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時,太尉已經徑自坐下。
就算陶神醫孤僻隱士的情志發作,也不好此時攆客了。他雖然性情孤高,但是卻知道這位剛下坐下來之人乃是重整了大圍山河,收復了故土的英豪,自當受到大魏子民的敬仰,並非京城世家紈絝子弟,真是不好開口轟攆。
只見太尉倒是無視他人的尷尬,自倒了一杯酒,品酌後道:「這藥酒的滋味甚是獨特,不知用什麼釀成?」
在片刻沉默後,玉珠開口道:「此乃陶先生釀製的五枝酒,用夜合枝,花桑枝、和鮮嫩槐枝、柏枝、石榴枝搭配糯米酒釀造而成,對於手腳操勞僵痹者最為有益。」
說完後,她又轉頭對陶先生解釋道:「我與太尉在京城已經締結了婚書……」
陶先生現在終於可以合攏了一直微微半張的嘴了,只飲下一口藥酒壓驚,喃喃低語道:「你……你們這是真的?」
太尉微微一笑:「婚期已定,只待回京成禮,到時還望陶先生賞光。」
陶先生總算知道自己方才無意間鬧出了什麼烏龍,自是勉強說了句「恭喜二位」,只是原本融洽的飯桌上依然是尷尬低迷。
倒是太尉大人率先開口,泰然詢問了王昆:「此番在下的未婚妻的店鋪多受了王公子的恩惠,無以為報,若是以後公子遭逢了難處,在下定當義不容辭。」
王昆微微苦笑,他願意幫助珠兒,自然心內及願的。可是太尉大人不願自己的未婚妻再與前夫有什麼情深意重的交融,便是硬生生地將之歸納為互惠的交易,更是要代替玉珠還了人情。
想到這,王昆不欲玉珠夾在中間作難,舉起了自己手中的水杯,文雅一笑:「先自謝過太尉大人。」
太尉泰然一笑,話鋒一轉,談論起了其他。
只要太尉願意低下世家子弟高貴的頭顱,憑藉著他的見識談吐,足以叫人賞心悅目。就連一直對他心存成見的陶神醫也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個大魏一等一的人物。
此時酒桌上的堯家二郎,驟然儒雅、隨和、討人喜歡得叫人疑心太尉被奪舍了。
起碼有幾次話鋒里,堯太尉的謙和大度,讓玉珠頻頻抬頭,疑心自己錯認了人。
仿佛存心要證明陶神醫說得錯了,堯暮野倒是心細地照拂著玉珠的湯水,更是幾次幫她擦拭嘴角的酒液,夕陽剪影,真真是天造地設的壁人一對……
其實二人私下裡的這等親昵也是有過的,可是如今當著王郎那雙明淨的目光下,玉珠卻是覺得渾身都不自在,恨不得一把將太尉推開。
而每每如此,王昆的目光也會不自覺地移開,略帶疲憊地望向遠處倦歸的飛鳥……縱使當初心知此番放手,便一去不返,可如今親見靈鵲棲身別樹,卻猶心生悵惘……
陶神醫的目光在三人之間來回的游弋,最後不得不承認老人家實在看不懂小兒女們的東邊日出西邊雨,這酒喝得也是太久了,甚是耗費老人家的元氣,也該各自散去。
於是便毫不客氣道,天色已晚,還請諸位各自打道回府吧。
因為距離行館很近,也不必勞動車馬,太尉這一天連飲了兩頓,也實在是需要醒一醒酒意,於是便帶著玉珠順著山間蜿蜒的石徑一路折返。
此時夕陽西下,路旁的樹枝帶著山間的夜路,沾濕掛蹭在了裙角衣擺之上,帶著陣陣涼意,玉珠不自覺抱緊了雙臂。
就在這時,一直在前方健步疾行的太尉突然頓住了腳步,走了回來,解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玉珠的身上。
玉珠微微轉過頭,不去看太尉的眼,低聲道:「此間無別人了,太尉不必如此周到。」
堯暮野露出的手臂一僵,單手捏住了她的手臂道:「你這話是何意?」
玉珠覺得自己方才五枝酒喝得太多,一時泄露了情緒實在不該,於是便試著放軟了語氣道:「山里夜涼,太尉還是穿上吧,免得著了涼。」
可是太尉憋悶了一天的火氣卻隱隱有些按捺不住了,只將她拉拽進懷裡道:「你可記得你們已經和離了?此生你本該與他毫無干係,不再有牽扯的!可是只片刻的功夫,就坐在一處飲酒,我若是去晚了,這五枝酒通了五枝,難道除了四肢,那病鬼廢了的『一枝』還要演繹個出牆的故事?」
玉珠試著動了動身子,火氣也被鐵臂勒了些出來,直瞪眼道:「就算是有干係,也躲不過太尉的利眼,跟得這般的緊,枝芽都要被太尉的酸氣熏得蔫死了!太尉以前說過的,絕不干涉玉珠做事的話難道是……是放屁不成?」
太尉笑了,不過笑得有些滲人:「不虧是吃了藥膳啊,膽子肥了不少,你再給我說一遍!」
此時酒意上涌,一時間玉珠倒是不管不顧,櫻唇微啟,貝齒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說話不守信,全都是放……唔……」
話說到了一半,太尉已經惡狠狠地撲了過來,用唇舌叨住了那造次的小舌,要細細地懲戒一番。
侍從們自動散開,不欲打攪了太尉的山間雅興。
太尉只將那小女子釘在了一一棵參天的大樹上,雙手遊弋,牢牢地困住了懷裡的一點嬌艷。
待得玉珠微微喘息,身子漸漸鬆軟在了他的懷裡。太尉才含著她的嘴唇,低聲道:「其他的能給你自由,可是這一點可不行!我不願見你衝著其他男子一臉的嬌笑!你若下次再敢這樣,我就……」
「你就乾脆解了婚約,找個賢德的女子安守宅院,直衝你一人媚笑好了!」
玉珠的臉頰緋紅,可一雙眼卻是晶亮,依然不知死活的挑釁。
太尉聞言,反倒是冷靜了下來,勾起了嘴角,挑了挑眉梢。
與大魏堯家二郎對陣過的人都知,此人乃是愈戰愈強的硬冷怪才!當他露出這笑意時,便是對人下了死咒,就此要纏著你圍追堵打,至死方休!
「解了婚約,好叫你回頭去找那片破鏡子?想得甚美?下次再敢這般沖人笑,我就直接睡大了你的肚子,璞玉渾金關店結業,給我回府里安胎去吧!」
玉珠半張櫻唇聽著堯暮野臉不紅心不跳的粗野之詞,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光裸臂膀,露著糾結肌肉的猛獸一般的男人,與那個方才在酒桌裝得儒雅的世家翩翩貴公子是同一個人!
「堯暮野!」玉珠這輩子從來沒有這般氣憤過,只氣得跺腳高聲叫道。
堯暮野笑得倒甚是儒雅:「乖,三個字太累,若是叫習慣了,我不介意你懷舊一下,叫我『敬棠』便好!」
「……臭混蛋……唔……」
那日從山上回來後,珏兒發現小姐雕玉的技藝又增添了新的技法,每每六姑娘雕琢到一半時,不知是想起了什麼鬧人的事情,便是咬唇瞪著一雙杏眼,狠狠地一鑿子釘了過去,那雕琢到一半的玉料,登時報廢殆盡。
在六姑娘一連鑿壞了三塊玉料後,珏兒再也忍不下去了,直言道:「六姑娘,雖然我們現在得了蕭家價錢公道的玉料,可也沒有您這般浪費的!要不您還是換個雕琢的技藝吧,莫要再使這一錘定乾坤的技法了!」
玉珠也緩過神來,甚是心痛地看著自己雕壞掉玉料。
這堯暮野果真是她命里的劫數!竟是影響到了她雕玉的心情,若是用拂塵輕輕一撣,將他狠狠揮掉就好了!
偏偏那次酒醒後,她又與他慪氣不得。
陶神醫給王昆新開的藥方里,獨缺了一味珍貴的御供藥材,乃宮中特供,極難獲得,可是太尉再次拜訪陶神醫時,聽聞了此時,竟然立刻命驛站開闢了專道,日夜兼程從宮裡運送來了此物,並再三叮囑陶神醫,一定要細細為王公子調養,若是短缺了什麼,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古道熱腸,照顧未婚妻前夫如兄弟的俠士之風,叫陶先生都大為感動,直道堯太尉真君子也!難怪能博得六小姐的芳心!更是殷切地囑咐著玉珠,當珍惜這等大度的良人,雖然他倆門閥相差甚遠,但是也未見得不能演繹出一段千古佳話!
可是玉珠的確對堯暮野能不聲不響地如此做而心生感念。
此番一來,倒顯得那日在山間的爭吵是她不懂事理了,可是這內里的憋悶一時又不是,是非對錯那般能逐條說得清楚的。
害得現在她每每看到了堯暮野,都是牙根微微生癢,想狠狠地去咬他那張道貌岸然的臉。
於是在枕榻間的歡好時,她也的確這般的做了。
堯暮野將她壓在身下,伸手輕捏著她的小口道:「什麼時候惹了這般毛病?我弄得你太舒服了?不過待得我們回京後可是要改一改了,不然你的夫君頂著滿臉的牙印,豈不是沒法上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