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事故發生過去半個多月,官方救援隊早已撤離,宣告無法進行下一步的搜救。
裴家的人不死心,動用了更多的人力物力,擴大範圍繼續搜尋裴澈的蹤跡,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沈嘉念因為手受傷,請了兩天假在家休息,第三天就準時到閆秋生的私人別墅報到,空暇時間總是忍不住拿出手機搜索消息。
新聞具有時效性,每天發生那麼多事,大家被新的事物吸引注意力,漸漸的,沒多少人關注後續。
網上有關裴澈的消息越來越少,到最後,幾乎搜不到新的內容,找出來的報道都是之前看過的。
他們用到了同一個詞——杳無音訊。
沈嘉念或許不知道,她魂不守舍的樣子落在其他人眼裡有多明顯。
「有心事?」閆秋生端來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還特意打了奶泡拉花,一隻白天鵝飄在咖啡杯口,「看你這段時間練琴不是很專心。」
今天上午尤其不專心。
當她出現拉錯音的情況,他就猜到這姑娘肯定是遇到煩心事了,已經到了無法集中精神的地步。
他當時沒有打斷她,也沒有出聲苛責,等到休息時間,便試著過來問一問。
如果她願意說,他很樂意當傾聽者,她好歹稱呼他一聲「師父」,師父的作用不僅僅是傳道受業,也可以提供其他方面的幫助。
沈嘉念從凳子上起來,兩隻手絞緊,有些侷促地道歉:「對不起,老師,我不該在練琴的時候想其他的。」
像閆秋生這種級別的大師,每天肯抽出時間教她,她應該感恩戴德,聚精會神消化他傳授的琴藝,而不是頻頻走神,浪費他的心力。
感覺起來,特別對不起他。
閆秋生掌心往下壓了壓,示意她坐下說。
他今天穿了一身略顯飄逸的白色國風服裝,身上帶著一股儒雅斯文的氣質,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有著長輩諄諄教誨的意味:「我不是責怪你的意思。情緒這種東西要真那麼好控制,也就沒有七情六慾一說了。我是想問,你可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可以跟師父說說。」
沈嘉念捧著他給她的咖啡,沒有喝,眉心間擰成一股解不開的結。
沉默許久,她緩緩開口:「我有一個很在乎的人,如今下落不明,凶多吉少,造成這種局面的,可能是我自己,我無法原諒自己。我在想,有些事是不是一開始就選錯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儘管一再斟酌,說出口的話還是很混亂,她覺得閆秋生一定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因為就連她自己,也捋不清亂如麻的思緒。
她這幾天一直在想一件事,就是她重回北城那一晚,遇到了醉倒在酒吧門口的裴澈,那極有可能是老天給她的機會。
如果她當時走過去,多勸一勸裴澈,可能就不會發生後面的悲劇。
有時候她也在反思,是不是過去對他說的話太過決絕。
閆秋生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極少看網上的新聞,他並不知道裴澈的事,只單純從她說的這幾句話當中抽絲剝繭,給出自己的觀點:「個人有個人的命,不要把別人遭遇的不幸怪罪到自己身上。你也說了,只是有可能,既然不是絕對的事,就別做最壞的猜想。你不確定現在走的路是對是錯,那麼我告訴你,就算給你重來一次的機會,你換一條路走,還是會有一樣的困惑。人這一生,都是在自我懷疑和跌跌撞撞中被時間推著往前走的,珍惜當下。」
「珍惜當下」
沈嘉念喃喃著他最後說的那四個字。
閆秋生說:「退一步來講,就算錯了又怎麼樣,你還年輕,允許自己犯錯,最重要的是跟自己和解,別鑽牛角尖,要學會放過自己。」
沈嘉念看著眼前溫潤如玉的男人,輕輕扯唇:「閆老師,要是早點認識你就好了。」早點聽到這番話,她或許不會被仇恨蒙蔽雙眼,一步步迷失自我。
閆秋生露出一個淺笑,大掌拍了拍她的腦袋:「休息一會兒,別胡思亂想了。」
*
下午,沈嘉念稍微平復情緒,練了一首新曲子,沒有再出現拉錯音的情況。
五點多,她跟閆秋生道別,從別墅出來。
司機已經把車開進來,不是平時接送她的那輛奔馳,是傅寄忱的私人座駕之一。
她帶著疑惑走近,看到駕駛座上的人是瞿漠,拉開後座的車門,果然,傅寄忱坐在裡面閉眼假寐。
沈嘉念:「你怎麼來了?」
傅寄忱交疊著雙腿,骨節分明的手指纏著黑繩,偏過頭看向她,本就深邃的眉眼因睡眠不足多了很深的褶皺,顯得愈發深沉,難以接近。
他簡單解釋:「辦完事,順道過來接你。」
他這陣子很忙,新項目啟動,各個關節都要疏通,應酬多得數不過來,晚上回來時她通常已經睡下了。仔細想想,將近一個星期沒跟她一起吃過飯。
沈嘉念定定地看著他,這裡是半山別墅,哪會有什麼「順道」,特意過來的還差不多。
「愣在那兒做什麼,快上車。」傅寄忱催促一聲。
沈嘉念躬著身坐進車裡。
傅寄忱吩咐瞿漠開車,先不回雲鼎宮苑,去了郊區一家開得很隱蔽的私廚小館。
這種私廚小館菜色不算精細,勝在天然健康。
小火煨著蓮藕排骨湯,端上來就能聞到一陣濃郁的香味。傅寄忱穿著正裝,解開了西服前襟的扣子,伸手拿過一個乾淨的小碗,動作間,露出一截精瘦的腕骨,名表在燈光下折射出低調奢華的暗光。
「先喝點湯暖暖胃。」傅寄忱把小半碗湯放到她面前,「最近是沒好好吃飯嗎?怎麼瞧著又瘦了?」
他沒提及裴澈,卻也知道她在為那個人憂心。
「沒有,我吃得挺好的。」沈嘉念拿起白瓷湯匙,嘗了一口,湯很好喝,「你工作上的事都忙完了?」
「暫時的。」傅寄忱戴了雙一次性手套,從盤子裡拿起一隻蝦,拽掉蝦頭,一節一節撕開蝦殼,「下一個階段還有的忙。」
沈嘉念餘光瞥見他修長白皙的手,不自覺被吸引,注視著他剝蝦的動作,竟覺得賞心悅目。
傅寄忱將一顆剝好的蝦仁遞到她嘴邊,沒有任何預兆地說:「下個月我爺爺八十大壽,家裡人預備大辦,我想帶你出席。提前跟你說一聲,免得你沒有心理準備。」
沈嘉念神色一愣,仿佛聽了一件聳人聽聞的事,眼底充滿錯愕。再看傅寄忱的臉,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好似方才的話不是他說的。
傅寄忱對她的反應早有預料,嘴角微微上揚,拿蝦仁碰了碰她緊抿的唇:「剝了好半天,不賞臉嘗一下?」
沈嘉念呆呆地聽從命令張嘴,咬住了他遞來的蝦仁,很新鮮,沒放亂七八糟的調料,能品嘗到一股獨屬於蝦肉的清甜。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怎麼能丟下一顆重磅炸彈後這般若無其事。
「我沒跟你開玩笑。」知道她在想什麼,傅寄忱索性把話再說明白一些,省得她自個兒瞎琢磨,「我準備把你介紹給家裡人認識。」
她年初出意外的事到現在也沒個結果,雖然他猜測是家裡人所為,卻查不到是哪一個動的手。
與其將她密不透風地護著,不如抬到明面上來,叫那些暗中盯著她的人看清楚,這是他承認的人,動手之前最好掂量掂量。
沈嘉念一手扶著碗,另一手捏著湯匙,整個人猶如石化了一般,許久未動。
他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沈嘉念有自知之明,以她如今的家世,傅家的人不可能接受。
她一直等著傅寄忱厭倦她的那一天,屆時她拿回凌越集團,跟他好聚好散。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事,不必鬧得人盡皆知。
她設想過無數種他們分道揚鑣的場景,唯獨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
裴家舉辦葬禮的消息傳出去,整個圈子譁然。
法律規定,因意外事件,下落不明滿兩年才能向人民法院申請宣告死亡,裴澈的屍體至今沒有找到,按說不該這麼快辦喪事。
除非經有關機關證明該自然人無生存可能。
確實,超速行駛的車輛衝出防護欄,從懸崖峭壁之上掉落,直直墜入大海,任何人都難生還。
有裴家的近親透露,裴澈的母親周若在數度哭暈後,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的兒子渾身濕漉漉,站在家門口,不肯離去,也不敢進門。
周若醒來,覺得是死去的兒子在給自己託夢,告訴她,他無法安息。
裴家的當家人裴豐南先前因病入院,出院不久突然遭受喪子的打擊,整個人一蹶不振,不到一個月蒼老了十幾歲,看著跟垂暮老者一樣。
派出去一批接一批的打撈隊,始終沒有消息傳來,他只能被迫接受兒子已經不在人世的事實,聽從妻子的勸告,為其準備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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