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還是覺得難以置信,又問杜曉瑜,「那你怎麼能肯定許家人看了聘書以後一定會改變態度?」
杜曉瑜莞爾,笑著看了杜曉駿一眼,緩緩說道:「許家是高門世家,他們家缺的其實並不是我們杜家的聘禮,而是想找個台階下。
畢竟人家姑娘沒了清白,外頭又說得那麼難聽,怎麼說都是他們家吃了虧。
而這件事發生以後,三姑娘除了嫁入咱們家就再也沒有別的選擇了,所以許家人才會想藉機為難四哥。
為的,不過是出口惡氣而已。
咱們家在京城無權無勢,就算四哥再怎麼上門低頭認錯,許家都只會覺得是理所應當,不會解氣的。
所以我就想著換個方式,讓四哥當著所有人的面把許家那位姑娘捧成天上有地下無的稀罕寶貝,再加上四哥的誠心,給許家送上這麼大一個台階。
許丞相愛面子,肯定會順著往下走,他總不至於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否認自己孫女的好打自家人臉面,否定這麼誠心的孫女婿讓三親六戚看笑話吧?」
杜曉瑜說完,堂屋裡短暫的沉默了片刻,老太爺滿意地捋了捋鬍鬚,道了聲,「好!不愧是我杜家的女兒,聰慧有頭腦。」
「筱筱的確是聰明。」老太太讚不絕口,能用一張聘書就讓許家人頃刻之間轉了態度,又把那麼多聘禮充作嫁妝返回來。
放眼整個杜家,除了筱筱,誰還能有這樣的本事?
想到這裡,老太太臉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幾分,「筱筱立了大功,奶奶便滿足你一個心愿,想要什麼,你只管開口。」
杜曉瑜目光微閃,不著痕跡地瞥了杜程松一眼。
杜程松心裡一咯噔,頓時忐忑起來。
杜曉瑜的視線繞了一圈,最終又回到老太太身上,說道:「奶奶,孫女不求別的,只求在我娘懷孕期間,別往我爹身邊安排姨娘,有一個梅姨娘就鬧得天翻地覆了,要是再來別的姨娘,萬一不小心讓我娘動了胎氣或者是出了別的更嚴重的事兒,那可是奶奶的孫子,到時候誰能擔得起責任啊?」
這話說得,杜程松老臉一臊,有些下不來台。
原本杜曉瑜一個小輩是不該插手管長輩的事的,尤其是這方面,而且還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
只不過話都說出口了,再加上老太太也答應了滿足她一個心愿,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理,於是清了清嗓子,說道:「成,都答應你,在你娘沒生產之前,不往你爹身邊塞別的女人,至於以後,得看你爹自己了,我是管不了的。」
杜曉瑜淡淡一笑,「謝謝奶奶。」
杜程松越發的下不來台了。
杜曉瑜自然不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問他以後還會不會找別的女人,但她相信,杜程松哪怕再渣,也是有幾分頭腦的,被當著爹娘兄嫂的面這麼說,以後就算想,他也沒臉再往外帶別的女人回來。
得了好消息,德榮堂內的眾人也都放了心,沒多會兒就各自散了。
杜曉瑜和杜曉駿一道,準備去三房正院看看楊氏。
杜程松追了上來,遣開杜曉駿,說有話要單獨和杜曉瑜說。
杜曉駿見杜曉瑜沒說什麼,隨便說了兩句話就快步走開了。
只留下杜程松和杜曉瑜父女兩個。
「爹單獨找我有事?」杜曉瑜問。
「筱筱,聽說你娘大安了,前些日子我說要去看她,你非讓我等你四哥的事情完了之後,如今你四哥下聘的事兒已經塵埃落定,總該讓我見見你娘了吧?」
「當然。」杜曉瑜爽快道:「既然爹都這麼說了,這就跟我們兄妹一起去正院吧,不過,見著了我娘,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我希望爹出口之前能好好想清楚,可別一張口就寒了人心,那樣就沒什麼意思了。」
杜程松抿唇,自從聽了女兒的控訴,他這些日子每天都在反省,越來越覺得自己虧欠楊氏太多,如今楊氏又有了身孕,他是該好好盡一盡丈夫的責任了。
「我明白。」靜默片刻之後,杜程松回道。
杜曉瑜沒再多說什麼,父女倆一路無話。
到楊氏院子的時候,杜曉駿已經陪她坐了好一會了。
「小妹,爹,你們怎麼才來?」杜曉駿語帶幽怨,「我都把下聘的事兒全部告訴娘了。」
杜曉瑜看向楊氏,果然見楊氏一張臉都樂開了花。
看到杜程松進來,她條件反射似的忙站起身,有些激動,又有些忐忑,「爺,您終於來看妾身了。」
杜程松看著楊氏的模樣,因為這些日子什麼都不用做,全是上等補品滋養著,皮膚白皙了不少,看起來似乎也比之前年輕了幾歲,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她剛嫁入杜家的那一年。
那時候的楊氏天真活潑,也懵懂,很多東西都是他一手教出來的。
沒想到一晃眼,都這麼多年過去了,因為女兒的失蹤,她已然換了一個人,性情不再那麼的開朗,也不太愛說話,就連見到他,都好像老鼠見了貓似的,躲躲閃閃,眼底卻又有著幾分期盼。
她是習慣了怕他,卻又希望他留下來多陪陪她的吧?
這種又愛又怕的心思,他以前竟是一點都沒看懂。
若不是女兒的控訴,他恐怕到了現在都還覺得楊氏是自作自受,罪有應得。
楊氏見到相公這麼盯著自己看,頓時無措起來,整個人局促不安,聲音更是低弱下去不少,「爺,怎麼這樣看著妾身?」
杜程松囁嚅兩下,卻是沒發出聲音來。
杜曉瑜適時地給杜曉駿遞了個眼色,兄妹倆隨便找了個藉口出去了,把屋裡留給夫妻倆團聚。
杜曉瑜想著,杜程松但凡有點良心,從楊氏險些小產到今日才見著人,怎麼也得有一籮筐的話說不完,就算礙於男人的面子說不來那些煽情的,起碼的安慰也要有幾句吧?
杜程松坐下來,抬手示意楊氏,「你也坐,別站著了。」
楊氏訥訥地應了聲,慢吞吞往一旁坐下。
杜程松不開口,她便一句話都不敢說。
「這些日子,身子還好吧?」杜程松也是憋了半天才憋出這麼一句來。
「好,一切都好。」楊氏低著頭,完全不敢看他。
「手裡頭要是沒銀子了,就跟我說。」杜程松道:「你如今是雙身子的人了,公中那點份例哪夠,要有什麼地方需要添補花銀子的,只管來找我就是。」
楊氏已經記不得有多少年沒聽過相公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了,當下便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慌忙說道:「不缺,妾身自己手裡有些余錢,老太太又吩咐了大嫂子把我的份例加倍,暫時沒什麼需要花錢的地方。」
杜程松默了默,臉上露出幾分愧疚來,「那天晚上罰你跪在書房外,是我的不是。」
「不不不。」楊氏哪敢聽相公給自己賠罪,急忙搶了話,「都是妾身的錯,妾身不該瞞著爺我懷孕的事情,否則也不至於險些給跪沒了。」
「說來,也怪我這十多年來對你關心太少。」杜程松是打心眼兒里感到自責了,語氣都滄桑了許多,「當初筱筱走丟了,我就不該一個勁地責怪你。」
楊氏聽到此處,忍不住模糊了雙眼。
她所有對於杜程松的害怕和恐懼,都來自於女兒的失蹤被他打的那一回。
「筱筱說得對,你或許不是個稱職的妻子,卻是個了不起的母親。」杜程松繼續說。
楊氏潸然淚下,「爺,怎麼突然說起這些來了?」
她害怕杜程松說到最後會來句「休了她」或者是「和離」之類的話。
杜程松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搖搖頭,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沒什麼,就是想告訴你,往後見了我,要像你當年剛嫁入杜家那樣,別老是害怕,我又不會打你又不會罵你,怕什麼?」
楊氏想說,她真的不是故意要這樣的,只不過十年的家暴陰影已經紮根在心底里了,怎麼可能說忘就忘,爺或許以後真的能看在孩子的份上不會再輕易對她動怒生氣甚至是動手打她,但她見到他就害怕這一點怕是一輩子都改不了的。
「怎麼不說話了?」沒聽到聲音,杜程松看過來。
楊氏咬咬唇,不知道該怎麼說。
「別怕。」杜程松坐過來,輕輕拉過她的手,「我向你保證,以後絕不會對你說半句重話。」
楊氏有些不敢相信,嘴唇顫了顫。
「你要是不信,我便讓筱筱進來給你做證人。」杜程松作勢要起身出去喊人。
「妾身相信。」楊氏拉住他,十多年來頭一回敢正視杜程松的眼睛。
杜程松揚了揚唇,順勢坐下來,目光自然而然地看向楊氏的小腹,眼睛裡閃爍著即將為人父的喜悅,「也不知道是個小丫頭還是個臭小子。」
這一句,就好像回到了初懷杜曉駿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坐在她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的小腹,說:「小子從馬,丫頭從玉,要生了小子,就再生個丫頭,隔幾年再生小子,否則幾個半大小子在一塊兒,太鬧騰了。」
結果她頭胎真給他生了個小子,老太太老太爺高興,他也樂得不行,有事兒沒事兒就來抱抱,晚上睡覺也央著她把兒子放到他那邊去,讓他帶著睡一晚上。
楊氏擔心他這大塊頭把小娃子給壓扁了,總是不放心,夜裡頭常常醒來瞄上一眼,見他睡得踏實,小娃子也乖,呼呼酣睡,她便滿足地笑笑,順手給爺倆蓋好被子以後自己才放心地睡下。
第二胎的時候,也不知怎的,明明養護得很好,最後還是流了,之後就一直懷不上,見他愁苦著臉,她心裡也不好受,第一次動了讓他納妾的念頭。
只這話還來不及說出口,沒多久,梅姨娘就懷著身子進了門。
她雖然盼著能有別的女人給他生孩子,可是真的到了那一天,尤其是知道那女人早就被養在外面的時候,她不是不難過的,夜裡偷偷躲著掉了多少淚他都不知道。
後來日子一長,她也就慢慢習慣了,畢竟梅姨娘性子還算好,跟她也聊得來,平日裡沒事兒的時候還能解解悶。
只是他去含香館的次數越來越多,似乎忘了正院裡還有個妻子,時不時地想起來一回,倒讓她懷上了第三胎。
得知消息的時候,他簡直高興壞了,直說這胎肯定是個丫頭,名字都想好了:曉瑜。
要把閨女嬌養得像塊光彩照人的美玉。
她抿嘴笑,問他,「那我要生了小子可怎麼辦?」
他愣了愣,「生了小子就繼續生,生他十個八個的,就不信沒有一個是丫頭。」
她氣壞了,說我又不是豬,哪裡能生那麼多。
終於,她不負所望,第三胎果真是個丫頭。
他簡直比得了兒子的時候還高興,愛不釋手地抱著,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兒,真真跟抱塊玉似的。
筱筱兩歲生辰的那天,她說要抱她出去街上看熱鬧,他原是不同意的,但見小丫頭吮著手指眨巴著眼睛一臉期待,又心軟了。
只不過熱鬧過後,女兒丟了,所有的悲劇由此開始。
楊氏每每想起筱筱走丟以前的那些日子,再對比如今,都覺得心裡扎得慌。
「這又怎麼了?」
杜程松見她啪嗒啪嗒地掉淚珠子,無措過後直接抬起手來給她擦。
楊氏怕他生氣,急忙收了眼淚,勉強笑道:「沒怎麼,就是想起懷駿哥兒的時候了。」
聽楊氏這麼說,杜程松心中越發自責,說道:「你別難過了,只要你肯,咱們就算是老了,也照樣能過回以前的日子,我把這十年欠你的,全給你補回來。」
楊氏道:「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還怎麼補?」
杜程松長嘆一聲,「今日咱們家小子去下聘,曉瑜那丫頭使了一計,讓他今後除了正妻再也不能納妾,我算是琢磨透了,這丫頭成心做給我看呢,難得她用足了心思,我便成全了她又如何?」
楊氏聽愣了,「爺這是什麼意思?」
杜程松斜她一眼,「這都不明白嗎?以後生了孩子,身邊只留你一個人伺候了。」
楊氏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心中歡喜得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