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三十二章宰相還是知客
蘇油的第二道上表就是尊隆老臣,要求文彥博呂公著輪值,每天必要有一人坐鎮都堂,指導自己辦公,如果有大事,則兩人都應該同時到場。
但是二公已經年高,因此蘇油請求為二公配備馬車,經費由政事堂撥給。
第三道上表就是請求將呂公著的合議共奏的優秀方法下沉到都省,既然宰執樞密都能到陛下集合議事,那三省侍郎六部尚書是不是也可以集合到都堂議事,並且請台諫在一邊列席監督,請中書舍人在一邊記錄會議摘要,有什麼事情大家暢所欲言集思廣益,都擺到桌面上來談。
還有陛下年紀還小,除了學習經義,還要學習實務,是不是他也可以抽空列席,熟悉朝廷各部門的運作機制,試觀群臣能否,為以後親政打下基礎?
高滔滔接到三道上表都愣住了,蘇明潤這是一個幫手不要,還在自己頭上擺上兩個爹,身邊放一個小孩,大開諸葛亮會增加下面人說話的權利。
政事堂這是來了一個宰相,還是來了一個方知味的知客掌堂?
前兩道上表沒什麼大問題,第三道有點費思量。
不過出於對蘇明潤一貫的信任,高滔滔還是同意了,既然你都不怕伏低做小相權被分,那我更樂見其成,從之!
結果就是朝堂風平浪靜地完成了有宋百年來最低調的一次權力交接,這要不是朝廷邸報上寫得清清楚楚,汴京時報沸沸揚揚,外路新入朝覲見的官員,都不敢相信朝廷已經換了宰相!
……
陳留,鐵路邊上就是驛路馳道。
如今從杭州到汴京的大路修得平坦寬敞,路面用的東海油田的瀝青鋪設,堅硬如砥,加上四輪馬車輕便,旅行的速度已然提升了一倍有餘。
大路沿著運河而來,到了徐州,還多了一條鐵路相伴。
蒸汽火車拉著貨物,轟隆隆從一群旅客的視線中駛過,讓旅客中一些一望而知不是中土人士的僕役興奮得伊伊哇哇直叫。
這群旅客看上去身家豪富,主人是幾位身著儒衫的宋人,還帶著幾輛馬車,看樣子裡邊都是家眷。
一名鮮衣怒馬的年輕士子對身邊一名神色沉穩的中年人說道:「三叔,前邊有個驛站,我們歇一歇,用些茶飯再走吧。」
中年人一聲感嘆:「近鄉情更怯,汴京就在前面,卻是心中空落落的,也罷,就歇一歇吧。」
說完一指驛站前方的旗亭:「去那裡吧,驛站就算了。」
年輕士子大為不忿:「為何?我們幾家也是官身,如何不能在驛站休憩?!」
中年人還沒說話,邊上另一位稍長一些的青年喝道:「七郎休要胡鬧!臨出門前父親如何交代你來著?!」
年輕士子這才訕訕地一揮馬鞭:「旗亭就旗亭!我先去安排!」
說完打馬去了。
中年人再次一聲嘆息:「七郎還是氣盛,走吧。」
旗亭主人見到生意上門,又是大主顧,趕緊出來招呼:「幾位官人光降,趕緊請上席,小店新有吃食火鍋,備有上等的馬料,伺候得定比驛站還要精細。」
年長的青年問道:「火鍋又是什麼新奇料理?」
旗亭主人笑道:「這火鍋可是出自當今首相蜀國公之手,大蘇都題詩稱讚過的,保管官人們滿意。」
先到的年輕人聽到蘇家人就是一臉怨氣:「又是他!就沒有不是蘇司徒創製的吃食?」
旗亭主人臉上僵了一下:「這個……」
中年人呵呵一笑:「主人家不要理會少年郎胡鬧,就那火鍋給我們上六桌,對了,要借你這地方圍起帷幕,我們尚有女眷。」
旗亭主人這才歡喜:「理會得理會得,不如就去後面樹林,幾棵大樹一圍就是。」
中年人說道:「倒是不勞你動手,我們自有僕役圍帳,你去置辦吃食吧。」
「誒誒,官人就瞧好吧。」旗亭主人屁顛屁顛地去了。
中年人這才對年輕人說道:「七郎,這雪鹽提煉之法都是司徒當年在眉山所創,炒茶漚茶之法,同樣是他所創,除非你這一路不吃鹽,不喝茶,否則就逃不開去。」
「如今朝中故舊盡去,人在屋檐下,且低頭吧。」
年輕人道:「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一路行來,都快將他捧到天上去了,難道就是陸地神仙不成?」
年紀稍長的年輕人說道:「七郎你少說兩句吧,八年來歸,大宋的確是天翻地覆更加繁華,這個你豈能不認?」
七郎說道:「二兄,那也不是他一人的功勞!」
二兄說道:「不管怎樣,就憑司徒滅西夏之功,我舒成第一個服氣。」
年輕人犟嘴:「二兄你服,我李儇就是不服!」
那個叫舒成的不覺好笑:「行行行,那你就繼續不服好了。」
中年人招呼二人坐下:「七郎,路過南海的時候章學士怎麼說的?先帝賓天,太皇太后隆恩,赦向所不原者,我們三家才得倖免。但是真不敢再回中土。」
「學士諫我們父兄復官,朝中阻力可想而知,如非司徒上書,你們以為會有機會?那些恨我等切骨之人,會容下我等?」
「新宋蠻荒,三家長輩不許我們操勞,督課日急,為的是哪樁?有時間斗這些閒氣,何如揣摩文章,此番掙一個進士功名?」
「須知我們都不是一個人,我們的背後,乃是三個家族。」
李儇訕訕地道:「其實玄鵠城也沒什麼不好,沃野千里氣候適宜,偌大家業在那邊,還眷念中土個什麼勁?!」
「你住嘴!」中年人終於發怒了:「飄搖萬里終要葉落歸根!敢有此心,家法都不容你!」
李儇也自知失言,仍然說道:「我總覺得,此番我們還是白來,就算文章再好,糊名一揭,還不得發落?」
那中年人說道:「說得好輕巧,那也要你先得中才行。」
「邢長統知道嗎?邢恕的長子邢居,被任命為新州太守了。所以說,蘇司徒到底忠厚。」
舒成聽聞不覺訝異:「新州煙瘴最甚,號為人間地獄,比玄鵠城還不如。邢恕被貶就罷了,如今司徒為相,連邢居也貶,這不是株連之酷嗎,張叔何以言其忠厚?」
那中年人道:「這是我在杭州與故舊相談方才得知的,司徒以邢恕母親年老,恐失於新州,這才讓邢長統去那裡做知州,照顧被編管的父親祖母。」
「邢長統算是司徒半個學生,臨行前司徒送了尚未編撰完成的《醫典》,各種抗瘴避疫的藥物,最重要的是指點了一招,說新州其實大有可為。」
「邢長統到了新州之後,在城北觀音山果然發現一處所在,崗高十丈,突起東門河邊,與對岸巨福山並峙,作縣城捍門。」
「在觀音山作堤,沿東門河至大松崗,只要修築一段河堤,便能得地數萬頃,讓縣周水澤翻為稻田,同時減退瘴氣。」
「那個堤圍地點非常巧妙,河堤只需要兩里,邢長統在那裡用了炸藥,帶領縣民,數月間便打下基礎。」
「如今堤圍雖然尚未完工,但是已經增田數千畝,縣城裡瘴疫消失。」
「之後在觀音山、大松崗遍種樟、楠、松木,除了有卻瘴的功效,數年之後,還能製造樟腦,松香。」
「如今邢長統在新州建立學校,宣揚理學,幹得算是風生水起,照顧親族,自然不在話下了。」
「得顧師生之情,得全父子之義,讓邢長統有機會收保親族。增廣良田,減退瘴疫,以事功見進,為百姓造福。所以我才說,司徒到底厚道。」
這時候鍋子端上來了,眼看要入冬的時節,火鍋一入嘴,就連最反感蘇油的小年輕,也不得不收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