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篝火烈烈,疏星拱衛著一輪中天的明月。葉明心緒起伏間,忽聞得遠處空中傳來陣陣震羽之聲,並奔走呼號之音。葉明甫一聞得此聲,便即明白過來。此番,該是那自涼州一路與葉明等人並行的蝠群與羆群到了。葉明見狀,方將蕭琳等人喚醒,忽又聞得山上陣陣鷹隼的鳴叫及群狼的奔走低吼。
群豪聞聲,盡皆醒來,各個提刀持劍,以備不測。寒風呼嘯間,奔走之聲漸近,那鋪天蓋地的蝠群與蜂擁而前的羆群,重重的踏在冰雪上,疾速向峰底露宿的眾人衝來。此時,蝠群與羆群似是早已饑渴難忍,各個雙目發紅。其勢頭迅疾,所到之處,山地為之動搖。群豪見狀,不敢怠慢,各個緊握刀劍,警醒著前方。此刻,在兇惡的猛獸面前,不管先前多大的仇怨,都要暫時放一放。因為,倘非如此,便極易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伴著尖銳的鳴叫及陰陽怪氣的怒號,蝠群與羆群以撼動天地之勢,向眾人飛馳而來。頃刻間,便到了眾人身前百餘丈處。饒是群豪皆已久經戰陣,面對著數不清的怪物,卻也著實捏了把汗。群獸飛馳間,那雲霧繚繞的玉珠峰對面,卻驀地傳來陣蕭索的琴音。這琴音清冷,錚鳴清脆,不疾不徐。托、搫、挑、抹間,作金石之音。雖群獸齊吼,淒鳴陣陣,琴聲卻已然灌注了渾厚的內力,聲聲清晰入耳。
這琴音,葉明、蕭琳、蕭秋野、妖妖皆是識得的。此琴金石之聲,正出自那越石漢木琴。頃刻間,伴著這錚鳴的琴音,一聲悠長的狼嗥過後,不計其數的野狼,自山上疾奔而下,直向羆群衝去。狼群最前面,是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影。此時,這身影著了重甲,背上覆了兩柄三尺寬的板斧。此刻,他亦是四肢著地,猛獸一般,飛快的向前奔去。其奔走的速度,竟比群狼還要快上幾分。葉明等人自然知道,這壯碩得身影,正是那俗釋鳩摩羅什的小弟子——賀拔熊。
此刻,賀拔熊聞得這越石漢木琴的琴聲,殺戮之心頓起,不顧一切向那琴聲所來之處奔去。而擋在他最前面的,便是那疾馳而前的羆群。電光火石之間,蝠群最先趕到,一個俯衝,便向賀拔熊及狼群奔去。蝠群數量眾多,身量又極小,狼群雖是敏捷,但終究數量上處於劣勢。況且,勇悍無比的羆群已然縱躍而起,頃刻而至,狼群難免受夾擊之苦。
然而,正當蝠群俯衝向下,箭一般竄向狼群之際。一側的山上,卻是驀地飄起一陣白雪,向蝠群撲去。當然,這決計不是白雪,而是那萬春谷主蕭夭女豢養的白鷹群。看樣子,鷹群在此埋伏已久,便是專沖蝠群而來。頃刻間,幾百隻嘴尖爪利的白鷹箭一般沖入千萬隻蝙蝠中撕咬。蝠群雖小,數量卻極多,鷹群數量雖少,戰鬥力卻更為兇悍。頃刻間,空中鳴叫連連,毛羽紛飛,尺余長的大蝙蝠吧嗒吧嗒的往下掉。那潔白如雪的白鷹身上,也已然有了斑斑血跡。
鷹群與蝠群劇斗間,羆群與狼群迎頭相接,亦是廝殺在了一處。率先沖入羆群當中的,便是那身著重甲的賀拔熊。人熊作戰之時,尖聲怒號,紛紛人立而起,氣勢殘暴。那賀拔熊見狀,亦是狂吼一聲,雙目血紅,體長亦是丈余。這賀拔熊天生神力,又身著重甲,竟將數百斤重的人熊全然不當回事。他來回衝擊間,驀地自背後扯下兩柄碩大厚實,重愈百斤的板斧來。
賀拔熊雙手持斧,驀地一聲冷笑,旋即高高躍起,揮斧落地之際,已然斬下兩個人熊的頭來。他身後狼群,蜂擁而前之際,即刻分作八匹一組,分八方之勢,向中間的人熊撕咬,儼然受過訓練一般。一時間,狼群與羆群平分秋色。身量頗小的狼群,雖是哀嚎連連,那人熊卻亦是教狼群撕咬得鮮血淋漓,淒鳴不已。
狼群雖與羆群平分秋色,然而那賀拔熊卻是完全占據了上風。他有著人熊般強壯的體魄,玄鐵澆築的重甲,還有著一身高超的武功及兩柄百十斤重的利斧。那丈余的人熊見狀,驀地哀鳴一聲,三頭齊上,揮著碩大的熊掌,徑直向賀拔熊撲去。
賀拔熊見狀,低吼一聲,驀地暴起,雙斧齊揮。伴著人熊的慘叫聲,鮮血迸濺,兩隻熊掌教他齊生生砍下。另一頭人熊,則是當頭撲下,直撲向賀拔熊的面門。賀拔熊見狀,站立不動,在人熊掠至頭頂之際,驀地後仰,將個板斧向上一揮。那人熊哀鳴一聲,飛出老遠,撲倒在地之時,已然教賀拔熊的利斧開膛破肚。
此刻,向來以蠻力爭勝的人熊,遇到了蠻力與技巧並存的賀拔熊,則顯得蠢笨異常。故而,羆群在賀拔熊的衝擊下,顯得毫無還手之力。在賀拔熊板斧紛飛,左右衝殺間,已然有數十頭人熊倒地而死。頃刻間,鮮血將雪地融化,熊掌熊頭滾得遍地皆是。
葉明四人及邊上群豪見狀,熱血上涌,心潮起伏,震顫不已。此刻,在他們心中,這賀拔熊,便是天神下凡,是為殺戮而生的機關。妖妖看著蝠群、鷹群、狼群、羆群的劇斗,驀地皺眉,向葉明等人沉聲道:「這白鷹,本是師祖所豢養。倘若這羆群與蝠群,當真是那惡鬼、邪魔所馴。那這狼群之來歷,定然不小。」蕭秋野聞言,皺眉道:「倘若這狼群,不是衛老先生馴養,那該是誰呢?當世之中……」蕭秋野說到此處,卻聞得葉明喃喃道:「這狼群,是雲伯的!」
蕭秋野、蕭琳、妖妖聞言,驀地怔在了原地。葉明口中的雲伯是誰,他們心中自然知道。雲伯,便是教魏國皇帝拓跋燾封為國師的道教領袖——天師道長寇謙之。蕭秋野聞言,皺眉道:「如此說來,在這地宮開啟之際,六大高手中,尚且存世的四位,已然分作兩派。師父與天師道長算作是一派,那惡鬼魏白曜與邪魔樊神軌算作一派。看來,這封頂一場大戰,是決計不能再避免了。」
葉明聞言,沉吟道:「在建康之時,那河山幫的公子哲,於這惡鬼魏白曜頗為敬重。你們說,這惡鬼與邪魔,會不會是……」蕭琳聞言,驚道:「明哥哥,你的意思是說,魏白曜與樊神軌是河山幫三位幫主中的兩位?!」葉明聞言,點頭道:「極有可能!」妖妖聞言,倒抽一口涼氣,道:「如此說來,這河山幫的勢力,當真比咱們預想的可怕得多了!」
眾人說話間,那陣中的賀拔熊,已然殺紅了眼。此時,他已然教人熊噴濺而出的鮮血染成了血人,在羆群中來回衝殺間,羆群已然折損近百。面目猙獰的賀拔熊,伴隨著震天的怒吼,在勇悍的羆群中衝殺之際,便似殺神下凡一般,所到之處,血氣蒸騰,人熊哀嚎遍野。向來以勇悍無畏著稱的人熊,此刻竟然教賀拔熊嚇得周身發顫。伴隨著賀拔熊一聲雷鳴般的怒喝,羆群受驚,舍掉狼群,抱頭鼠竄。
然而,蕭聲未起,賀拔熊的殺戮便不會停息。羆群返奔之際,眾人驀地聞見聲響徹山谷的悽厲哀鳴。這哀鳴所到之處,周遭頓時鬼氣森然,星月無光,風云為之變色。這一聲哀鳴,驚得眾人一個冷顫。此時,群豪盡皆知道,惡鬼魏白曜已然到了。
果然,哀鳴未絕之際,便聞得空中復又傳來個尖厲的聲音,道:「你這蠢笨後生,太也不識好歹!為我這畜生償命來!」說話間,驀地一道黑影閃過,箭一般竄向賀拔熊。所經之處,陰風颯颯,空氣為之震盪。葉明見狀,知道惡鬼魏白曜下了死手,正欲疾掠而前之際,驀地白光一閃,一道劍氣破空而至。只聞得砰的一聲,劍氣瀰漫間,已然將化作黑影的魏白曜擊了回去。葉明見狀,脫口而出,道:「鳳鳴劍法!」
魏白曜受力,驀地踅身而回,於雪地站定。剎那間,一個青衣羅帽的壯碩男子揮劍站定。魏白曜站定之際,驀地拂袖,厲聲道:「隨雲天!你莫要不識好歹!」那人聞言,朗聲笑道:「笑話!雲天師兄他,已然十餘年不曾踏出涼州一步了!以後,也更不會出來!」
魏白曜聞言,復又哀鳴一聲,悽厲道:「笑話!時至如今,祖逖、劉琨二族人丁不旺,你莫要告訴我,除卻那化名隨雲天的祖謙外,當世還有第二人會鳳鳴劍法!你莫以為我惡鬼不知,自十餘年前劉楓、劉圩死後。當世之中,僅那隨雲天通曉此劍法!」
那人聞言,朗聲大笑,道:「無人通曉此劍法?!你看身後,那小子就會!」說話間,這人驀地側首,直指向葉明。魏白曜聞言回頭,一眼便看見了葉明。他復又哀鳴一聲,厲聲道:「沒想到你小子,竟然當真是劉越石的子孫!咱們走著瞧罷!」說話間,又是一聲哀鳴,黑袍一揮,展翼徑直向玉珠峰頂掠去,其速度之快,實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便是連葉明見了,也暗暗嘆氣。這惡鬼魏白曜的輕功,當真是獨步江湖,無人能及了。
方適時,周遭驀地響起一陣悠遠蒼涼的蕭聲。蕭聲所至,群狼與賀拔熊盡皆止步,住了攻勢。那賀拔熊聞得這蕭聲,便似是大夢初醒一般,搖晃著肥碩的身子,呵呵笑著,帶群狼向一側撤身而去。
葉明將目光自賀拔熊身上收回,移到那青衣羅帽的男子身上,皺眉道:「敢問閣下是誰?怎的學會這鳳鳴劍法?!」那男子聞言,哈哈大笑,道:「於夢中,於夢中!」言罷,他看一眼疑惑不解的葉明,不待他反應,復又朗聲大笑,兩個縱躍間,便已然不見了身影。
待葉明雙眉緊皺,自那人身上收回目光時,才發現除卻蕭琳、蕭秋野、妖妖正一臉疑惑的看著自己外,便是連同盧渙之在內的武林群豪,亦是難以置信的看著自己。良久,葉明向蕭琳等人訕訕一笑,道:「琳兒,你們……」蕭琳聞言,皺眉道:「明哥哥,你當真,當真是劉琨劉越石之後?!」
葉明聞言,皺眉搖頭,道:「其實,我也不清楚!那日,咱們經過涼州之時,我記得咱們於那山林中迷路之時,好像到過一個喚作八卦里的小村子。在那裡,咱們看了好些壁畫,有個喚作隨雲天的老者自稱我父親的師父。他說,劉琨劉越石便是我家高祖。在那裡,咱們還拜祭了我祖先的棺槨靈位,他還送了我一柄劍。然而,第二日,咱們卻在山間的石上醒來,你們皆不記得了。便是連這劍,也是後來那儒生送來的。」
蕭秋野聞言,沉吟道:「果然!月余之前,我聽聞那崔浩說你是崔氏的外甥,還頗覺意外。那崔八荒的孫女,確實是嫁給了天山派掌門隨雲天的徒弟,當年的武林新銳劉圩。待劉圩與一眾武林高手同歸於盡後,那隨雲天痛失愛徒,終日自責,再不曾踏出八卦里一步了。」葉明聞言,皺眉道:「蕭前輩,你說,咱們到底到過八卦里不曾?!」
蕭秋野聞言,皺眉道:「這個,我當真是說不清楚了。據說,那八卦里,便在涼州的群山之中。那鴻儒崔八荒,在村外施了層層障法,外人不經允許,決計尋不到此處。不過,也有可能咱們的確曾經到得此處,只不過臨出來之時,盡皆教他設法催眠了罷了。」葉明道:「那為何,你們竟然沒有在那八卦里的記憶?」蕭秋野聞言,搖頭道:「這個,恐怕是有些東西,不欲教我們看見罷!如鴻儒崔八荒這般手眼通天的人物,誰能說得准呢。」
蕭琳聞言,嘆息一聲,道:「這個江湖,終歸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明哥哥,不管你是誰,都不打緊。咱們都要好好的生活下去。只是,莫要教這家室再累了你。明哥哥,你可無論如何,也莫要變成了慕容爽那副模樣。」葉明聞言,緊緊握住蕭琳的縴手,輕聲道:「琳兒,大野兄說得對,倘若凡事都想開些個,到底沒什麼了。大丈夫,只肖得行俠仗義,剷除邪佞。便是江湖民間,廟堂王宮,本沒什麼不同。」
眾人說話間,明月西斜,已然到了下半夜。盧渙之等人見危險已然過去,便相繼散去,紛紛回到宿營之處,各自到篝火邊休息。葉明四人回到火邊坐定,蕭琳依舊裹了氈子,枕在葉明腿上,緩緩睡去。彼時,夜闌風清,山幽人靜,葉明眼瞅著烈烈的篝火,緩緩拔出寒光四射的長劍,長長嘆了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