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風流 第310章第三一O章生死不渝

    沈清猗這一晚睡得極好,沒有輾轉反側,沒有昏雜夢境,因為蕭琰就坐在她的床榻邊,握著她的手,直到她微笑甜蜜的沉睡,才輕然起身離開。

    沈清猗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自蕭琰離去後她就沒有好睡過,多思多夢,這一晚是將往日欠的都補回來了。

    蕭琰已經練武沐浴更衣在書房裡刻印,聽見沈清猗起身就過來了,如往常般精神飽滿,神采奕奕,但澄靜明亮的眼睛裡多了幾分柔情,讓她俊麗的容顏顯出幾分柔麗。今日她穿了件對錦雲雁紋長裙,仍然是琵琶袖大褶裙的款式,讓她柔麗中又多了幾分曼妙之姿。沈清猗從淨房洗漱出來見到她就眼前一亮,誇讚她丰姿後又打趣她,「出去就要擲果盈街了。」蕭琰笑道:「我只在家裡穿。」溫柔凝視她,「只穿給你看。」

    沈清猗只覺之前喝那杯蜂蜜水現在才漾開,心裡浸的全是蜜,唇邊已經如蜜溢笑,卻輕哼她,「甜言蜜語。」只是那清眸流沔似波光瀲灩,已經泄露了此刻心情。

    她喜歡蕭琰的甜言蜜語。

    以前喜歡,現在更喜歡。

    因她不只是說,還會去做。

    她說「最美的就給你看」,以後她最美的絢麗就只會給她看。

    她說「只穿給你看」,以後這種寓意成雙的衣衫她就只會穿給她看。

    她不是空說好話討你歡心的人。

    她說的就是她的心,每字都真、都摯

    。

    沈清猗喜歡的就是她心口如一,言行也如一,不自欺,也不欺人。

    菘藍低聲詢問今日穿什麼外衫,往日都是她建議、主子拿主意,但現在嘛,菘藍覺得她還是別建議——情侶穿情侶衣,那得情侶自己配啊,她摻和什麼。

    見主子眼裡隱約的讚賞笑意,菘藍為自己的聰明點讚。

    沈清猗含笑看向蕭琰,她穿的身杏黃地對錦雲雁紋連身長裙,上襖和下裙都以彩絲埋線繡著大雁雙|飛。

    她眸子裡已經柔光四溢。

    回頭吩咐菘藍:「取那件緗色對錦鸞鳥紋的長裙。」

    「是。」菘藍意會。

    大雁、青鸞,都是對愛情忠貞不二,一生只有一位伴侶。

    這真是不開口,就最動人的情話。

    ***

    兩人甜蜜恩愛的用了午膳,然後攜手在後花園裡散步。

    從樹蔭里轉出來,便見蓮池如一泓碧水,池荷盛開,遠遠望去,紅的艷如霞,白的似細雪,帶粉暈的如片片霞白,朵朵綻放如出水芙蓉。蕭琰拉著沈清猗就往那邊去,說:「我們去採蓮。蕩舟采芙蓉呀,互遺心上人。」沈清猗笑睇她一眼,眸波漾漾。小舟入蓮池,清香縈人,蕭琰一早瞅准兩朵最美的並蒂蓮,伸手摘下,回頭看沈清猗,笑得眉眼飛飛,遞了一朵給她。

    沈清猗清眸流麗,比滿池荷花還動人,身子微傾過來,將那朵粉暈荷花的青綠細莖仔細插她襟上,纖柔如玉的手掌按她襟口,柔笑吟道:「相思樹上雙棲翼。」蕭琰眉梢眼睛都帶笑,將那朵並蒂蓮也插在她襟上,柔聲接道:「連理枝頭並蒂花。」

    兩人相偎而笑,清波漣漣,儷影成雙。

    蕭琰輕握了她手,想起在承和院時,有年夏天在蓮池水榭上藥課,休息時她摘了朵粉白荷花,準備奉姊姊歡心,她冷冽眸光看了眼,清淡說道:「花曬乾可入藥,活血止血、去濕消風。不入藥,可做花肥。」蕭琰心裡默默抹汗,背著手果斷將花肥扔進池子裡……從那以後再不敢隨便摘花送沈清猗。想到這她禁不住哧哧笑出來。姊姊以前得是多不解風情啊,眼中無花,只有入藥和做肥料。直到那年,姊姊頭一回和她說「有喜歡的薔薇送我」——蕭琰暗地裡還曾歡喜,心想姊姊眼裡終於有花了。

    她又哧哧笑起來。

    此情此景,沈清猗哪會猜不出她在想什麼,眸子斜飛她一眼,手掌心輕打她手背上,清凌凌如波漾又微帶嗔意的聲音道:「不許想那件事。」

    ……花肥什麼的,那種往事還是讓它隨風而去吧。

    蕭琰噗哧又一笑,在沈清猗嗔眉下立刻說「我已經忘了」,明亮又澄澈的眸子流轉著笑意,映著天光與水,也映著沈清猗的影子,向她綻顏一笑,掠身而出,擦過池邊薔薇樹,摘了一朵猶在盛開的粉白薔薇花,身如風掠回舟上,將那枝薔薇遞到沈清猗手上,又握住她的手將她薔薇插自己襟上,與那朵並蒂蓮相映。

    沈清猗笑了。

    她送了她薔薇。

    又回答了她:花開將爾作夫人——我欲,我敢。

    這池中小舟的纜繩先前就系在池邊這株薔薇樹上,蕭琰解舟時卻沒順手摘花送她,而是在摘了並蒂蓮後才回身摘花相送,這是很委婉細緻的心意——「荷離」後才送薔薇,這是表達對蕭琮的尊重,也是表達對她的尊重和心意。

    蕭琰是對她說:你在我心中如蓮,亭亭淨植,我欲與你並蒂,情孚意合,如蓮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

    如蓮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就是胸通貫直,心無芥蒂。

    蕭琰這是含蓄又直白的表達自己的心意。

    兩個人相愛相守,心中不能有半點罅隙,若是其他夫妻或許會說著「難得糊塗」就埋下不提讓它過去,但沈清猗對情愛要求極致,不能容忍半分瑕疵,蕭琰若對她曾嫁予她四哥有半點芥蒂,沈清猗就算割自己的心也不會和她在一起。

    她素來知道蕭琰性子坦闊,從未沒有擔心她介意此事,但蕭琰借蓮花向自己清楚表達「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的心意,沈清猗有些意外,心裡更是歡喜、熨貼。

    蕭琰的愛,就是這樣活潑明朗,讓你快樂得如山花爛漫,歲月如流金絢麗,她的心思又是這樣細緻,婉轉解意,不會讓你有一分不妥貼。

    沈清猗深覺自己最好的眼光,就是愛上了這個人。

    她值得她,傾其所有。

    小舟進入藕花深處,蕭琰伸手摘了一篷蓮子,用水霧洗手後,剝了一顆餵到沈清猗嘴邊,自己也吃了一顆。沈清猗惋惜嘆道:「終不如吳興蓮子,少了一分清嫩,一分潤甜。」蕭琰認真道:「以後咱們回湖州再去摘蓮子。」沈清猗聽她說那個「回」字極是歡心,笑道:「好。」

    兩人在園子游到申時才回院中。

    蕭琰說要把書齋名寫下來,拉了沈清猗去自己的書房。

    兩人獨處時沒讓侍女跟著,沈清猗便挽了袖子,親自給她研墨。

    蕭琰看著她有些出神,想起這是沈清猗第二次給她磨墨,上回在花園亭中作畫時,她心中有醉意又梗有心事,沒來及體味此事,此時看著那素手為自己研墨,想起以前在承和院,都是自己討姊姊歡心為她侍墨……頓時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沈清猗見她呆望自己的手,笑問道:「怎麼?」

    蕭琰眨眼,抬手捂著心口,「想起以前,受寵若驚呀。」

    沈清猗噗一笑,唇角彎彎,眸子流麗,「那你驚了嗎?」

    蕭琰點頭道:「有點驚。」——真的好有「受寵」的感覺。

    沈清猗抬了抬眉。

    蕭琰卻又絢然一笑,眸子流光溢彩,樂滋滋的,「不過更多是受寵甚喜呀。」

    她一臉的「哎呀姊姊為我侍墨,受寵甚喜!」

    沈清猗被她逗笑。

    她側坐在書案邊,研磨那隻手的衣袖向上挽了三寸,用墨帶束著,右手皓白的手腕隨意而又閒雅的研磨著,看似不經意,卻是最正宗的手法,那姿態卻如松下飲茶,從容悠閒,又有滲在骨子裡的優雅。

    蕭琰看得著迷,趴在書案上雙手支頤,出神的看她磨墨。只覺得那冰玉之手握著漆黑光澤的墨錠,襯得那手更白、那墨更亮,每一個動作都是極美的,卻自然而無造作,就好像音律一般,有著和諧的節奏,又有一種讓她沉醉的韻律;那淡淡的煙墨香縈繞,也讓她覺得像沈清猗的清雅香味。她禁不住起身過去,伸臂從背後環住了沈清猗,柔昵的聲音叫了句:「姊姊。」

    沈清猗心尖一顫,指尖跟著一顫,那如煙縈繞的墨暈就漾出了一圈,心湖也激盪出一圈,以極大的克制力才沒轉過身去吻上她,閉上眼有些虛弱無力的嗔她一聲「蕭悅之」——那滿含著柔膩愛意的一聲「姊姊」讓她完全禁受不住,怎生這般撩撥


    。

    蕭琰只覺她身子虛軟立即抱緊她,右手伸出按在了她研磨的手背上,溫熱的力度透進去,笑音漾在她耳邊,「清猗,你手滑了。」

    沈清猗定了定心,回眸冷哼她,「不叫姊姊了?」

    蕭琰噗聲笑出,見她冷眸冽冽,含嗔帶惱又似情,一時心中柔極、愛極,不由雙臂收攏,唇拊她耳邊低聲道:「我剛是情難自禁,脫口而出,可不是存心撩你。」又低笑在她耳邊說,「等以後了,再叫。」

    等以後了……以後……什麼時候……

    沈清猗想到那場景耳垂忽似著了火,就似被蕭琰唇上呼吸的熱度點燃,一下竄燒到臉龐,梨花清雪似的臉龐如粉霞漫開,讓蕭琰看呆了眼,心口促跳,眼中漸漸漫出絢離流光,忽然「哎」一聲往後跳起,雙臂已鬆開沈清猗,捂著眼睛道:「姊姊你別叫我,我要心靜靜。」

    沈清猗:「……」

    好想將手中墨條戳她臉上,到底誰撩惹的誰?

    默了片刻,冷冽冽的聲氣響起,「你還寫不寫了?」

    「哎寫!」蕭琰騰地躥前,麻溜的鋪紙壓鎮提狼毫,筆端蘸了墨後向她笑。

    沈清猗冷目斜眉。

    蕭琰又向她一笑。

    沈清猗冷著臉。

    蕭琰柔情看她。

    沈清猗再繃不住冷意,好笑的白她一眼,眼波漣漣如春水。

    蕭琰眼中笑意溶溶,定神收心後提筆,凝眸靜意,落筆若鳳翥鸞回,筆勢飛動舒展,一氣呵成書下。

    沈清猗眸光清澹看去,見白宣上「悅清」二字筆力圓融,灑脫流暢,卻不同於她往常的字形清勁靈秀,而是筆酣墨飽的豐潤華美,又氣韻生動,神氣暢然若筆底春風,一種酣暢淋漓的遒媚透出而出,恍惚看見春意盎然,春花綻放,溫柔又爛漫。

    沈清猗不由恍了心,恍了眼,心中也似被春風之筆划過,畫出滿心的春光柔媚。

    蕭琰含笑看她,明亮的眸子琉璃般純淨,因染春光而絢然生麗色。

    那字,那眼神,都明白的表達著——

    我心悅你。

    沈清猗只覺心底溫軟如春陽下的湖水,又有桃花片片紛落飛舞,旖旎出一湖明媚。她心中歡喜無限,卻又被這迅猛而來的幸福沖得脹痛,歡喜酸意衝到她的眼中,不由柔聲喟嘆,閉了眼眸,「你真是我的命。」她說道。

    我愛你,重若我的命。

    蕭琰忽然抱起她,在地毯上轉了幾個圈,眼睛裡躍動著快活的光,像有魚兒在遊動。

    沈清猗因幸福疾沖而來的酸脹霎時給她轉得無影無蹤,驚啊一聲,手掌輕輕打她背上,「快放我下來。」若讓侍女看見,她還有沒有主子的威嚴了?

    蕭琰哈哈笑著放下她,又跳到書櫃前,捧出一個鑲著寶石十分華麗的紫檀盒子。

    「這是什麼?」沈清猗笑問,沒有立即打開,「送我的定情信物?」她半是玩笑半是認真。

    蕭琰若不送她定情信物,哼……以為一句話就定情了?

    蕭琰認真道:「不是送你

    。是我們,一起。」

    沈清猗眸子溢彩,手指輕輕打開檀盒,見盒底的紅綢上臥著兩枚白玉方印,大小如一,印鈕是一對並蒂蓮花,左邊的玉印印身刻著一雙大雁,右邊的印身刻著一對青鸞——她哪還有不明白的?

    手指小心的拿起玉印。

    那枚大雁印章的底端以小篆刻著八字: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那枚青鸞印底同樣以小篆刻著八字:死生契闊,與子偕老。

    正是兩人昨日在合歡樹下定情時說的話。

    蕭琰將定情的話刻下來,就是她們定情的信物。

    那玉是最上等的和闐羊脂玉,油潤亮澤,柔滑細膩,入手後就生溫,那柔膩玉脂仿佛要流出來一般,仿似玉印中默默流淌的情意。

    「清猗,這是我們的定情信印。」

    印在心上,便是銘刻。

    她專注的看著沈清猗,澄澈的眸光是玉一般的溫潤,無瑕,也是玉一般的堅恆。

    她伸出左手,掌心與沈清猗的左手掌心相合而握住,聲音清晰而堅定:

    「蕭琰與沈清猗定情,我愛她必會做到:如玉無瑕,真摯無偽;如玉堅白,磨而不磷,涅而不緇;如玉堅貞,一生不變;如雁鸞忠貞,伴侶唯一,生死不渝。」

    她知道,沈清猗對她的愛,是生死相隨。

    她若死去,沈清猗也不會獨活。

    她愛沈清猗,可以重若自己的命,但她視若生命的,還有她的道。

    若有一日,沈清猗壽終於她之前,她不確定自己能放棄大道,追隨沈清猗而去。

    但蕭琰確定,無論沈清猗生死,她對她的愛不渝。

    她的一生,只會愛沈清猗一人。

    她一生的伴侶,也只會是沈清猗一人。

    她與沈清猗的手掌心交握,心經上的脈動相合,血液從心臟中流出來,和心中湧出的愛意相融,隨著脈動,情意與血的滾燙,透過掌心的肌膚相融。

    沈清猗眸子和她相視,眸光溫柔又歡喜,凝望她良久,慢吞吞說了一句:

    「你放心,我會活很久。」

    她眸子冷冽,寒光凜凜,「你是我的。化成灰也是我的。」

    她會給早早走了將她留給別人?

    沈清猗心裡冷笑。

    蕭琰哈哈笑起來,似天光映入心湖,又似春花絢爛,說道:「好。」

    她最擔心的就是沈清猗丹道上急於求成,損了自己,聽她說我會活很久,擔憂的心事放下來,高興得無以復加,笑著仰躺在柔軟地毯上,張開手臂說:

    「姊姊你來吧,我是你的。」

    沈清猗:「……」

    片晌,咬牙切齒的,「蕭悅之!」

    又在撩人了!又在撩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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