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氣雖寒,卻寒不了這天下蒼生汲汲營營想要混口飯吃的本能,護著耳塞,揣著袖子,長袍墜地包了腿腳,仍不敢就坐,坐不了一陣又忙起了身,一邊跺腳一邊哈著白氣的同過往行人高呼,「來看看呀,這菜都是新鮮的……」
季清流知祝儻要去買水果,便在前呼後響的吆喝聲中頭也不回,直衝沖將他往果攤上領,眼瞅著一片綠油油的菜色中終是見著了一攤擺著黃澄澄果子的,季清流快邁幾步,停住了腳,回頭看祝儻。
只見祝儻身側平白無故的便讓出一條可供一人行的小路出來,祝儻自己也一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的模樣,斜側里忽又衝出來一個大娘,拉扯著他便道,「啊,小伙子,你還是人吧你?」
怎麼不問他還是不是個東西呢。
祝儻只好一邊將袖子默默往回扯,一邊笑的更加溫和謙良,「大娘,我不是妖怪。」
&呦,這可真奇了怪了,你瞧瞧,你瞧瞧你瞧瞧,」大娘又忙拉了周遭一圈人,「這個外地人竟然活下來了!」
調門是高之又高,高到直衝沖能入了天帝耳朵里去了,「小伙子,你實話跟大娘說,這城中客棧莫非有敢留你的?」
&也不是。」
祝儻將袖子全扯了回來,默不作聲展平,但見他們一群人圍著自己就跟看猴似的,不由得向前努了努嘴,「那位公子是個好心人,看我可憐,便勻了我借宿幾天。」
前頭季清流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一聲,心下卻也揣測出八分他如此『招一來集市這麼熱鬧的地方有何用意,故而難得應和他道,「諸位,諸位都請放心,這位可是個捉妖道人,你們誰家鬧妖,大可請了他去你們那地方暫住,畢竟我那廟小……」
我那廟小,怕是供不起他。
未及諷刺完,忽見祝儻瞳子好像猛的一縮,爾後硬是撥開了眾人,直直上前來一把攥緊了他的手。
季清流一愣,這大庭廣眾的,他該不會想做甚麼吧……想著忙奮力掙脫,祝儻自是怕再累他傷筋動骨,自己妥協的先鬆了些許氣力,指尖緩下,到底還是抓緊了他的腕子。
聲音雖小,語氣卻含了十足十的懇求之意,「別再掙脫我了……」
剛才,就剛才一瞬間,聽得他話竟莫名似了幾分當年幽冥主。
祝儻到現在還能清晰的記得,彼時坐上冥主笑意幽幽,慘白的手持著硃筆輕輕一揮,一張劃了鮮艷紅叉的紙箋便自眼前飄搖而過,他聽得他親口道,「廟小,我這收不起北燭。」
也不知自己慌從何起,聽見過往尋他路上那些相同的字眼便怕的很,總怕眼前這也是幻想一個,指不定倒還是蘇管變出來糊弄他的,可見了此時眼前這人一臉嫌惡,雙眸里也是毫不遮掩的吃癟妥協之意時,便又漸漸放下心來。
真是,被你這般白眼相加對待的次數多了,指不定以後哪一天你對我好了,我還不敢認呢……
得著摸他手腕及那手腕下清晰的脈搏跳動又恢復了幾分鎮定,祝儻露齒一笑,更是幅討人喜歡的模樣,人群中似有幾分附和,言辭切切著甚麼,『這道士,生的真俊……』,『法力怕也是不低吧,老天開眼了,知道我們這城裡頭鬧事了……』
季清流聞言又是一翻白眼,心說長得好看跟法力能掛上甚麼勾去,若是長得好看便能法力無邊了,那老子還真是當仁不讓了,若真能這麼簡單,自己這麼多年何必再去想脫離幽冥界的法子。
轉念又想,果然一群凡人螻蟻,愚昧,當真愚昧。
祝儻笑笑的應了,幾句話頭微挑便將自己法力先自他們口中壓了三分噱頭去,爾後又一轉話鋒,狀似無意道,「其實這城有一位法力更勝我幾籌的道友,可不知緣何,他不肯出來相見。」
一句話就引得周遭炸了鍋,那聲音嗡嗡的七嘴八舌討論起,『你可曾見過陌生之人?』這邊又道,『近來除了這位道長小哥,好似再沒見著甚麼生人了……』
大家都絞盡腦汁的回憶著是否有除祝儻外的陌生面孔,祝儻這邊卻笑笑的抱了拳,「各位若有印象,可尋至陲城南頭的小巷尋了我,不必多往裡走陌生路,你們在巷子口喊喊我,我便是能聽到……」
話音不落又有人附和,『道長好耳力啊!』
季清流心下默默唾道:怕是曾經錯怪了祝儻,不是他擅長巴結阿諛奉承之語,只怕是凡人都有這些個毛病。想著便更煩,又覺得自己好像置身於蛇蟲鼠蟻大雜燴中,難受的很,便忍不住挪了步子。
祝儻自是有一直分心神觀著他的臉色,此刻忙再掰扯最後一句好斬了話頭,「我早先已觀出此城不對之處,奈何一己之力有限,若是有人能替我尋至這位也入了城的道友,我慕幽定當重謝。」
&來是慕道長,好說好說,我們都記下了。請您靜候佳音吧。」
爾後周邊人作鳥獸散,祝儻聽得他好似暗自吁了口氣,面上忍不住壓了層笑意,卻沒鬆開手,同他一起低頭盯著這色澤惹眼的大黃柑子看。
看了會兒,祝儻道,「你喜歡吃這個?」
季清流煩的很,心說大冷天的出來買甚麼水果,回來涼兮兮的,吃也不好吃,雖說他現在吃不了熟食,偶爾吃點水果貪個甜味兒,卻不知祝儻還真要買水果回家去幹嗎。
不就是靠著上個街,選個集市較熱鬧的地方,來這麼一出,於是能發動大部分人去替你尋了那妖道嗎?
呵,倒也是,這群人難道都是傻子嗎,一個兩個的盡附和著你,怎麼不見著有爭議之聲?要我便定然要問,你既然說你是道長,可否燃個一二仙火叫我們瞧瞧。
呵,一群愚昧無知的凡人。見著個似仙非仙的人便頂禮膜拜了。
既然戲都演完了,不儘早回家去,還杵在這兒挑甚麼橘子?
想著便不由得怒,也不知這怒是否有幾分看他剛才那麼受愛戴的模樣不爽,出口也不由得惡聲惡氣,「行了,你趕緊的買幾個橘子了事回去吧。」
祝儻聞言心下又是一笑,可眼眸卻先抬一步盯緊了這差點出了異議之聲的小販,像剛才阻止人群中有反駁之意的那般,定了他的嘴。
不緊不慢的伸手去摸觸了幾個,祝儻不肯松他的手,便只能靠單手不時的捏捏軟硬,爾後蹲下身,季清流被他這一拉扯定然也要陪他蹲下了,語氣更是煩躁,「你有完沒完?挑個破橘子你也這麼磨磨蹭蹭的……」
話不及說完便是祝儻猛的一側頭,嘴唇直接靠上他的耳廓,唇齒微動微濕微蠕之意便蔓了所有神經,季清流聽得分明,他沉著嗓音道,「你說,我.操.你的時候也磨磨蹭蹭過嗎?」
季清流叫他一句話頂的面紅耳赤,又怕著旁人聽見,忙抬眼去看了那小販,卻也沒敢多看,只瞧著他似乎沒在意著他們竊竊私語,便忙暗自扭回頭去,心下簡直恨不得奪了那攤子上的水果刀,直直從祝儻嘴裡頭紮下去才痛快!
祝儻瞧他不知是被氣的還是被羞的臉都紅了,自己倒是嘿嘿嘿的笑起來了,一邊笑一邊挑著幽季帝尊口中所謂的『橘子』。
吶,帝君就是帝君,沒了仙職墮了人間爬模滾打少說也有個小七百年了吧,柑子橘子都分不清,簡直白混了你。
想著又道,你們這群金貴的人,怎麼能懂我們這群人的苦呢。
再想下去又覺得幽季這麼多年肯定過的更不易了,心下疼的要命,想著便忍不住又湊過去想要扭他的臉吻他。
季清流如今自是沒他氣力大,被他扭回來就瞧見他那臉湊自己湊得那麼近了,嚇了一大跳,往後躲得氣力也大了起來,臉頰都被他捏的微鼓漲起來了,口齒不清道,「則是大街桑!」
祝儻也略回了神,呆在他身邊哪裡還能在意周邊有甚麼東西,他就是眼裡的唯一了,雖訕訕的放下了手,可還是忍不住接著微頷首的姿勢從他額頭上擦了個吻去,然後繼續沉著聲道,「你怕啊?」
我不想和你說話!
季清流氣的打算起身,剛有微起之意發現自己手還被他攥著,好在祝儻現在一手拉著自己,一手握著橘子,而自己的右手是空著的,故而果斷的一巴掌拍在他手腕上,把他手拍開了。
這一聲動靜不小,引得周圍人都回過頭來,祝儻卻也起身,雖是高抬手,氣力卻輕,『啪』的一聲打回在他屁股上,臉上又是一幅討好的笑,「兄台都多大的人了,我不就挑水果慢了些麼,剛才竟又打我。我這實在忍不住了想還下手,兄台也放心,在下又不是白住你的房子,以後每日三餐你的衣食住行在下都定替你操勞好它。尤其是夜裡,更是伺候著您舒舒服服的睡著才行。」
季清流往旁側連連怔了三大步,胸膛也劇烈起伏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顯然是被氣的不輕了。
周邊人又是暗自搖頭竊竊私語,「這道長好脾性啊……」
有人忍不住上前拉扯了祝儻,「道長要不去我家住著吧,不用你負責這麼多,就抓個妖怪就好。我看這男的……」這人話音壓了些。
季清流暗自挑眉,我怎麼了我?!
&男的長得妖里妖氣的……別不是……」
&謝公子美意……可惜在下法力不甚高,一入城差點被個蜘蛛精害死,你們知道的吧,就是那戶姓朱的人家……」
&呀,前幾天死了全家那個?」
&啊,那是一窩子蜘蛛精!在下本是想除魔衛道,以伸張大義,沒想到他家那麼多妖怪,差點力不敵眾之時,便是這位兄台救了我。這位兄台其實也是我門中人,只不過隱藏的深了些……」
&人群中又是一陣猛的議論搖頭,季清流隱約聽見了些甚麼諸如——「看看人家慕幽道長長得是一表人才,一臉正氣,再見見這個……雖然長得好看,但總是透著股妖氣似的,這身段也……」
季清流聽得心下更是惡寒,索性一揮袖,轉身走了。
祝儻忙不迭把銀子付了,拿好了柑子也跟著他往回趕,後來又路過一個小攤,全是擺著紅彤彤的大果子,乍一看倒跟仙人掌似的,刺棱八甲。
祝儻硬是繞到幽季身前把他步步給堵了回來,問他要不要吃這個。
季清流現下是有氣也不敢沖他發,看著他這個人又鬱悶,歪頭一瞥眼瞧見了這個,心下便不由得罵了開去:
誰他娘知道這是個甚麼鬼玩意兒!是能吃的樣子麼?!這莫不是棵植株,祝儻在消遣自己。
遂果斷搖搖頭,「不吃,你要吃就自己買著吃,不要問我。」
言罷又要邁步走。
祝儻心下生暗氣,心說這是你自己喜歡吃的你自己都忘了?看他真一副懶得再開口,繞開步子就要走的模樣,忙壓低了聲音道,「我可警告你,你再邁一步我今晚非把你.操.的哭天喊地不罷休。你不信就大可試試,看我敢不敢。」
&儻>
季清流知道祝儻不想讓自己離開他身邊,又覺得他這樣著實無禮得很,以往在天庭上,能與自己同起同坐的便沒有幾個,又怎麼會有人用這種口氣跟他講話?!
並且無論怎樣想,現下都是自己一人快炸了而已,如今打不過他,更說不過他,再沒皮沒臉也比不得他那麼下流,故而一時被他氣的肝都顫了,卻到底是不敢隨便舉步便走。
祝儻冷哼了一聲,付好了銀子也裝好了這水果,這才又道,「行了,回家吧。」
季清流又埋著頭在前頭走的飛快。
真是、真是、自己甚麼時候要聽他的話來控制自己言行了?
想了想便燥的很,又難過鬱悶的要命,心說怪便怪在自己法力不在,不然活生生打死他都綽綽有餘,哪裡還能吃這肚子悶氣。
祝儻也在心下盤算這事,他還沒把偷留了他仙骨的事告訴他,若是告訴了他……估計還是能恢復的。
倒不是不想叫他恢復,祝儻這麼多年自是沒落下修煉來,法力真是拼了天帝都不見得會輸,這北燭帝君……估計一時也難置他於死地。
想著又心唇皆發苦,這是何必呢……你若是將來因我負你,因我對你不好,你打死我我都不會還手,可若你只是因我行事作風、因覺得與我並非同路之人而想處死我,未免……未免太不甘心了。
幽季,想必你生在世,曾所享有的任何東西都是最好的,所以我也一直努力想成為最好的,讓你『享有』,且是被你一人獨占的享有。
就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打死一個對你這麼好的人,你是不是太傻了些?
也罷……你本身就傻兮兮的。
還堂堂一介帝君呢,人間疾苦你也都是從信官口中抑或觀塵鏡中看一看罷了,哪有我這個真從人間爬模滾打上來的人知曉的更透徹?
這便算了……祝儻又垂下眼看了下左手裡頭提溜著的黃澄澄大柑子,心說——他叫你們是柑子,你們氣也不氣?氣的話一會兒就酸死他,讓他吃著這苦頭,記住了何為柑子何為橘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