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拉弗的龍翼輓歌 第八十五章明日的虛妄
列薩托斯拒絕了亞龍拉的華麗車廂，安步當車。
越靠近城市中心，建築越趨於富麗宏偉，每座宮殿都有高聳的宣禮塔，火巨靈貴族們將攀比的心思體現其中，螺旋塔，尖塔，方塔，雙頂尖塔，一個比一個高大壯闊。同樣的是，外牆上繪滿萬焰真主從火中創造生命的馬賽克或者油彩圖畫，塔中傳來高昂激烈的唱經聲。
本地生物對卡暑斯的虔誠毋庸置疑，四元素之主從來不需要為信仰來源擔心，這是費倫諸神比不了的。
唯一一座沒有宣禮塔的宮殿，在門前廣場上樹立起三十三根黃銅柱，用鎖鏈綁縛著各個種族的屍體，形象乾枯猙獰。亞琴奇怪，怎麼在整潔的城市中央也會放置邢台，仔細一看，原來屍體也是銅像。
「那是【酷熱贖罪之神祠】，毒火親王的神龕位於其中。」列薩托斯說道。帶路的人類毫無所覺，事實上沒人能看到聽到列薩托斯和隨從的對話。
「毒火親王封神了？」亞琴驚問。
「沒有，但他擁有虛擬神格，一種巔峰強大生物或者領地主宰者的位階，比神祇弱小，但是不需要信仰澆灌，能小規模賜予神術，更加自由。他自稱為萬焰真主的從神，只有大型祭祀的時候，才會現身，但和蘇丹們保持密切聯繫。」
亞琴恍然，這是和焚鏈之都不同的統治模式，毒火親王刻意保持距離，遙遙掌控黃銅之城，戰炎王子則融入其中。孰優孰劣，元素使徒難以判斷。
又走一段，遠處的宮殿群落格外龐大，一眼就能看出是大蘇丹的居所。
「【焦炭聖殿】，唔，好像重建了。」列薩托斯看了幾眼說。
「為什麼重建？」亞琴好奇問。
金龍配撇嘴，「四百多年前，和扎曼潛入黃銅之城，被我炸過一次。」
隨後又參觀了黑曜石圖書館和軍隊駐地，裡面偶爾露臉的燔祭魔和血甲魔讓人警惕。
「好了，逛了一路，有什麼感想。」
「啊？」元素使徒啞然，「這個……上下城區秩序性都很強，貧富差距很大，防禦森嚴，路徑……」說著說著聲音低下去了。
列薩托斯搖頭，「真以為我花費時間是為了帶你觀光？」
亞琴憋紅了臉，窘迫無比，她寧願返身沖回魔鬼的駐地殺一場，也不想面對詰問。「抱歉大人，我沒經受過偵查訓練。」
列薩托斯說：「思考，不同尋常的跡象已經很多了，你可以遲鈍，但不能愚蠢。從頭開始整理，思考！」
亞琴低下頭，不去看那雙耀眼的黃金瞳孔。
從頭……一開始是運送貨物，等等，這裡就不正常。貨物據說是從其他蘇丹的領地搶來的，為什麼可以堂而皇之運來銷售呢？火巨靈的桀驁與目中無人，她是領教過的……想不明白。她換了個角度，以戰士的身份來度測，逛完以後一直有種違和感，現在拿出來仔細琢磨。
想著想著站住了腳，列薩托斯也停下，前面領路的傢伙疑惑一回頭，秉持本分什麼也沒問。
眉毛幾乎打結，突然舒展開，是駐軍！城市中心有駐軍不奇怪，可不該是巴特祖的軍隊。讓外族軍隊駐紮在腹心之地，這不合理，可這又是為什麼呢？亞琴感覺自己捉到線頭。
「看街上。」列薩托斯說。
大街十分寬闊，路中央，來來往往的火巨靈坐在僕從抬著車轎上，裝飾華麗，布滿美食美酒，肆無忌憚拉扯著女僕。其他步行的巨靈也不少，穿著講究，蜥人矮人這兩個主要種族反而看不到。觀察了一會，她突然發現，那些走來走去的不是火巨靈，是魔鬼！由於生理特徵相近，都是棕色或紅色皮膚頭上長角，沒有翅膀的話很難區分。但是魔鬼和巨靈的儀態還是有差距的，前者大多冷淡或者微笑，而後者把高貴兩個字寫在臉上。
「是魔鬼，這座城裡的巴特祖太多了！」
列薩托斯點頭，「觀察，整理，推斷，驗證。你做了前兩步驟，現在來推斷。萬物有其因，事項有其果。」
貝齒輕咬，眉頭緊蹙，好一會，亞琴才很不自信說出結論：「巴特祖……掌控了黃銅之城？」她自己都覺得不可信。
但是列薩托斯欣慰點了點頭，讓元素使徒萬分震驚。他解說道：「經濟，軍事，人口，從這三個角度來講，黃銅之城確實已經落入魔鬼的羅網。貨物是從外圍領主那裡搶來的，他們反對魔鬼的貿易制度，所以被借刀殺人。城內駐軍說明防禦權已經易手，至少是部分。而人口嗎，可別以為魔鬼是禁慾的，如果需要，各種煉獄混血的泰夫林會很快充盈全城。」
亞琴指了指耀武揚威的火巨靈，「難道他們看不見自己已經被魔鬼包圍了嗎？」
「狂傲和自信會讓人盲目的。何況你是從我的角度來觀察，猜得出這個結論，如果平常旅者，要很久才會意識到。」
「這裡已經變成地獄前哨站了？」
「你想太多了，魔鬼擅長台面下的操縱，想要把毒火親王趕下舞台，幾乎不可能。這個世界畢竟是力量本位，權利金錢都是衍生品。酷熱神祠的主人可不是好揉捏的。」
「那麼……毒火親王會和魔鬼開戰？」亞琴躍躍欲試。
「呵呵，你這就是臆想而非推斷了。沙子上的城堡雖然一推就倒，但還要看他是否捨得那大亂的代價。亞琴，你記住，偵查不是誰都能學，但思考人人可以。敏於思考，是將領的必要條件，你不會想做永遠的士兵的。」
亞琴感激而恭謹低頭，「謹記教誨，大人。」
行程繼續，很快到了一處不同尋常的會場。這裡進進出出的不是貴族，而是一些明顯出身低微或者不得志的傢伙，以人類居多，矮人其次，甚至還有幾個土巨靈。
列薩托斯和亞琴被引進其中，找到會場附近一張準備好的桌子，桌上的冰鎮水果還冒著寒氣。列薩托斯直接坐下來，然後讓亞琴自己去走走。
她晃了晃，疑惑發現這裡像是一個集訓中心，很多新來的人帶著憧憬和迷茫，受到熱切接待，有專門的人員負責交流，新來的人放鬆之後也不斷說話，抱怨著生活水平、家人矛盾、收入艱難，而接待者不斷安慰。亞琴聽了聽，安慰相當空洞，都是「你做的很好，都是他們的錯」「你不該遭受這些」，不論是非地肯定著他們。
一些人帶著猶豫和恐懼，被另一些人沒完沒了勸說著，一些明顯熱血沸騰自信爆棚的傢伙則紛紛離開，嘴裡碎碎念著。亞琴一頭霧水，回到列薩托斯身邊。
「坐下吧。」
亞琴沒有落座，而是依照隨從的禮儀侍立一旁。
從他們的視角可以看見一個中型會場，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嘰嘰喳喳相互交談，神情興奮。很快，一個人影走到講台上，那是一個十三四歲模樣的混血泰夫林，棕發向後整齊梳理，露出兩個小尖角。一張圓臉蛋，表情親切，仿佛人畜無害的鄰家男孩。
男孩拍了拍講台，讓眾人安靜，然後熱切地大聲說：「歡迎你們！我的朋友，我是『崇善守序小魔鬼』，歡迎再次來到我的課堂，小魔鬼將引領你們走向成功！」
「上一次，大家和我一起認識了謊言。謊言並非作惡，很多時候是為了不得已，甚至可以讓大家過得更好。一個正常的人，想過上美滿幸福的生活，需要什麼？充足的食物，安全的環境，乾淨的住所，而這些其實就是財富！來，這位新朋友，你一年可以攢下多少錢呢？」他指向一個灰色皮膚的盾矮人。
盾矮人有點慌張，被小魔鬼安慰著，結巴說道：「我、我給老爺們打鐵，一年能賺到15金幣，運氣好的時候還多一兩個……」
「15個！有零有整，多麼辛勤，多麼可悲！如果我說，你一年可以得到兩百金幣，你願意嗎？」
「兩百！那當然……可是，鎮上的洛山達牧師們說魔鬼總是騙人……」他發現被周圍人怒目而視，哆嗦起來。
「崇善守序」小魔鬼反而笑著問：「那你的牧師老爺們能讓你賺錢嗎？他們的話就一定可信？」
「不能，可是他們給我們治病……」
「是的，治療！可一個神術要你多少錢？」
說道這個，矮人臉也黑了，「8個金幣。」
「也就是說，大半年的血汗，只要他神神叨叨念幾句禱詞治治病！那你為什麼寧願相信壓榨你的老爺，而不相信我呢？魔鬼是什麼，善惡是什麼，這些又由誰說了算？」
矮人說不出話來，小魔鬼不再針對，「這些是上上節課的內容，看來我們的新朋友需要幫助。回到之前的話題，成功是什麼，就是擁有足夠的財富。有了錢，你可以想吃多少肉吃多少肉，出門想騎幾匹馬騎幾匹，惹人厭的稅官上門，你甚至可以把一袋子錢砸他臉上！」底下的人不由憧憬地出神。
「而我們，【明日之門】，就是讓你們成功的助力！黃銅之城的契約大家都看過，絕無欺瞞，一年兩百金幣不是夢！」他看情緒調動起來了，話題一轉，「可錢是會畫完的，開採礦物是費力的，你們也有更好更省力的途徑，這是少數人才擁有的特權，你們比普通礦工更聰明更勤奮。只要拉到一個勞動力和我們簽署條約，你就能得到他每年十分之一的收入。一個人二十金幣，十個人二百，一百個人兩千！而這些人的收入也會部分歸入你們的口袋！」許多人眼睛開始發光，喉頭涌動，口乾舌燥。
小魔鬼跳上講台，振聾發聵地大喊，「為什麼還要忍受命運的折磨，明日的大門已經打開，每一個都可以成為人上之人。你們的努力不光是為了把錢砸在稅官臉上，也是為了讓自己的親人，朋友，同學，一起成功！很小的投資，巨大的回報！翻身的機會就在眼前了！」
「來，和我一起說：我們的成功就在明天！」
下面一些人舉起拳頭，稀稀拉拉回應：「我們的成功就在明天。」
「我將穿著最貴的衣服，吃最精美的食物，受所有人的擁戴！」
更多的人回應了，音調轉高，「我將穿著最貴的衣服，吃最精美的食物，受所有人的擁戴！」
「我的勤奮和汗水會換來回報，我必將富足，沒人可以阻止我走向成功！」
幾乎所有的人一起大喊：「我的勤奮和汗水會換來回報，我必將富足，沒人可以組織走向成功！」
小魔鬼嘶聲竭力，從靈魂里往外嘶吼：「我會成功！」
「我會成功！」
「我會成功！」
「我會成功！」
……
狂熱的氛圍極其激烈，人們拉扯著同伴，扯開喉嚨大喊，雙眼通紅。
亞琴張合著嘴，半天沒說話，「這，這是迷惑人心的法術嗎？」
列薩托斯臉上沒有以往的淡然自信，只剩下一種叫無奈的東西。「如果是，就好辦多了。明日之門起源於黃銅之城，你看到的只是一串環節中的一個，他們利用對富足的渴望，蠱惑不得志的藝術家，冒險者，破落貴族，工人和農民，唬騙周圍所有親朋到火元素界。然後再從其中挑選可以傳播的角色，其他就去篩礦。」
「在誕生初期，由於對金錢的狂熱崇拜，還得到過財富女神沃金的支持。後來才發現，這種行為實質是對生產經營的破壞。挖礦的苦工一去不回，更多的財富崇拜者沖向各界。我們的打擊效果不強，明日之門的經營範圍擴張到數個位面，有些地方整個區域都淪陷，阻止他們的教會被驅逐，反而把帶來財富的魔鬼擺上神壇。」
亞琴恨恨說：「真是諷刺。」
「還有更諷刺的呢，你知道後來是什麼阻止魔鬼擴張嗎？」
亞琴腦袋轉了一大圈，瞠目結舌說：「不會是……惡魔吧？」
「對，秩序之難爆發，地獄破滅，魔鬼的組織構架收到重創，這才消停下來。」
會場的人好一會才散了，主講的男孩帶著笑容，張開雙臂走了過來。「歡迎二位，無比榮幸！」
列薩托斯冷淡說：「如果你不知道在和誰說話，我不介意給你上上課。」
「啊，抱歉，職業病。」泰夫林男孩拍拍臉，把眼睛裡的熱切打散，變成淡漠而恭敬。「歡迎您，爝焰大人。我是崇善守序小魔鬼，黃銅之城的貿易事務官兼任明日之門校長。」
「這是我聽過最可笑的稱號了，不過我也懶得聽你其他假名，就這麼叫吧，小魔鬼。唔，另外，我不習慣和一個虛影說話。」語音一落，空間變換。男孩猝然消失，而列薩托斯未曾起身，帶著桌椅幾秒內穿越多道防護，來到小魔鬼的真身面前。」
亞琴抽了一口冷氣，握緊戰錘，而列薩托斯冷笑一聲，「哼，虛妄魔。」(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