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貴神速,這四個字可不僅適用於戰場,亦可活用於官場。
尤其是在一些突發事件剛剛發生後不久,此時大家的手裡都沒有什麼牌好打,那更快採取行動的一方自然能占到便宜。
就拿麻玄聲這個案子來說,第一個去案發現場問話的人,和後去的那些,問出來的東西就未必相同。
因為最先去現場的一方,只要將證人都給搞定了,就能在得知真相的同時,順帶讓證人給其他勢力釋放虛假的信息,以此控制事情的發展和結果。
韓諭這老狐狸不可能不懂這個道理,所以他前腳在聖上那裡得到了「與錦衣衛共同查察此案」的旨意,後腳就直奔城南兵馬司去了。
那種「先跟錦衣衛那邊的負責人碰個頭,商量一下怎麼展開調查」的流程,傻子才會去走。
就算是事後被問起來,韓諭也完全可以用「我的學生死了,我查案心切,還望見諒」這種理由應付,人家也並不能多說什麼。
雲釋離他不可能因為韓大人比自己先到一步就撕破臉說韓諭先手破壞了證據或控制了證人,即便這是非常有可能發生的,但在無力證實的情況下指出來,對韓諭一點威脅都沒有,還會讓對方找到個藉口公開跟你不合作,說到最後還是你的責任。
簡而言之,韓諭在午飯前就已趕到了兵馬司。
他的火速到場,倒並沒有讓武軍頭與其上司太過意外,事實上,他們看到韓諭第一個到了,心中還鬆了口氣
假如先來的是別人,他們還得糾結如何去隱瞞韓大人也跟事件有所牽連,但韓諭自己來了,那就好說了,咱們趕緊「對一下口供,想想該怎麼對外說」就成。
韓諭自也明白他們的心思,所以一開口就先承諾,只要他倆配合,肯定不會讓他們擔什麼責任。
於是,武軍頭很快就把昨天那事兒一五一十地都講了:包括那麻二怎麼鬧得滿城風雨、又怎麼在客棧鬧事的,他們是怎麼招惹上混元星際門那幫人的,還有麻玄聲想要暗害人家,對方後來又怎麼離奇脫身的
當然,最後還提到了,在爆炸發生後許久,他們才意識到失蹤的麻玄聲可能被捲入了糞災之中,然後才嘗試在現場搜索,並找到了屍體。
至於武軍頭的上司,即這裡的司長,在韓諭來之前無疑已經把這些內容聽過一遍了,他此刻在這兒的作用主要是就是表態:「韓大人請放心,一旦咱們仨對好了口供,我敢保證,本兵馬司上下每一個小兵都口徑一致,絕對不會被問出第二套說辭。」
而韓諭聽完這兩人的話,也是稍微緩了緩,待心中的震驚和噁心減退了些,他才暗忖道:「看來此事並非黨爭,也不是有人針對我,只是玄聲不小心招惹了一些江湖人士,故遭此橫禍」念及此處,他不禁嘆道,「唉也怪我,我就不該讓玄聲自己來辦此事,我本意是想借『殺麻二』來考驗他,誰知他卻意氣用事,旁生枝節早知如此,我直接差人把那麻二辦了就好,何至於賠上我那學生的性命。」
可惜歸可惜,眼下也沒有太多時間用於後悔和哀嘆。
韓諭很快就從那情緒中走了出來,略一思索後,便對眼前二人道:「嗯不知二位有沒有聽說過,兩年前的某個傳聞」
「韓大人指的可是江湖上有一黃姓少年『最好糞坑殺人』的傳說?」司長几乎是瞬間就反應過來並接道。
「啊?還有這種事兒?」而武軍頭卻是頭回聽說這事。
看到這兒可能有人要奇怪,為什麼這個傳聞,韓諭和武軍頭的上司都知道,武軍頭這種接近基層的人反而不知呢?
這個咱三言兩語說一下您就明白了。
可能有那記性好的看官還記得,在前文書中,有一段兒是講孫亦諧和黃東來在周口縣收拾那「冒牌兒雙諧」的,當時由於那個叫黃俊的冒牌兒貨意外死在了糞坑裡,就此留下了「黃東來糞坑殺人」的事跡。
而這事兒發生後不久,當時的周口縣縣令就被調任到了京城。
這位張縣令呢,因單方面誤會了自己的升遷有雙諧的功勞,所以他就在朝中到處跟人「吹捧」黃東來的這個事跡。
朝里的大員們本來也很少聽什麼江湖傳說的,突然間有個同僚跟他們講了這麼有味道的一個故事,那大伙兒肯定是印象深刻啊。
就這樣,在那小半年裡,此事在朝中被傳成了一個都市傳說級別的存在,基本上有一定級別的官員全都聽過,哪怕後來被以訛傳訛、添油加醋到了人名、時間、地點全都搞不清楚的地步,但唯有「糞坑」這個駭人聽聞的要素始終沒有失真。
另一方面,在江湖上,這個事兒也被瘋傳了一陣,也是半年左右的時間,不過後來也就被其他的新聞給蓋過去了。
可是,這武軍頭,咱前邊兒也說了,他本來便不關心江湖軼事,而他的官職,又夠不著能在朝中聽到這個傳說的級別,故而才會出現這種就連他上司都知道,但他不知道的情況。
當然了,退一步講,就算他聽過這個傳言,他也未必能避免這場禍事。
因為這傳言到了司長那裡,就已經是「黃姓少年」這個版本了,當事人具體叫啥名字都已經給傳沒了;那姓黃的人可太多了,武軍頭就算聽了這個版本,且完全相信其中的內容,估計也想不到黃東來就是故事中的主角,且剛好能被自己給撞上。
「不知道也無妨,此事我聽到的時候也覺得玄乎。」韓諭見武軍頭不知,也沒感到意外,只是一本正經地接著道,「但今日這事一出,不管那傳言是真是假,我看都可以用上。」
不得不說,這韓諭腦子轉的就是快,他在聽過武軍頭的證詞後,短短兩分鐘不到就想到了把此事和他過去聽過的傳聞結合起來,弄出一個「麻玄聲是被一黃姓江湖人士炸死在糞坑」的結論來結案。
某種角度來說他的確已經摸到了真相的輪廓,儘管他的本意並不是查明真相。
那想好了「責任人」,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他們仨商量了一通,反正把事情全推到那幾個江湖人士身上便是。
在這個大方向下,其實大部分的口供都可以按實話來說,只需要改一些細節,那些話就能成立。
比如說麻玄聲從兵馬司調人去平事兒這個操作,可以按照麻玄聲自己在寶源客棧時說的那個版本,說成是兵馬司的人收到線索去找的他,而不是他拿著韓諭的手書去命令兵馬司。
又比如把混元星際門的人「請」回兵馬司的事兒,也肯定不能說是麻玄聲想害他們,得說成是協助調查。
不過,這一切,光他們三個人商量好,並跟底下人通好氣,還是不夠。
還有一個關鍵人物,他們必須得搞定,這個人就是麻二。
作為整件事的導火索,同時又是麻玄聲的親兄弟,麻二後續一定會被前來調查此案的錦衣衛作為重點審問對象;雖然麻二知道的事情也不多,但他怎麼說都是麻玄聲的親弟弟,萬一他胡說八道漏出去點什麼,到時候被錦衣衛的人拿來做文章,波及到了韓諭韓大人可不能忍。
因此,在完成了這次「三人串供」後,韓諭立刻讓他們把麻二帶來見他。
說起這麻二啊,也真不是省油的燈
昨晚他被抓的時候,的確是懵逼的,不過他在被押回去的路上就自己「想通了」,他判斷:麻玄聲在寶源客棧說的那些話,都是在老百姓面前做戲而已,一旦進了兵馬司的大門兒,哥哥應該就會把他放了,好生招待,然後把那個幾個江湖人拉出來弄死給自己出氣。
可結果呢,到了之後,他真被扔大牢裡了。
這下麻二可委屈大了,開始瘋狂鬧騰,反正就是吵著要見兄弟,不給見就衝著獄卒罵街。
獄卒也不敢把他怎麼樣,因為麻二的身份確實特殊,萬一這貨今後真能出去,來個打擊報復啥的,他們當小兵的可受不了,於是只能任由他罵,也不搭理。
就這樣罵了半宿,一直沒人理,麻二也力竭了,便睡著了。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中午,韓大人下命來提人,他才剛醒。
見有人把自己帶出牢房,麻二還以為是哥哥終於想開了,要見自己了,頓時喜出望外。
誰知,片刻後出現在他面前的人並不是麻玄聲,而是韓諭。
「你誰啊?」麻二被押到韓諭面前並摁在地上的時候,脫口而出就先沖韓諭道了這麼一句,說完又抬頭看向身邊的武軍頭和幾名官兵,「你們幹嘛讓我跪這兒啊?我哥呢?」
列位您別看那麻玄聲能在韓諭府上登堂入室、常來常往,但這麻二可是連韓諭的面都沒見過的,再加上此刻韓大人沒穿官服,看著就是個普通的老儒生,那麻二這種沒啥教養的人肯定不會對他多客氣。
「放肆!」下一秒,武軍頭就衝著麻二暴喝一聲,「你這潑皮,敢在大人面前大呼小叫?信不信我」
武軍頭畢竟是干基層的,跟麻二這種無賴打交道很有經驗,他知道光吼也沒用,所以他一邊吼一邊就揚起一腳,瞄準麻二襠下的傷處就擺出要踹的樣子。
這招果然奏效,嚇得麻二登時就往地上一個側躺:「哎喲!救命啊!哥哥快來救我啊!官差打人啦!」
韓諭冷冷地看著這一幕,朝麻二丟下一句:「你哥哥,已經死了。」
「什麼?」麻二聽到這話,一個激靈,抬頭看向韓諭,「你說什麼?老東西,你敢咒我哥?你知不知道」
啪——
他這話還沒完呢,武軍頭上來就是一個大嘴巴,牙都給他打飛了兩顆。
「跟誰說話呢?啊?」武軍頭這時火氣可是真上來了,以前麻玄聲活著的時候,他也和麻二打過幾次交道,但礙於對方身份,也不敢把對方怎麼樣,如今麻玄聲都死了,而且麻二是直接在跳韓諭的臉,那武軍頭還不趁機讓麻二體驗一下他這軍頭的官威啊?
「哎!你你打人!」而麻二呢,也是平日裡欺負人習慣了,很少有被人這麼欺負的情況,要不然他上次被孫亦諧搞了一回也不至於破了大防,眼下又被武軍頭這麼一打,他都快哭了。
「打你怎麼了?打你是輕的!」武軍頭說著就要再揍下去。
「行了,先住手吧。」韓諭卻制止了他。
韓諭年輕時也是苦出身,潑皮無賴自也見過,再加上他在官場上經歷了那麼多年風風雨雨,被人叫聲「老東西」真不至於動氣。
「麻二啊,我叫韓諭,你可聽過我的名字?」韓諭不想就禮數問題跟一個無賴浪費時間,所以他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直接就用這種麻二也能迅速回應的措辭問道。
「韓韓大人!」麻二雖沒見過韓諭,但這名字他肯定是常聽他老哥提的。
這時的麻二這才反應過來,眼前這位老者就是自己哥哥在朝中的大靠山,這下他連臉上的痛都忘了,連滾帶爬地重新跪好,高呼道:「草民見過韓大人!」
武軍頭瞅見這齣,不禁冷笑,心道:「原來你他媽會好好說話啊。」
「免禮吧。」韓諭不耐煩地應了一聲,再道,「既然你知道我,那你就該明白,我說你哥死了,不是在跟你玩笑。」
「啊?」這一刻,麻二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大哥是真死了。
而他臉上的表情,也變得非常微妙。
雖然他是哭喪著臉,但意外的,沒有眼淚。
你說他悲傷吧,是有點悲傷的,但這震驚過後的悲傷,更多是因為自己失去了狗仗人勢的倚靠,而不是因為對哥哥有多深的感情。
韓諭觀察了他片刻,見他似乎已經接受了現實,復又開口:「人死不能復生,你節哀順變吧。」他說了句場面話,隨即就馬不停蹄地準備說正事兒,「無論如何,你還活著,本官來找你做些事,你應當不會拒絕吧?」
麻二聽到這裡,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神色竟然由悲轉喜,迫不及待地開口道:「哦!好好!韓大人可是要栽培我?」
韓諭聞言,眉頭微蹙,略帶疑惑地重複道:「栽培你?」
「是啊。」此刻,麻二像條哈巴狗一樣,跪伏在地,仰脖抬頭,滿臉堆笑道,「我哥死了,所以您想提拔我對不對?這好說啊,當官兒我可以學,還有那駙馬嘿嘿,我隨時都成啊。」
「你當駙馬?」連韓諭都被這個混混跳脫的思維給驚到了。
「啊。」麻二應道,「不是有句話叫什麼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嗎?那我哥沒了,是該輪到我了吧?皇上他老人家金口玉言賜給咱麻家的婚事,總不能說了不算不是?」
「嗯」韓諭聽到此,沉吟了一聲,「好,好我明白了。」他頓了頓,「這樣你先下去歇息一會兒,我再想想。」
「誒,行啊!哈哈,那我先謝過韓大人了。」麻二得言,大喜過望,連連叩首,方才起身。
一旁的武軍頭這時也有點懵逼了,心說難不成韓大人真要答應麻二?這是瘋了?
但表面上他也不敢有任何微詞,只是按照韓諭的意思,命手下官兵將麻二帶了出去。
先前進來的時候,麻二是被拖進來的,但這會兒出去的時候,這貨可是大搖大擺地走出去的,而且他臨走前還特意回頭,耀武揚威地瞪了武軍頭一眼,仿佛自己已經接替了他哥的位置,之後就要武軍頭好看。
然,當麻二離開房間後,只過了一口茶的功夫,韓諭便又開口,對武軍頭和在旁旁聽的司長說道:「我聽說,麻二因聽聞兄長過世,傷心過度,於牢中自縊身亡可有此事?」
那兩人聽見這話,心中皆是一驚,但他們很快就理解的韓諭的意思。
「回大人,是有此事都是卑職失職,沒有令手下看管好犯人。」司長先接的話。
「哎~他趁著獄卒換班時自縊,防不勝防啊,就別去追究誰的責任了。」韓諭一邊端起茶杯,一邊悠然接道。
「大人體恤下屬,實乃吾等楷模。」司長說著,便朝武軍頭使了個眼色,接道,「小武,趕緊去給麻二收屍吧,再晚點兒錦衣衛的人可能就要來了。」
「是,屬下這就去辦」武軍頭會意,抱拳施禮後,立刻就離開了房間。
韓諭目送對方出去,滿意地點了點頭。
即便他此時的這個決斷有些冒險,還會讓他欠下眼前二人一定的人情,但他也不得不這麼做,因為麻二的反應,讓他判斷出這貨根本就不是那種能管住嘴和腦子的人,留著他給錦衣衛,風險實在太大了。
而說起錦衣衛呢
錦衣衛那邊,從皇帝下令,到他們那邊接到旨意,再由指揮使和自己幾名副手開個會,決定由誰去查案,再到雲釋離接到正式任命,這就已經半天過去了。
雲釋離是什麼人吶?他一聽說韓大人已經搶先一步去了城南兵馬司許久,就知道自己現在再去肯定已經晚了啊。
因此,他乾脆也不著急去了,免得去聽完串供之後的東西,反倒被誤導性的言論先入為主。
這天下午,雲釋離一步都沒踏入過案發現場,反而去動用了他們錦衣衛手裡的其他渠道,直接從城中收集民間的情報和線索。
這不查不知道,一查嘿,那涉案人不是我的老相識了嗎?
於是乎,雲釋離當晚就來了個夜訪土地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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