內力仍是陰柔之性。這內力,雖能抵禦相當陰寒,一時間欲將衣服變干,卻也極為艱難。
良久,楊玉兒深深的呼出口氣,慢慢睜開了眼睛。葉明見她體力恢復,指了指前方洞口,走了過去。楊玉兒點點頭,拎起包袱便跟上他。葉明不知走哪條路好,看向楊玉兒時,楊玉兒也不住搖頭。葉明一時拿不定主意,驀的看見三條岔路前的水流,在洞壁上相互震盪著;水上,竟漂著些零碎的花瓣。很多花瓣已然吸足了水,慢慢沉入底部;卻也有絲絲縷縷,不住漂向最左邊,直奔那個低矮的山洞去了。葉明記起李老伯的話,興奮起來,便把李老伯的話和楊玉兒說了。楊玉兒點點頭,將水上漂浮的花瓣撈起些帶上,隨著葉明,慢慢踱進了最左邊的山洞。二人不知道的是,李家父子在河邊桃樹下,用樹枝抽了兩個時辰;直到將桃花幾乎都抽掉了,方才罷休。
這洞中水流不深,只是沒膝。兩人扶著洞壁,向前挪行。行出二三十丈,眼前又多出四五條岔路;洞中也越來越暗,岩壁上不知名的石頭,正泛出發紫的微光。浮在水面的花瓣雖然已經不多了,但剩下的花瓣在水流地激盪下,飄進了他們左前方的洞中。葉明抓著楊玉兒的手腕,走了進去。兩人一前一後,在水中摸索,生怕掉進暗洞中。
兩人一路走來,曲折迂迴,水流也愈來愈緩,不時有魚撞到他倆腿上。又行出三四十丈,便又到了一處岔路。此時,水面上已不見了漂浮的花瓣。葉明正想辦法,見楊玉兒已經抓了把捂乾的花瓣,灑到了身前的水面上。葉明一見,喜道:「玉兒,你真是聰明!」楊玉兒微微一笑,率先走進了那個有花瓣飄進的山洞。如此這般,兩人七拐八拐,在曲折的洞中行進了約摸一個時辰,楊玉兒帶的花瓣所剩不多了,兩人又遇到處阻礙。
二人順著水流,到得一處,好似已到了盡頭。前面的路,已然被碎石完全堵住;水流通過碎石的縫隙,嘩啦啦流過。聽聲音,倒像是跌進了一處潭中。葉明看看四周,並無別的出路。又看看身前堆積的碎石塊,便將楊玉兒拉到了身後。葉明後退三步,鼓動內力,也不管使得什麼功夫,猛然間將雙掌擊出;這一下,便使出了十成的力道。楊玉兒躲在葉明身後,覺洞內不住搖晃,似是要塌掉一樣,嚇得閉上了眼睛。過了片刻,覺葉明一掌拍出後,似是見到什麼極度驚訝的東西;立在前面,一動不動了。楊玉兒從葉明身後探出腦袋,也不由吃了一驚。
原來,葉明雙掌拍出,將二人身前的碎石轟開,露出個巨大的山洞來。這山洞,規模極大,呈不太規則的圓形;直徑足有三四十丈。兩人在黑暗狹小的洞中行走了半天,突然見著個如此規模的空間,自然為之一震。只見洞頂各色奇石,正閃耀著五光十色的幽光;靠近崖壁,又是一個黑漆漆的山洞;絲絲流水,正從上面澆到壁上。葉明和楊玉兒站的地方,往前一丈,便是斷崖;再往下三四丈,便是個水潭。水流正嘩嘩的流入潭中,水沫橫飛,打到兩人臉上。潭中之水,卻是極為清澈,能看清潭下條條游魚。甚至,能隱約看見水下一兩丈深處的水下暗洞;暗流徐徐,只不知通往何處。垂直向前的岩壁上,畫著好些黑漆漆的動物,有野牛、山羊、野豬等。一干動物,形態傳神,清晰可辨;看上去,時代頗為久遠,不知何人所畫。
再看身旁,見一條人工開鑿的窄道;這窄道,寬約尺余,緊挨著崖壁;斜斜的通往頂部的洞中。兩人無暇欣賞洞中勝景,便順著崖壁上的小路,慢慢進到洞中去了。這洞中頗為陡峻,一路向上,洞壁濕滑,行動極為艱難。葉明看看腳下的台階,雖極為粗劣,卻也不禁敬佩起開鑿這些台階的人。兩人走走停停,很快便將幾隻雞蛋吃完了。約摸向上爬了一個時辰,兩人來到處平台上;再往前走,便平坦得多了。行出百餘丈,前方又隱隱傳來水聲。
甫一聽見水聲,二人心中俱是一顫,楊玉兒更是緊緊抓住了葉明的衣角。兩人一路走來,神經緊繃;此時,早已筋疲力盡;前方,卻不知還有怎樣的考驗。繼續向前,水聲愈來愈響,終於來到處瀑布邊上。這瀑布,將二人所處山洞蓋住,只留下邊上一道細縫。見到瀑布,下面多半又是個懸崖;楊玉兒柳眉微蹙,就差哭出來了。此時,二人站在水中,水流只沒過腳面。饒是如此,洞中之水寒涼異常,腳早已經被凍僵了。
葉明往瀑布下面看去,果然又看見一個水潭。只不過,這潭中水面與自己所處山洞水面基本持平;故而,潭中多餘的水也便緩緩流進洞中了。葉明蹲下身來,從瀑布邊上的縫隙中望去。在這山洞中半日,兩人早已逐漸適應了黑暗的環境。葉明一眼望去,差點跳起來,大喜道:「玉兒!我們這便要出去了!」直喊得楊玉兒莫名其妙,不知何意。葉明說罷,又拉住楊玉兒手腕,運起內力,穿過瀑布跳出去,落到了一處平台上。你道他們到了哪裡?他們竟然陰差陽錯的到了葛洪煉丹那個山洞中了!
不及楊玉兒看清周遭情況,葉明便已拉著她,順著洞底的台階向上跑去。他們跑得很快,轉眼間,便到了進洞的石門邊上,洞門正牢牢閉著。此刻,葉明興奮異常,連動手開門也等不及了;一掌下去,薄薄的石門便教他劈了個粉碎。葉明毫不擔心到了石門外洞中,反上不了崖頂的情況。以他現在功力,欲要硬生生從外面開出個可供借力的平台,也不是什麼難事。
只是,這石門甫一破碎,一道強光刺來,耀得兩人慌忙捂住眼睛。二人在黑暗中呆得久了,一時間,自然不能適應這強光。過了半刻鐘功夫,兩人方敢將手自緊閉的眼前慢慢移開。又過了半刻鐘,兩人才慢慢將眼睛睜開。此時,洞口正垂著根粗繩,正是雲伯等人去年尋葉明時留下的。葉明上前摸了摸繩子,認出是自家的東西,不禁嘆了口氣。他先教楊玉兒爬了上去,自己回頭看了眼洞中,也攀上了洞頂。
葉明爬上東峰,見到了全然呆住的楊玉兒。此時,天氣晴朗,萬里無雲;自馬耳山上一眼望去,百里之內,一覽無餘。楊玉兒第一次見到這許多山川河流,這許多村子,還有寬廣的大海。春日的馬耳山,流水潺潺,鳥語花香,絕對是處不可多得的靈山勝景。此時,已到未時,白日西斜。躺在草地上,沐浴著早春的陽光,暖風輕輕拂面;一身的疲憊,便隨著放鬆的心神涌將上來;兩人於無限的春光中,沉沉睡去。
葉明一覺醒來時,山風微量,日薄西山,眼見便到了傍晚。一旁的楊玉兒早就醒來,正兀自盤腿坐著,調息內力。葉明本欲再尋通往桃花溜的那條道路,欲再送楊玉兒回去,順便也給李守福等人報個平安。但慮及楊玉兒剛烈的性子,怕她再做出些事來;又想起村里人對自己的態度時,便打消了回去的念頭。
葉明來到崖邊,鼓動內力,使出千里傳音的功夫,朝著崖下連喊三聲,道:「李大哥,葉明已平安出來!」喊罷,帶著楊玉兒飄然下山去了。這三聲傳到崖下,全村都聽得清清楚楚。李慎泰正與村民商議耕種的事情,走過來拍了拍李守福的肩膀,道:「若不是他,咱們還要受那魔頭欺壓!」眾人聞言,皆是沉默不語。李慎泰思慮再三,於第二天,便組織村民將礦坑回填;將個村子再度與外界隔開。以後,便再沒人找到過了。此是後話。
葉明帶楊玉兒走到村口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二人直接翻牆而進,回到家裡。推開院門,門框上便簌簌的掉下些塵土來。院內也已生滿了雜草,顯是好久沒人來過了。葉明推開屋門,一隻貓叼著只貓崽子竄出來,從牆角猛地跳出門去了。想來它見被人發現了貓窩,忙著搬家。二人進屋,見屋內牆角處用些乾草做了個窩;裡面,還睡著兩隻小花貓。楊玉兒沒見過貓,忙走上前去,將兩隻不足滿月的小貓托在手裡,輕輕撫摸著;撫摸了會兒,便又拿根草逗著玩。葉明道:「玉兒,你快將它放到門口罷,大貓該回來叼走它們了!」心道,這貓好像是娟子家的,不知怎的跑來這裡做窩。楊玉兒將兩隻小貓猴子放到門口,果見那貓兒跑來,將它們叼走了。
葉明里里外外看了一圈,沒找到什麼能吃的東西;遂轉身看向楊玉兒,道:「咱們到四叔家去,順便在那裡吃飯罷。」楊玉兒點點頭。兩人來到葉四門口,敲了敲門,卻並沒聽見什麼動靜。葉明覺得哪裡不對,翻過院牆進屋看時;屋裡早便被翻得亂七八糟,里里外外,一個人也沒有了。楊玉兒指了指村子中間的方向,想是聽見了動靜。葉明會意,兩人提氣而行,幾個起落間,便到了村中葉二家門前。葉二院中,正點著個巨大的火把,整個院子,燈火通明。
此刻,院內正傳來大笑聲。葉明自院門向里望去,見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被綁在磨盤上。正對磨盤,放了張矮榻;一個身著黃衣、手執羽扇的中年男人坐在上面。那人正哈哈笑道:「封辨,如若你們封氏一族肯歸順的話;事成之後,你們封氏便會晉升為天下第一等家族!高官清職,自不待言;一門幾公,也不是不可能的。就算你不在意姓氏地位,怎麼也好過受皮肉之苦罷?!」那青年啐了一口,道:「你就死了這份心罷!我封氏是漢人,怎會給如喪家之犬的落魄鮮卑雜種當走狗?!」
那人道:「我慕容氏自立國以來,雖屢經戰火摧殘,但我們什麼時候屈服過?從先祖開始,我慕容氏世世代代,哪個不是響噹噹的漢子?!自文明皇帝慕容皝以來,成武皇帝慕容垂、武桓皇帝慕容永、獻武皇帝慕容德,哪一個不是在國破家亡之際披荊斬棘,再造社稷。我大燕國雖四遭荼毒,但什麼時候屈服過?!」
那人罵道:「敗軍之將,何以言勇!欲要稱王稱帝,先要問問我漢人答不答應!待明日,等我封家人到了;看你們幾個亡國之奴,插翅也難逃!」那人笑道:「我倒是忘了,這裡受你封家保護了;你們封家,不在青州呆著,觸手伸得可夠長!不過,你若是不到這來,我們又怎能將你擒住?又如何拿你要挾你父親,聽我們號令呢?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護不護得住你的人了!」說罷,向一邊的隨從下令道:「帶上來!」
幾個身著重甲的高大隨從進屋去,將四五個年輕女子自屋中拖出來,嘩啦啦的將些個燒餅倒在地上。這幾個女子,顯是餓極,爬著去撿食燒餅。那人道:「你看好了,這便是你要保護的人!這便是你不歸順我大燕國的結果!」說罷,使了個眼色。那幾個隨從目露凶光,開始撕扯趴在地上幾個女人的衣服;那幾個女人顯是餓極了,不管不顧,只是抱著地上的燒餅猛啃。葉明認出,這幾個年輕女子,都是葉家莊的年輕媳婦;看到這裡,他再也看不下去,足尖點地,翻身進了院裡。葉明落地瞬間,右手揮出一掌;掌力雄渾,一招間,便將幾個隨從打翻在地。
葉明轉向中年男人,冷冷的道:「你把村中其他人帶到哪裡去了?!」那人向葉明猛一搖扇,三根毒針便破空襲來。葉明騰空躍起,側身避過,一掌劈向那人。孰料那人突施冷箭後,便騰空而起;葉明一掌下去,只將個矮榻擊個粉碎。那人躍起,空中變向,雙掌向下,如泰山壓頂般朝葉明攻來;頃刻間,一股極寒的內力向葉明壓來。
葉明猛一撤步,腳底生根,冷冷一笑,單掌擊出。葉明以單掌接他雙掌,自然對自身內力有十足把握。那人借力而來,不曾想,葉明內力如此深厚;不禁心中一凜,兀自慌了。葉明不以為意,以力抗力,硬生生將他擊出數丈。那人見勢不好,飛身而去。那幾個隨從,也連滾帶爬的跑了。
葉明將那被綁在磨盤上的青年鬆開,問道:「你是誰?這裡怎會是受你保護?」那少年活動了下麻木的胳膊,道:「在下青州封辨,家父封鳴。去年冬天,一個於家父有救命之恩的道長找到家父;說這裡無人看護,托父親照應。這裡,本距青州不遠;我封氏一族,於青州一帶也有些勢力,於是便答應下來。那之後,我每隔月余,便到這裡問詢鄉里。沒成想,這次卻被燕國的餘孽綁住要挾!」
葉明問道:「剛才那人,什麼來歷?」封辨沉吟道:「據說,他們是燕國皇族慕容氏。十三年前,這裡尚屬燕國管轄。後來,燕國被官軍滅掉,皇帝慕容超全族,連同大臣被殺掉了幾千人。但是,有幾個燕國遺老卻帶著慕容超的兒子逃了出來,圖謀東山再起。想必,便是這些人了罷!他們是想拿住我,要挾我們封氏一族,為他所用。」
葉明點頭道:「青州是封氏一族聚居之地,控制了封氏,便相當於控制了整個青州。你知道,他們將村中之人關在哪裡嗎?」封辨道:「所以,我絕不會讓他們得逞的;我父親,明天便能帶人趕到;到時候,定然放他們不過!走罷!我帶你找村里人。」葉明將幾個女子扶到屋裡,幾人已不認得葉明模樣,只管抱著燒餅啃。葉明嘆息一聲,向楊玉兒招一招手,三人一起走出去。
封辨一路帶他們走向村口的大羊圈。經過羊圈旁的茅屋時,楊玉兒指了指裡面;三人側耳,只聞得一個年輕女子柔聲道:「我將你著鎖鏈打開,你快些走罷!以後,也別再跟著我們了。」一個年輕的男子道:「不必,我只是不想走!就算這鎖鏈,也不是鎖人的傢伙!」女子道:「你若再跟著我們,若他們將你殺了……」男人冷冷的道:「你以為,他們不想殺我?」女子道:「你一路跟著我們,到底是什麼目的?」男子冷笑道:「你自然知道!」此話一出,屋內便沉默下來。
葉明聽出,是那女子要救一個男人;正疑惑那二人是誰,封辨說道:「村里人,就是被關在這羊圈裡面!」葉明打開柵欄,進得裡面,果見村里人大都擠在裡面;各個面黃肌瘦,蹲坐在一起,顯是好久沒吃過飽飯了。他們見了葉明,都激動起來。葉明向村長道:「趁那些人不在,你們先回家去罷。」村長嘆道:「我們哪敢回去!萬一再給他們抓住……」村長正說話間,只聽空中傳聲道:「哈哈,說得好!果然是我大燕國的順民!」話音剛落,空中飄下四個人來;轉眼間,已落地站定,顯是輕功極好。
葉明抬眼看去,見最左邊的,正是方才院內與自己交手之人。他仍是手執羽扇,此刻,正不緊不慢的輕搖著。另外三人,均是滿頭銀髮,清瘦異常;目光犀利,一動不動的盯著葉明,好似隨時會將他撕碎一般。三人各著一襲長袍,分別為絳、青、黑三色;三人身材頎長,面目倒極為相似;觀其眉目,倒不似中土人士。
葉明收斂氣息,覺三人修為極高;只是,方才與自己交手之人卻不足為慮。葉明心道,自己內功雖強,卻不知在拳腳上,能否討得四人便宜;倘若真打起來,脫身倒是不難,只怕便又誤傷村里民眾;須設法讓其不戰而退,方為上策。葉明觀三人面相與當下形式,好似群狼與自己對峙一般;此刻必然要顯示實力,以示不怯。須知,越是聰明之人,顧慮也便愈多;在看不清形式的時候,也便越容易裹足不前。
葉明心神一動,將周身內力匯聚,一股強橫的內力在體內滂湃;周遭,瞬間寒氣瀰漫,似要結霜一般。三位老者均是眉頭一皺,為葉明內力所震懾;三人看不透葉明修為,都沒有說話。良久,絳衣老者開口道:「閣下內功精湛,我等佩服,今日無需再斗!只不知,閣下姓甚名誰?須得留下個萬兒,教我等明白。」葉明想起幾人作為,憤然道:「日後,各位如再欺壓我村民!須得先問我葉明答不答應!今日既往不咎!列位走罷!」
搖羽扇那人皺了皺眉頭,對著茅屋喊道:「雪兒!帶少爺出來,咱們走!」只聽屋內女子道:「那……那這個被鎖著的人呢?」那人回道:「將他鎖在那兒,教他自生自滅吧!」又聽屋內一人冷冷的道:「這便算鎖著我嗎?」說話間,便有一陣鎖鏈斷裂的聲音傳出,屋內陸續走出四個人來。最前面,是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她十八九歲模樣,身材裊娜高挑,皮膚白皙如脂;面龐勻稱,高鼻深目,釵鈿斜插,隨步搖動;竟是個邊疆美人顏色,絕計不類中土。
其後,跟著個與其年齡相仿的男子,正將手上鐐銬嘩啦啦扯下,想是內力不弱。這男子,體長約八尺,也是一身素衣;頭上束一葛布巾,面貌俊朗,神態不羈;只是多幾分憂鬱之色,似是西北邊疆人士。這男子不時看看身前女子,似是極為惆悵。女子回身,橫眉沖男子嚷道:「赫連延!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再跟著我了!」男子似是頭一次見她發火,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動了。
最後,屋內出來兩人,均是一身青衣;一男一女,約摸十六七歲年紀。那少年亦是高鼻深目,雖眉目清秀,卻是一臉滄桑;其背部,略顯佝僂之態,顯是經歷過什麼重大打擊。那少女手被少年牽著,身材纖細,面目清秀,竟是漢人家顏色。一見之下,葉明大驚,道:「娟子!」那少女聞聲轉頭,果然正是娟子!娟子的父母聞聲,不顧一切的從羊圈裡灰頭土臉的跑出來,連喚娟子名字。見當下形式,俯首痛哭起來。娟子本已到了一輛馬車邊上,站在車邊,雙腿戰慄。葉明道:「娟子,你莫要害怕!你回來便是,我在這邊,他們不敢亂動!」說著緩步走到娟子身前,其餘諸人,果然沒有阻攔。
娟子轉過身來,跪地哭道:「爹!媽!我既委身與他,終身便是非他不嫁了,恕女兒不孝!女兒……女兒會回來看你們的!」又向葉明哭道:「明子哥,你好好保重!一定要找到雲伯和蕭琳姐!雲伯到平城去了,說是尋什麼藥方的。蕭琳姐去吳郡和會稽郡那邊了,如果能見到蕭琅的話,替我……替我和他說……」不等說完,長嘆一聲。車上少年伸出手來,娟子回頭看一眼父母,灑淚上車去了。
葉明沒有再出手阻攔,錯愕之下,竟不知所措起來。葉明暗忖道,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宿命,當它來臨的時候,縱然是最親近的人,也干涉不得。葉明一陣惆悵,思慕容氏所作所為,實屬飲鴆止渴;倘日後作繭自縛之時,倒是可憐了娟子。但見她去意已決,事不由己,只不知日後再見之時,又是什麼光景了。葉明皺眉思索,直到楊玉兒上前拍了拍他,方才回過神來。
此時,村長組織村民散開,各自回家去了。不覺間,已是二更時分;夜風微涼,呼呼撕扯著村邊殘存的木葉,昭示著春意漸濃前的凌亂,無端擾人心神。抬眼望去,月明星稀,河中流水叮咚作響;水波晃動,倒映著點點明月的顏色,竟在人臉上,灑下了些光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