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三章謝表
兩名衙役走了進來。
李定瞪著蘇油:「蘇油上門投案自首,案子御史台不得不接,這便立案!與二蘇同時查處,收押北廡,嚴禁出入,要供給筆墨紙硯,以及家屬探視,都要經過御史中丞以上,以防串供!」
舒亶將剛剛抄錄的訊問筆錄推向蘇油:「學士看看,如果沒有問題,便籤押吧。」
蘇油信手簽了,李定唰唰唰提筆辦完手續,對蘇油咬著牙冷笑道:「既然學士求仁得仁,那我便成全你。」
蘇油也不以為意:「多謝了,不過剛剛你說的筆墨紙硯,我現在就申請,正好請中丞與我尋來,免得一會又要麻煩胥吏。」
「沒有!你自己先好好反省,要寫自白,留待改日!」
「沒有,也得有。」蘇油低垂著眼帘:「萬里歸來,還沒給陛下寫謝表呢。」
李定頓時就傻了,一時激怒,竟然忘了還有這一茬,蘇油應御史台召是其次,朝廷命其回京敘職,那才是首要!
舒亶很久沒有開口了,這時候趕緊說道:「應當應當,這就給學士準備。」
說完趕緊拉著李定出了北廡。
沒一會兒,一名衙役過來了,低聲說道:「探花,這是你要的筆墨,舒大博交代了,須得供給上品,必竟,那是要給官家過目的東西嘛。」
說完不由得吭哧吭哧暗笑。
蘇油笑道:「吃著別人家的飯,就老實點,暗笑算什麼事兒?」
「是是是……」衙役趕緊點頭:「御史們官兒不大,一個個氣焰凶得很,說起來,還是行人自在些。」
蘇油說道:「條條蛇兒它都咬人,你娘說你在市井裡風吹日曬的可憐,才托人搬你來到這裡,可別生在福中不知福吧。」
年輕小吏又赧笑了兩聲:「探花晚上想吃點啥?小的去給你料理。」
蘇油笑道:「宜秋門的鄰居,不知道我的喜好?就算蹲了詔獄,周大家的也別想跑脫了!」
「得!」小吏喜滋滋道:「那我就知道了,風蘿蔔燉臘豬腿是吧?不過只有上冷盤了。」
蘇油點頭:「天氣這麼熱,來份冷盤剛剛好,去吧,我要琢磨文章了。」
「對了,給你娘道聲好,上回給漏勺準備的舊布尿片軟和好用,一直沒來得及感謝。」
「正說吃呢又說這個!」小吏也不跟蘇油客氣:「我娘是宜秋門北坊第一女紅!」
「算了吧滾蛋!」蘇油佯罵道:「北坊那是使館區,你娘找撿羊屎蛋子長大的夷人婆姨比針黹,那可不得第一!」
小吏是蘇家在宜秋門的鄰居,家中有個老娘,蘇油也不知道姓啥,大家都隨丈夫叫她李大娘。
李大娘守寡早,搬扯一個小子長大也不容易,蘇油見小子機靈,權知開封府的時候,便給那小子找了一份行人的差遣。
行人就是承擔政府採購的商販,有大有小。
王安石雖然搞市易法弄得沸沸揚揚,但是同時也廢掉了諸司科配,施行免役法之後,在商品經濟比較發達的地區,民眾也感覺非常便利,因此承擔政府轉包工程的一些商賈,便成了「行人」。
李家沒本錢,但是開封府可以預支料錢,這小子機靈,大著膽子多借支了一些,一部分拿去應付差事,跑腿勤快一些,比別人多倒騰幾次,只用了一半的錢財,就將整個役務支應下來。
剩下的一半,則拿去給老娘在宜秋門開了個羊肉攤子,求蘇油寫個簾招。
蘇油挺大方,乾脆將陝西秦人羊羹泡饃的地道做法告訴了李大娘,還教了她如何製作糖蒜,一下子李家的生活就改變了。
李大娘心疼這個獨子,覺得兒子跑行人太辛苦了,於是蘇油便又給他謀了個御史台小吏的缺。
類似的事情,蘇油在汴京城裡做了不少,平日裡見到鄰里有困難,不等人家開口,隨手就幫了。
常常是受惠的都不明白怎麼回事兒,跟蘇油派來的小吏一打聽,方才知道是少保幫忙。
這也是蘇家在汴京城西南一帶,宜秋門南北坊里,口碑爆棚的原因。
李小子走了,蘇油這才好整以暇地研墨鋪紙,動筆寫謝表。
臣油言。蒙恩就移前件差遣,已於今月七日抵京。
別去經年,歷老風霜。所幸者,勞身則體健,萃智故神清。
較京中之日,操疲時或有之,然得見遠海同疆,南天歸治,人民安悅,災瘴不生,此皆陛下之垂德,而濟臣以虛名也……
之後從南海四郡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上,將趙頊吹捧了一通,說全靠了他的英明指導,才獲得了這麼大的成績。
而自己只敢兢兢業業,生怕哪一步走錯,辜負了陛下和百姓們的期許,辜負了趙頊從上天那裡贏得的機會。
接著說到哪些地方還做得不到位,只得拜託呂惠卿,想來以執政之能,肯定可以超過自己。
隨張散和趙宗佑的船隊抵達杭州後,接到御史台的詔書,要自己趕赴京城,澄清一些問題,於是著急忙慌地丟下行李和嬌妻,趕到京師後也不敢歸家,為免嫌疑,直接進入御史台接受詢問。
抵達御史台之後,才知道是蘇頌和蘇軾的案子,蘇頌有接受請託的嫌疑,而蘇軾以詩文獲罪。
蘇頌自己敢打保票,這個族兄的人品靠譜,絕不敢相信他會幹犯國紀。
而大蘇歷來就大大咧咧,又薄有文名,說他非毀朝政或者有之,但是要說他不愛君上,似乎有些過了。
只好麻煩御史台的諸位同僚繼續操心,將案子審查清楚。
而按照御史台的標準,自查自省,發現自己也有幾首類似的詩歌,總是平日裡邊不謹慎少忌諱的緣故,所以自己供認出來,一定深刻反省。
最後向陛下謝罪,侄子犯了錯誤,叔輩也有責任,如果蘇軾真有什麼過失,自己不但絕不寬容,也要和他一起承擔相應的責任。
但是族兄已經年老,如果他也有問題,只希望能以自己歷年來的一點微薄功勞,換取其免除懲罰,以全同族之義,安慰老堂哥蘇洵之靈。
至於自己接下來的命運,和在御史台受到的刁難,那是一個字都不提。
寫完謝表,將趙頊給外臣的密匣取出來,將文章放進去鎖上,出門叫道:「有人嗎?」
一名當班的老軍過來:「小蘇學士有何吩咐?只要你不出這門,老軍任事都隨學士差遣。」
蘇油笑道:「客氣了,這是我給陛下的謝表,麻煩你給送一趟吧。」
老軍都傻了:「學士莫要開玩笑,我等泥塗里的人物,怎敢妄睹天顏?」
蘇油說道:「那的確是不大可能,你將這匣子交給李中丞便可以了。」
老軍明白了,賊笑道:「幸好小李去給學士料理飯食去了,讓老軍得個頭彩。學士放心,我一定親手送到,回來再與學士細細解說精彩。」
蘇油笑罵道:「別鬧,這是朝廷正事,外官回朝,必須上表稱謝,雖然現在情形特殊,但是規章制度不能違背,只好托李中丞轉交了。」
老軍幸災樂禍的連連點頭:「是是是,就是這個道理,老軍這就去!」說完接過匣子,啪啪啪地踩著草鞋跑了。
李定一直在衙門裡坐著哪裡都不敢去,生怕蘇油在謝表裡邊寫什麼黑材料告狀,見到看守他的老軍捧著個盒子跑進來,起身道:「謝表來了?」
老軍點頭:「正是,一刻都沒耽誤。我拿到後跑著過來的。」
李定大喜:「給我。」
老軍恭恭敬敬地將盒子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