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一一叮囑好這些藥都該怎麼用了,祝儻剛想按照他說的去給季清流上藥,又瞧見他還沒走,不由得停下手中動作,更是一把揪過被子蓋全了季清流,回頭沖蘇管道,你還留在這做甚麼?
蘇管一愣,心說爺您還真是爺,這麼多年卸磨殺驢的習慣也不改改,我現在好歹也算混到官階比你高了,雖然你是有意為之在天帝面前一退再退,可是如今再同往日咱倆共事那時候厲喝兩句,到底還是順不了耳。
可蘇管向來好脾氣,並不太在意這個,他只不過是心裡頭老犯嘀咕,真想去摸清那人的脈絡骨頭啊……故而想道明這情況。誰料未曾開口,就見祝儻脾氣好似又惡劣一層,出去出去,滾出去麻溜的。
那個……他傷勢太重,正好我近來無事,你一趟趟跑去找我萬一再像剛才那般差點誤了事……
行吧,那你留下。祝儻一揮手,愛住哪兒住哪兒……不對你給我回來。
蘇管聞言剛抬步想走——畢竟他能留下來就好說了,趁個祝儻不在的時候悄悄摸摸看看唄,也說不定是自己多慮,只要證實不了心中猜測,那他就可以放心走了,於是剛想隨便出去找個客棧住下的蘇管又頓了步子,不解道,怎麼了?
這城鬧妖。
蘇管的眉頭不由自主跳了下,那,那他還是回去好了……他不會殺妖的,他沒那麼大本事,就會煉藥罷了。雖然祝儻曾經賞過他好幾件厲害的法器,但他也十分的疏於練習,估計操控起來都得要一會兒時間,那時候妖怪早撲上來吃了他了。
陌生人夜裡頭去了不該去的地方,就再也出不來了。
祝儻繼續一字一句低沉道。
蘇管嘴角抽了抽,若說第一句讓他有些害怕,第二句就覺得是祝儻在故意嚇唬他給他講鬼故事了,更何況先前他為了拿藥便離城又回了一趟,並無任何異樣啊,也沒發生甚麼事……
你還是聽我話吧。祝儻單手一揮,愣是在這窄小的院落中又多建了一間小房,示意蘇管住進去。
這樣也好,蘇管心想,離得近那他更有機會看清情況了。
誰料真到了那木屋門前,蘇管心下鬱悶更勝一重,主上,你這給我弄的狗窩呢?
那你莫非更想入妖窩?
得,蘇管認命,我住,我住還不成嗎。
真不知祝儻現在是怎麼了,哪兒來這麼大脾氣。蘇管一邊搖頭,一邊撲向小床上,準備先睡一覺補充好精力留待第二天觀清情況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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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有一種人,叫做老子不舒服你也別想給我舒服了。
這種人,說的就是祝儻。
蘇管第二天天不亮就被祝儻揪出來,要求同他一起復原這星盤時,那時候天上還只悄摸的漏了一絲絲光亮。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覺得還是睜不開,又猛的揉了揉,蘇管下意識的往屋裡看去,因了那外屋擋著,不能一眼瞧見裡頭景象,自然也見不到那季清流如何了。又想了想,他嘆了口氣,輕聲道,這屋外涼,要麼我屋,要麼你屋,總得坐著補吧。
祝儻雖不大情況,卻也覺蘇管說的對,蘇管那屋子裡差不多一張床就占滿了,那自然是自己和季清流呆的這間屋子了。
可他剛才想出來……就是不想再和那妖物共處一室了。
自己當初給他燃著本是取暖護身用的那味仙火最後不小心被他卷在腰側,燙著了左腰肌,夜裡頭他睡覺又不老實,哪怕昏迷著還會不時的動一動,祝儻昨夜給他上完了藥自己就睡不著,想了些事情,越想越覺得腦子亂,索性就去補星盤,補了沒幾下就聽見他哼哼唧唧的,忙丟了手中剛理開的線頭,找急忙慌的將他身子搬正一些。
也不是未曾想過用個定身術將他定這兒好了,可是……可是又不想見他被束縛著。
卻說不上來到底是怎樣一種感覺,只覺得將他束縛著,實在太可惜了。
就像是當年在天庭上見著北燭帝君一樣的感受。
龍該是怎樣的?
翱翔於九天之上,俯瞰眾生的。
北燭帝君幽季天生下便是一副鐵打的傲骨,最後要不是真偷留了他那根仙骨在手,可供一睹他骨骼真容,祝儻真心覺的,幽季他的脊梁骨以前多半是朝後長得了。
何止筆直二字來形容,直,當然直,直的傲的都無端讓人替他齒冷。
他活在這充滿了算計的地方,不累嗎?
若問自己強顏歡笑周旋於不得不去的鴻門宴與笑裡藏刀局席之間,那是他天生下來的一種本能——芸芸眾生浮命如螻蟻那般的苟且本能。
還記得當年瓊洲,九幽華池旁那人持著酒杯尷尬苦笑的模樣。
多少人前來敬酒,不是有意敬你,怕是想看你喝醉了的笑話。
臨淵也是個不長眼識的,隸屬於你部下,卻連多替你分憂一局都不曾想到,還真是實心眼的主子養了一群傻狗。
他當時看的簡直恨不得上前去奪了他的酒杯。
可一是官職不夠,二是資歷也不夠,於是只能眼睜睜在遠處看著,看著。
看著他最終似是被灌的頭昏腦漲起了身,搖搖晃晃的往外走。
過了個牆角身子便先軟了大半,眼瞅著便要往地上倒。
若不是祝儻先行有意無意踩斷了一條暗地裡的星線,怕是北燭帝君不是摔過牆角了,是直接掀進池子裡頭去了。
幽季當時只覺得這感覺有點燥,第一次被灌的這麼多,頭昏腦漲的也察覺不到周邊有何異樣。
誰叫他沒辦法,這次是不得不喝呢。
正當覺得自己要站不住了,立馬要撲向地面了,一雙手忽然自他身前伸出,迅疾如閃的便穿過他肋下,將他勒住了,沒真栽下去。
這人的手未做停留,又忙繞出來搭上他肩膀,好像只是二人躲在牆角親密商談一些要事那般的無間姿態。
當時迷迷糊糊的,便瞧不清來者是誰,可還是輕聲道了句多謝。
原來你也有會謝我的這一天啊。
幽季抬了頭,又努力睜著一雙壓根難見清明的眼仔細望了望,最後還是靠著這討他厭惡的聲音憶起來這人是誰了。
你啊……幽季撐著牆,單手將這好心扶起他又顧忌他面子的人往外推,你便算了吧……我煩你的很。
不是你今天這酒我也不是非喝不可了。
大不了同往常一樣甩了冷臉色轉身便走,由得一群人在身後顫顫巍巍的跟。
可偏偏有人大宴前幾天同天帝咬了舌根子,說是有些仙吏太不給面子之類云云,一點禮貌和素質也沒有。
你瞧,我現今不是同你參奏的那樣,有了點禮貌和素質嗎?
祝儻想到這兒便忍不住愣了,那人微微蹙起的眉頭,臉上的酡紅並著那壓抑的痛楚,還有嘴角浮起的那抹不屑笑意,以及出口時幽幽的,你啊……你便算了吧。
中間似無奈又似可惜的隱約微嘆,好像他一句多年縈繞在耳邊,未曾放下。
卻偏偏……記不得他具體該是個甚麼模樣。
可這感覺,這感覺沒忘記……
他們之間沒有惺惺相惜,他們之間是誰都不屑誰的互相可惜。
你恨我不是一身錚然傲骨同你一起固守這天宮清淨。
我恨你不是善於變通,好意伸手,還三番五次被你相拒。
……當真可惜。
祝儻忍不住又輕聲嘆了口氣。
他那時候聽到季清流無意識的哼哼唧唧,就像是含了口刺卡在喉間,後來怎樣左右擺弄他,又怕束縛著他,再讓自己浮現出當年對幽季一樣的茫然感覺來。
他怕。
他想明顯清楚的分辨開幽季和季清流。
可是……他現在對這妖物的感情,又能算得上是甚麼呢?
祝儻自己也發愣,可身體卻先腦子一步做出了反應,索性不再去管星盤,只耐心的燃著那一燈如晝的光亮,靜靜守著他。
瞧見他想翻身了,便立時輕阻一下,別真讓他觸到那燙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