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衫與巍山兩人迅速趕上,擋在李庭芝身前,當常海出劍之時,他們本想出手相助,但不曾料到歐陽重身手駭人,竟至於斯。眼睛一眨,師兄弟便被此人重創,他們兩人武功再高,也不過與鐵鹽、陸遙在伯仲之間,此時出手,萬萬攔不住此人。
輕衫急道:「將軍,快跑!我們攔住他!」
李庭芝知道生機渺茫,搖了搖頭,苦笑道:「死則死爾,何必如此?我今日收了義子,心愿已了,又身在家人身邊,便被他殺了,也毫無怨言。歐陽重,你動手吧,我僅求你放過我的家人。」
迫雨大驚,突然衝上前來,用幼小的身子擋在李庭芝身前,哭喊道:「別殺我爹爹,別殺他,他是好人!蒙古人才是壞人!」
李庭芝原本就在強撐,此刻聽迫雨一喊,頓時悲從中來,他頹然坐倒,摟住迫雨,哭泣道:「孩子,孩子,想不到你一天之內,竟接連目睹這等慘事,可憐,可憐。」
歐陽重目光冷峻,漠然望著父子二人,說道:「南宋狗官害我一家老小之時,我也曾這般苦苦哀求,可卻又有什麼用?這些無能之輩,僅能欺壓良民,遇上蒙古韃子,便成了縮頭烏龜,此時報應不爽,也是老天爺的公道。」
常海見歐陽重心神動搖,疏於防備,屏住呼吸,使出一招「假道滅虢」,長劍朝歐陽重背心直刺,又呈斜劈之勢,若敵人閃躲,立時便隨之變招。這一招內力凝聚,破空無聲,當真令人防不勝防。
輕衫會意,長鞭驟然一圈,銀光閃過,招式靈動,宛若水蛇般襲向歐陽重胸口,她意在擾敵,長鞭飄忽,但求自保,不求傷人。
只聽歐陽重一聲大吼,盤旋躍起,躲開輕衫長鞭,回手一掌,掌力劈空而至,常海萬料不到他出手這般迅猛,慌忙變招,長劍一擋,剎那間斷成數截,他雙膝一軟,渾身脫力,跪倒在地,再也站不起來。
輕衫顫聲道:「師兄!」語氣惶急,似有哭音,一時間心慌意亂,被歐陽重凌空點穴,身子僵硬,無法動彈。
巍山踏上一步,壯碩的身子擋住輕衫,神色激憤,大聲道:「我不會讓你傷她的!」
歐陽重笑道:「我要傷她,她早已死了。」他倏地前沖,單腿一掃,巍山本在防備他剛猛掌力,如何料得到他使出掃堂腿的功夫?一時遲疑,只聽咔嚓兩聲,他高聲慘呼,雙腿折斷,斜斜摔倒。
他將銅馬五將擊倒,不再耽擱,一道掌力直取李庭芝,李庭芝心中暗嘆一聲,知道無幸,閉目待死。
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個高大身影擋在李庭芝身前,那人手掌一牽,只聽砰地一聲,身子沉穩不動,將那一掌之力消弭於無形。
李庭芝身軀震顫,睜開眼,目光驚駭,望著那人背影,心頭困惑莫名。
迫雨愣了片刻,眼中帶淚,大聲歡呼道:「神仙,神仙!你定是來救爹爹的神仙!」
銅馬五將掙扎著抬起頭來,齊聲喊道:「師父!」他們聲音激動,幾近哭喊。
來人正是江湖上人人聞風喪膽,有天魔之稱的逍遙宮暗夜左使周行天。
歐陽重退後一步,緩緩說道:「你是這些小崽子的師父?你的功夫倒還不錯,居然能接我一掌。」
周行天拱了拱手,說道:「在下逍遙宮周行天,向歐陽前輩問好。」他大約四十歲不到年紀,神情寧定,相貌文雅,但眉宇間自有一股哀愁,眼神則透著些許狂熱。
歐陽重深吸一口氣,說道:「周行天?近些年來,我雖然隱居山中,也不時聽人提起你的名頭,聽說咱們這些老傢伙一隱退,江湖上便由你們這幾個小輩稱王稱霸啦。」
周行天說道:「稱王稱霸?何以敢當?只不過是江湖上的朋友隨口抬愛罷了。不過老前輩如此身手,周某確實欽佩,老前輩若有閒暇,不如聽周某一言相勸。」
歐陽重道:「你要我不殺李庭芝?那是萬萬不能。」
周行天面露微笑,顯得極為友善,他說道:「不,不僅如此,我還想勸老前輩加入我們逍遙宮,信奉咱們的玄夜魔神呢。需知這天地運轉,兩儀相生,唯有暗夜之影,才與這世間大道相符,老前輩如有興致,我這兒有一卷《逍遙宮玄夜夢語經文》,其中記載著本門教義精髓.....」
他伸手入懷,神情真誠,當真摸出來一本書,正想遞給歐陽重,歐陽重勃然大怒,喊道:「老子敬你聲名遠播,因此聽你廢話,你胡言亂語,是消遣老子來著?」
周行天長嘆一聲,目光黯然,搖了搖頭,仿佛傷透了心,他說道:「老前輩將來若回心轉意,只需來揚州城找我徒弟,傳信於我,我隔天便到,絕不敢稍有拖延。老前輩,走好,周某不送了。」
歐陽重咬牙說道:「老子是來殺人的,你說走,老子便走?你當你是什麼人?武林至尊麼?」
周行天直起身子,微微點頭,說道:「老前輩是想與周某切磋幾招?」
歐陽重聽見府外喧囂漸響,知道驚動了守衛,正在整備人馬,朝這兒趕來,本來這府上敵人再多,他也能來去自如,絲毫不放在心上,但這周行天功夫極高,若不突施狠手,將他擊敗,等援手一到,他便萬難脫身。
他心思已定,驀然暴起,身子如弦般筆直,一腿朝周行天胸口踢來,這一招「弦直踢」使得出神入化,勢頭剛柔並濟,行雲流水,忽快忽慢,飄忽不定,一招之中,竟能集采眾長,天衣無縫,當真是精妙絕倫,令人嘆服。
常海瞧在眼中,尚來不及讚嘆,只見周行天雙肘下壓,雙肩微顫,將出未出,欲動又止,招式怪異無比。
也不知怎地,歐陽重神色驟變,立即變招,他來到周行天身前,身子一側,左手朝周行天腹部抹來,出掌之時,掌風噼啪,仿佛爆豆一般,場中風勢呼嘯,令人喘不過氣來,這一掌中內力渾厚,不言自明。
周行天站立不動,手指點向歐陽重眉心,同時目光游移,不知飄向何處,歐陽重怒吼一聲,身子陡然躥升,瞬間倒縱而下,雙掌交錯,速度奇快,但卻輕盈無聲。
周行天依然氣定神閒,也是雙掌朝天齊出,掌中無聲,動作輕柔。
四掌相交,只聽波地一聲,周行天身子晃了晃,退開一步,重重呼出一口濁氣。常海眼力極佳,見到師父腳下的石板上竟現出一對清晰的腳印,入地極深,幾乎沒過腳踝。
歐陽重在空中橫轉了幾圈,輕輕落地,神色驚怒交集,喊道:「好個周行天,罷了,罷了!」
兩人剛剛交手三招,有來有回,令人目不暇接,緊張的幾欲窒息,每一招都精彩難述,蘊含著武學巔峰之道。常海雖不知這兩人交手勝負如何,但瞧師父與歐陽重的神情,自然猜到了幾分。
周行天凝視著歐陽重,道:「老前輩修為深湛,周某生平交手之武人,前輩的功夫,可排在第七。」
歐陽重咬牙切齒,說道:「你且莫得意,今天老夫心急,心境微亂,讓你趁虛而入,若是下次交手,老夫定會將你打得筋骨盡斷,成為廢人!」
他一轉身,揮出一掌,掌力凌厲至極,朝周行天咆哮而來,周行天袖袍一拂,將這一掌化解。
趁著周行天抵擋之際,歐陽重凌空一跳,朝門口沖了過去。
周行天嘆道:「歐陽前輩,沒有下次了。」
也不知歐陽重有沒有聽見這句話,他左腳在門口一點,正欲再度借力,突然間,他痛苦的大吼一聲,腳步僵直,身子劇烈顫抖。
常海顫聲問道:「師父,他怎麼了?」
周行天不答,只是搖頭,嘴角卻帶著殘忍笑意。
歐陽重雙腿驟然粉碎,仿佛碎裂的冰塊一般,眨眼間,他的雙臂,身軀,脖子,腦袋,眼珠、全數四分五裂,散成粉末,墜落地上,卻連一滴血都沒有流下。
眾人見了這等慘狀,接連慘叫起來,李庭芝想要捂住迫雨的眼睛,卻發現蒼鷹正拉著迫雨,似乎正強迫他望著眼前這殘忍的一幕。
輕衫渾身哆嗦,似乎連呼吸都不會了,巍山神色迷茫,嘴唇變得青紫,常海想要發問,卻又欲言又止。眾人用敬畏的目光瞧著周行天,仿佛他並非凡人,而是山神水鬼一般。
那位縱橫武林數十載,所向披靡的天脈老人歐陽重,在三招之內,慘死在周行天絕世神功之下,死狀慘絕人寰,難以言喻,連屍首都不曾留下。
周行天說道:「常海,這兩個孩子,便是你們在戰場上找到的孤兒?」
常海想要爬起,但受傷過重,手足無力,周行天手掌虛托,常海只覺得身子輕飄飄的,一股雄渾內力湧入四肢,周身說不出的舒服,他說道:「回稟師父,正是如此,我在......」
周行天霎時大笑起來,上前抱住兩個孩子,用額頭輕輕在兩人嬌嫩的小臉上輕碰,他狂呼道:「幸哉,幸哉,魔神開眼,魔神開眼了!」
眾人見這位絕世高手笑得仿佛孩子一般,心下皆感好笑,對他產生的驚懼之心在剎那間無影無蹤。
周行天笑了幾聲,問道:「孩子,我問你們,那歐陽前輩,為何會突然化作齏粉呢?」
常海咳嗽一聲,說道:「師父,他們還小...」
周行天一揮手,制止住常海,雙目圓睜,神情緊張,等待兩人回答,就像期待糖果的頑皮孩童一般。
迫雨小聲道:「我好像...看見一股氣....鑽入了老伯伯的手心....」
周行天咬著嘴唇,連連點頭,眼角淚光閃動,喜道:「我研習的不錯,果然不錯!哈哈哈。」
蒼鷹小聲道:「寒冰....好冷,剛剛那一掌...好冷。」
周行天突然放脫了雙手,額頭冒出汗水,以萬分驚詫的眼神凝視著蒼鷹,許久許久,不曾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