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伏了沈幽然後,孫亦諧和黃東來便打算把他先運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
他們至少有兩個理由留下沈幽然的性命:其一,沈顧二人的這個陰謀策劃了這麼多年,肯定還有不少尚未展現出的秘密有待發掘,所以有審問的價值;其二,怎麼處置他,最好是由今天被他陰了的各路武林人士公開商量著決定,而不是由孫黃二人私下處理——雖然他們就算真的把沈幽然殺了也不會有人多說半句,但人心難測,你不能保證所有人都是君子,萬一事後有人懷疑他倆是從沈幽然口中問出什麼有價值的情報故而殺人滅口,那便又多生枝節了。
運送沈幽然的方式雙諧自是早就準備好了,一輛用來送米麵的小推車足矣,他倆把已經中毒麻痹的沈幽然搬了上去,便出發了。
那「安全的地方」,離這裡也不算太遠,就是一公里外的一棟普通民居;那民居裡面的住戶此時自是已經被打發走了,現在那屋裡有三個人:一個是已經沒有了行動能力的白如鴻,另外兩個是負責照顧和保護他的淳空和柳逸空。
柳少俠和淳空小師父都是不太喜歡打打殺殺的人,事實上兩人到現在都還沒有開過殺戒,故而他們並未跟著那兩百人的大隊伍去圍剿天奇幫,而是選擇留在這間民居里保護白道長。
這凌晨時分,城裡除了起火的地方之外,其他地方的街上基本空無一人;別說推車了,飆車都可以。
因此,孫亦諧和黃東來一路小跑,只花了六七分鐘就推著沈幽然和淳空他們會合了。
雖然也猜到了孫黃二人不可能用什麼常規的手段去制伏沈幽然,但當柳少俠和淳空小師父看到沈幽然那副全身石灰粉、癱在小推車上的慘相時,也不禁對其生出了幾分同情。
把人送到後,孫亦諧和黃東來當即就又要走,而他們要去的地方自然是那不歸樓。
無他,孫黃二人打算把那思穢居里有用的東西kiang一些出來,暗中私吞了;而剩下那麼特別歹毒的、禍害人的玩意兒,或是一時間拿不走的,就一把火給他焚了,免得日後被旁人惦記。
這事兒可不能拖,且最好就趁著那幫武林人士跟顧其影糾纏的時候去辦了。
此前,黃東來只告訴了那些人自己查明了極樂蠱的解法,但他並沒有告訴他們「尊主」就是不歸樓的老闆,也沒有說自己具體是在哪裡找到這種方法的。
他不說的理由也很簡單:假如他把這一層信息都給說了,那很有可能會有人當場就開始動歪腦筋,比如趁著大部隊分別往南北迂迴之際,悄悄溜走,然後潛入不歸樓去,從思穢居里偷一些和極樂蠱類似的東西出來,今後自己拿來害人。
類似這樣的可能,孫黃二人又豈會想不到呢?
以小人之心度所有人之腹,才是定計之根本;所以基本上,他們只要把自己在遇到事情後內心瞬間能萌發出來的那些歪點子全都套用到別人身上,就能防住絕大多數的騷操作。
然,他們終究也是有算不到的事情
就在他們準備離開那棟民居、再返不歸樓之際,一個蒙面人,忽然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此人中等身材,身穿一襲黑色夜行衣,以黑布蒙面蒙頭,只路雙眼;他的手裡沒拿兵刃,不過背上背了個包袱,那包袱比籃球大點有限,斜綁在身上也並不怎麼影響活動,而看那輪廓,包袱裡面似乎是裝了個四四方方的盒子。
他來得無聲無息,就如一個突然出現的鬼魅,你一轉身他便已站在了那裡。
「來者何人?」黃東來見了他,立刻喝出了這麼一句;其實黃哥主要也不是想得到回答,而是想提醒屋裡的淳空和柳逸空外面出事兒了。
「呵」那蒙面人根本沒回答他們的意思,只是輕笑一聲,緊接著就抬起雙掌,一運一推。
下一秒,孫黃二人就雙雙被掌力推飛而起,兩腳離地,撞到了牆上。
其實像這種內功外放的遠程攻擊,沈幽然也可以做到,但以沈幽然的內力,無論是內功外放時最遠射程、擴張範圍、還有力道都遠不能和眼前這個蒙面人的修為相提並論。
好在這蒙面人壓根兒就沒把孫黃當回事兒,只是用一種類似驅趕蒼蠅的心態在隨意出手,所以他倆只是被暫時打蒙倒地,並沒有留下什麼內傷。
而聽到聲音,從屋裡殺出來的淳空和柳逸空,受到的也是相似的待遇
但見,那柳逸空箭步衝來,欲出刀制敵,誰知,其腰間的彎刀剛從鞘里被抽出了半截兒,那蒙面人就一個搶步閃到了柳逸空的側面,輕輕往他手上一摁,就把他的刀又給摁回去了。
「小子,輕功還不錯。」那蒙面人的聲音很普通,說這話時的語氣也很輕鬆,「就是刀法差了點兒」
呼——
他話音未落,淳空的一記般若掌已從另一個方向破風而來。
「小師父你這掌也未免太『慈悲』了些。」那蒙面人不慌不忙,談笑間,他便以左掌推開了柳逸空,同時出右掌與淳空的掌力一對。
於是,淳空也飛出去了
轉眼之間,這四位「少年英雄」就被這個蒙面人打得東倒西歪,且個個胸中都被雄渾的內勁攪動得氣血凝滯,一時間站都站不起來。
「我今天心情好,不亂殺人。」那蒙面人掃了他們一眼,說道,「你們放心,我取了要取的東西,立刻就走。」
說罷,他就進屋了。
而還沒等屋外的四人從地上爬起來呢,他就已經出來了。
達到了目的,這蒙面人也不多逗留、更沒有囉嗦,他甚至都沒多看那幾個年輕人一眼,便腳下一點,遁入了夜空之中。
那確是,來時無聲無息、去時無影無蹤,真正的高手風範。
片刻之後,黃東來他們終於起得身來,並趕緊進屋查看;只一眼,他們便知道那人取了什麼——沈幽然的人頭。
此時,沈幽然那屍體的周圍,血流了一地,不過方才那蒙面人離去時身上倒是沒沾什麼血,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到這會兒再回憶一下那個蒙面人所背包袱的輪廓,想必那裡面應該是個專門用來裝人頭的盒子,可以防止血隔著布滲出來。
不幸中的萬幸是與沈幽然共處一室的白如鴻倒是沒事兒,看來那蒙面人來此的目的僅僅是為了殺沈幽然而已,對其他人他並不感興趣,而他取走人頭的行為無疑是為了向某人或某個組織交差。
畢竟在那個信息閉塞的年代,沒有什麼比本人的頭顱更能切實地證明某個人已經死了的。
「媽個雞的,這又是哪兒冒出來的妖人?還好這貨沒打算殺我們,不然咱就交代在這裡了。」大約過了五分鐘後,孫亦諧又琢磨了一下這事兒,才有些後怕起來。
江湖,終究是兇險的,即便是沈幽然這樣的掌門級高手,若在情急之中毫無準備地踏入了埋伏,那也有可能被一波帶走,更何況是他們這些初出茅廬、武功尚淺的小輩?
剛才的那個蒙面人若真想殺死他們,不過就是一念之間、動動手指的事情。
哪怕你機關算盡,自覺算無遺策,也難保會遇到這種毫無情報依據的突發狀況,而這個時候就全得靠硬實力了。
「算了,這事兒先不管。」黃東來倒是比孫亦諧冷靜多了,黃門到底也是武林世家,縱然黃東來自己沒怎麼走過江湖,但他從小到大見過的高手、聽過的武林軼事可是不少,十幾年耳濡目染過來的人,自然比孫亦諧更清楚他們倆在江湖上到底有多菜,「我們還是按原計劃,再到『那裡』去跑一趟,看看那邊是什麼情況了。」
他跟孫亦諧說完這句,又轉頭對另外兩位小俠道:「淳空小師父,柳少俠,此地看來是不再留了,你們帶著白道長再換個地方吧」
於是,四人又說定了一個新的地點,隨即便再度分別。
孫亦諧和黃東來又奔著不歸樓去了,然而,當他們到了那兒時,又傻眼了
這酒樓,已經被點了。
「喔尻~黃哥,這咋回事啊?」孫亦諧看著那熊熊的火光,當即問道。
「我怎麼知道?又不是我放的火。」黃東來說得是實話,此前他在思穢居中只是稍微翻了翻顧其影煉蠱的筆記,並且把那本筆記帶走了,其他什麼都沒帶,更沒有點火。
「是不是你沒留神,臨走時觸發了什麼自爆裝置?」孫亦諧道。
「媽的你當打CS啊?我還埋了雷包再走的是怎地?」黃東來吐槽道。
說完這句,黃東來又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再道:「我看我們還是把事情想簡單了,今晚這局很可能還有別的勢力在暗中摻和,給我們來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等我們算計完沈幽然和顧其影、把事情辦得差不多了,他們再出來『搶人頭』,掠奪勝利果實。」
「嗯」孫亦諧一聽,也覺得言之有理,沉吟道,「也罷被搶人頭還可以忍,只要沒順帶著把我們乾死就是好事兒。」
這一刻,雖然兩人都沒有再多言語,但其實他們心中都已萌生了同一個想法——要在這江湖立足,果然還是得有組織和勢力,僅僅靠個人的力量在這暗流洶湧的**中實在是太容易翻船了,那白如鴻就是個血淋淋的反面例子。
這天晚些時候,城外某地。
火光,照亮了一個男人的臉。
他五十歲上下,身材中等,那臉長得跟個南瓜似的,有點扁胖橫生,這臉型也導致了他的眉毛眼睛都很扁長,鼻子又寬嘴又大。
他的身上,穿著一身夜行的衣靠,不過臉上蒙的黑布此時已經摘下。
他的腳邊,還放著一個包袱。
他似乎在等人。
他等的人,也沒有讓他等太久。
那是個高壯的漢子,虎背熊腰、目光灼灼,腰上還佩了把單刀;洛陽城裡有很多人都認識這個人,他是那正義門門主的車夫「老武」。
但其實,他不姓武,那只是十多年前他加入正義門時改的姓。
他的真名,姓木,叫木理延,在來到正義門之前,他的身份是五靈教的一名細作。
現在他也是
「木理延,見過旗主!」木理延來到那黑衣人近前,單膝跪地,施禮一拜。
那黑衣人,也就是此前在黃東來他們眼皮子底下取走了沈幽然人頭的那個蒙面人,無疑也是五靈教的高手。
其名為湯紱,乃五靈教的「五大旗主」之一,領「白虎旗」,在教中的地位僅次於副教主。
聽他這職位各位就該明白了,這湯紱最擅長的就是那五大護教神功之中的「白虎掌」,單論拳掌功夫,他在當今天下也可說是數得上號的人物。
「不必多禮。」湯紱隨意擺了擺手,示意木理延起來,並直接問道,「你們的事兒辦得如何了?」
木理延起身,抱拳拱手:「稟旗主,屬下帶人潛入思穢居時,那裡並無守備,游靖也已死在裡面多時;隨後我們便搜遍了那裡的角角落落,呃期間有兩位兄弟不幸中毒身亡但我們並沒有找到記錄著顧其影蠱術的東西,想來要麼是他壓根兒就沒留紙面記錄,要麼」
「要麼就是已經被別人拿走了?」湯紱接過了對方沒說完的話,且語氣中略有些不悅。
「屬下這就去查!」木理延立刻就很自覺地說出了接下來準備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算了吧,已經晚了。」湯紱道,「而且我也猜到可能是誰拿的了你不用管了。」
湯紱,著實有些懊悔。
因為有木理延這個臥底的存在,五靈教其實很早就已知道了沈顧二人準備在少年英雄會上實施他們那「大計」的事,所以,半個月前湯紱便被派來了洛陽,負責在這段時間內坐鎮指揮五靈教那些潛伏於洛陽的人手,主要是為了應對一些突發的狀況。
本來,除了監視之外,五靈教的這些人也並不打算來摻和這檔子事兒,那些武林正道被天奇幫威脅也好、整死也罷對他們來說同樣是好事。
然而,「突發狀況」說來就來了。
孫亦諧和黃東來的攪局,讓湯紱嗅到了顧其影和沈幽然的計劃有可能在今夜崩盤的味道;於是,就在那支穿雲箭升空的時候,湯紱倉促思考了一番,決定讓木理延帶人去不歸樓搜一搜顧其影的研究成果、能拿的就拿走,而他自己則是追著那穿雲箭去了。
那個時候,他可還不知道黃東來已經把顧其影的煉蠱筆記給拿走了。
後來他在暗處看到了沈幽然被打敗制伏,一路跟蹤孫黃二人到了那間民居後,他腦子裡想的是自己臨行前現任教主給的命令——「我那哥哥若是真能成事,便罷了,但若是他成不了事,甚至是被生擒、落到了那些正道的手中,那還望湯旗主出手,別讓他繼續在外邊兒丟我易家的臉哦,對了,若真走到了那一步,記得要把他的頭給帶回來,畢竟也是父親的骨血,再怎麼沒出息,祠堂里還是得給他留個位置的。」
想到了這兒,湯紱便出手了。
假如湯紱的心思再縝密些,當時再多思多想,也並不是完全無法猜到黃東來有可能拿走了顧其影的筆記,可惜這世上的聰明人畢竟只是少數,湯紱顯然不算是,所以他直到現在聽木理延匯報情況時才想到了這點。
而眼下,正如湯紱所說,「晚了」;方才他現身去取人頭的舉動,已經是打草驚蛇,讓對方知道了城中還有他們這第三方(他還不知道有錦衣衛那第四方)勢力的存在,這會兒你還指望別人再給你來支穿雲箭麼?
再退一步講真要來了,你敢去嗎?
姓湯的可是親眼看著沈幽然怎麼被「搞定」的,雖然他有自信,憑他那身比沈幽然高出一大截的內功,石灰粉什麼的是可以用內力外放來解決的,但要是還有其他更損的招,他也不敢說自己能全身而退。
「屬下無能。」一息之後,儘管上司已說了「算了」,但木理延還是再度跪下,抱拳道,「請旗主降罪」
「行了」湯紱這人,不能說是什麼好人,但也不刁不惡,至少他不是那種會把所有的情緒或疏漏全都甩給下屬的人,「這事兒不怪你,主要責任在我,是我想得不夠周到。」他頓了頓,「這些年你也辛苦了,今日起,你便不用再扮什麼車夫了;你把這包袱捎回總壇,向教主復命,領賞去吧一路上會有兄弟接應你的。」
「謝旗主!」木理延顯得有些激動。
這種激動,只有那些臥底多年,終得解脫的人才能體會。
所以此刻,木理延非但沒站起來,還乾脆從單膝跪地變為了雙膝跪地,順帶給湯紱磕了仨頭。
待他抬起頭時,這五大三粗的漢子臉上,已經有兩行熱淚流了下來。
湯紱沒有去看他,而是起身走開了。
這本就沒什麼好看的,湯紱也不覺得一個在流淚的男人希望被別人盯著看。
走遠之前,湯紱最後留下了一句:「你順帶給教主捎句話,說湯紱還有些事要處理,恐怕要在外多待幾日,請教主莫要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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