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位於大周以北,大夏以東。
兩百年前陳國先祖於此處立國,這邊寒之地比不得大周的肥沃,亦比不得大夏遼闊。
先祖立國之處,便有祖訓,敬儒卻不尊儒,尚武卻不黷武。
這兩百年的光景里,陳國歷代君主皆謹遵古訓,始終秉承以文治國,以武衛國的方略。
因此,即使在周夏二國的環視下,陳國兩百年來依然屹立不倒。
五月的陳地陽光明媚。
商販往來,孩童追逐,朝堂之上的爭權奪勢,對於陳國的尋常百姓來說只是一紙茶餘飯後的談資,至於究竟誰最後能榮登大寶,與他們又有什麼干係? 而坐在路邊茶攤上的蒙梁卻很不高興。
他喝著陳地出產的苦茶,嘴裡乾澀得緊。
他想著,陳地的茶終究比不了大周的茶。
他吃了一口茶家送來的糕點,味道寡淡。
他皺了皺眉頭,暗道這陳地的糕點也比不得大周那皮薄肉厚,一口下去便唇齒留香的包子。
他又望了望街上來回走動的人群,時值離下城趕集的時日,街上不乏前來採買的女孩,她們或身著錦緞,或面施粉黛,風姿搖曳,鶯歌燕語。
這以往蒙梁最喜看的風景,此刻卻乏味的撇了撇嘴。
他覺得,這些陳國的姑娘,終究比不上他在大周玲瓏閣上看過的那個人兒。
想到這裡,蒙梁狠狠的搖了搖頭,甩開了腦中紛雜的思緒。
「想什麼呢?」他錘了錘自己的腦袋,這般罵道。
他很惱怒,就在前幾日,他帶著陳玄機回到陳國,將這位皇子親手交到了自己的父親平西王蒙克的手中,而他則履行著自己的承諾,將墨塵子帶到離山。
本想著此間事了,便趕去與自己的父親會和,一同謀劃奪嫡之事。
可偏偏。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他被賣了。
這並非修辭,也並非比喻。
正如字面所言,他被賣了。
被他的師尊衍千秋賣給了墨塵子。
蒙梁到現在還記得自己正與山門中的師弟吹噓自己此行的收穫,享受著師弟師妹們崇拜又艷羨的目光,墨塵子與衍千秋卻的忽的出現,一個說著:「今日起,你便被離山逐出山門。
」一個說著:「今天起,你便是我南荒劍陵第四十代弟子。
」 然後,他便蒙著腦袋被墨塵子帶下了山門。
憑什麼! 越想越覺得憤慨的蒙梁臉上的神色一變,目光如炬的站起身子。
「幹嘛?」但這時,身旁卻響起了一道輕飄飄的聲音。
一雙紫色的眸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蒙梁的身子一頓,他轉頭看向坐在一旁那位低頭抿茶的男人,又看了看那眉頭皺起的女孩。
心底剛剛升起的豪情萬丈,瞬息便被澆滅。
他的臉上在那時盪開濃濃的笑意,「這不是怕師傅師娘沒吃好嗎?我想著再去店家那裡要點。
不是我吹牛,這店裡的松花糕可是我陳國一絕,師傅師娘可得好好嘗一嘗。
」這位曾經的離山高徒舔著臉,一臉獻媚的言道。
「坐下。
」女孩一聲輕喝,打斷了蒙梁的滔滔不絕。
「是。
」方才被逐出師門的離山高徒俯首帖耳,唯命是從。
「少些花花腸子,安心跟你師父回去守陵。
」女孩見他如此乖巧,滿意的點了點頭,但嘴裡還是忍不住冷哼言道。
「徒兒哪敢。
」蒙梁苦著臉說道,悶悶不樂的坐在長凳上發愣。
他看著往來的人群,心裡暗暗想著。
劍陵那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那位姑娘,再吃到徐州的包子... 「怎麼?捨不得?」一旁默不作聲的男子在那時終於發話,他看著蒙梁,臉上帶著他那標誌性的難看的笑容。
「當然...」蒙梁聞言轉頭便要說道,可是話才出口,那紫眸少女陰冷的目光便再次落在了蒙梁的身上。
蒙梁虎軀一震,到了嘴邊的話被他生生咽了下來。
「捨得。
」 只見他滿臉慷慨激昂之色,憤然言道:「護衛劍陵乃是徒兒憑生所願,能得師傅垂青,徒兒自然是赴湯蹈火,在所不...」 「說實話。
」男人又抿下一口茶水,聲線平靜的打斷了蒙梁的一番慷慨陳詞。
咕嚕。
蒙梁瞟了一眼身旁紫眸少女,他有些心頭髮慌,在暗暗咽下一口唾沫之後,還是言道:「徒兒句句發自肺腑...」 「實話!」男人卻再次將之打斷。
「我...」蒙梁看了看一旁冷目而視的少女,又看了看那神色平靜的男人,左右為難,誰也不敢得罪。
「夏朝在邊境屯兵已久,陳國的大好河山你放得下?」 「離山的外強中乾,數千師弟師妹你放得下?」 「劍陵孤苦,那重矩峰上的紅妝艷裙你放得下?」 男人的一言一句皆直指蒙梁本心,讓這年紀堪堪二十出頭的蒙梁聽得心頭髮憷,一時愣在原地。
這般情景落在男人眼中,他怎會不知他心頭所想。
「去吧。
」於是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盞,這般言道。
「嗯?」蒙梁一愣,有些不確定自己到底是否聽錯了什麼。
「劍種我已經在你體內種下,等到哪一天你想明白了,便將劍意灌注其中,自有人會來接你。
」男人卻並沒有為蒙梁解惑的意思,而是自顧自的這般說道。
「你!」這話出口,蒙梁還會反應過來,男人身旁的紫眸少女便一跺腳,很是焦急的看向男人,似乎對於他的決定很是不滿。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男人卻是朝著女孩遞去一個稍安勿躁的眼色,而後轉頭再次看向蒙梁,如是說道。
蒙梁的心底自然有著很多不解。
墨塵子如此大費周章的隨著他一路來到離山,更是在他的體內種下了劍種,竟然如此的將他輕易放走。
這似乎有些虎頭蛇尾,但又誠如男人所言,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蒙梁微微思索,便趕忙站起身子,朝著墨塵子一拜,少見的正經言道:「謝過師尊成全。
」 「去吧。
」男人點了點頭。
蒙梁見狀又朝著他身旁的女孩一拜,「謝過師娘成全。
」 言罷,便站起身子深深的看了墨塵子一眼,隨即頭也不回的朝著繁華的街道走去。
...... 「就這麼放他走了?」待到蒙梁的身子完全消失在了二人的眼帘,那紫瞳少女皺著眉頭,有些不解,亦有些生氣的問道。
「心不在這裡,留下來又有什麼意義?」男人淡淡的回應道。
「可是你的身體...」女少女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她不無擔憂的說道。
「他始終會回到劍陵,剩下的事便交給活著的人了。
」男人如是說道,態度一如既往的平靜。
「那接下來我們去何處?」女孩見男人如此篤定,終是不好再說些什麼,便話鋒一轉問道。
男人的雙眸在那時寒芒一凝,一道字眼便自他嘴裡吐出。
「大淵山。
」 ...... 玲瓏閣,小軒窗。
周章、方子魚、宋月明、楚仇離四人焦急的站在院落中,望著裡屋方向。
約莫一刻鐘的光景過後,神色有些憔悴的秦可卿從門中走出。
「怎麼樣了?」四人趕忙圍上前去。
「內腑受了些傷害,但只要好生調養一些時日應該無礙。
」秦可卿寬慰言道。
昨日徐寒從濟世府歸來之後,便在院門口昏了過去,楚仇離倒是想要找人治療,可是經過了昨日徐寒與司空白的對峙,執劍堂的弟子對此置之不理,而懸河峰的醫師們也大抵尋些理由將之推辭,直到今日上午,聞訊的秦可卿方才急忙趕來,為徐寒看病。
徐寒在玲瓏閣中為數不多的好友也紛紛在旁等待,唯獨不見葉紅箋的身影。
「這司空長老做事也太不講道理了些,明明姓徐的與葉紅箋早有婚約,卻又要將之許配他人,這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方子魚可是驕橫慣了的人,口直心快,想到什麼便說什麼。
「那葉紅箋也是,姓徐的為了她都已經這樣了,這一日的光景也不見她前來探望。
」.. 「都怪我昨日要與朗師兄爭辯,方才讓徐兄為我出手,否則...」一旁右臉依然有些紅腫的宋月明亦是自責的說道。
「跟你有什麼關係,我看就是司空長老做事不分青紅皂白!」方子魚狠狠的瞪了宋月明一眼,心頭的不滿溢於言表。
「唉,這可怎麼辦啊,得罪了司空白,這玲瓏閣怕是待不下去了。
」楚仇離拉聳這腦袋坐在一旁,怨天尤人。
「今日早上我便聽人說起,司空長老頒布了一條法令,讓懸河與大寰峰上的弟子放下了手中的學業,從明日起便得一起學習一套他在登臨仙人境時感悟的功法...這開山以來,三峰素來各安其事,這樣事情聞所未聞,也不知司空長老究竟在想些什麼...」 「可不是嘛。
我聽聞寧掌教與師尊都被囚禁了起來,今日早晨我去拜訪師尊,便被攔在了門外...」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罷之後,互望一眼,臉上的神色淒淒,很是不郁。
卻不知屋內昏迷的少年在他們說著這些的時候已然清醒,他神色木楞的看著前方,手中卻將一枚令牌握得緊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