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臣 第418章、盡誅

    留贊、張休與顧姓兄弟等人之所以進發江北與戰,主要緣由乃是孫權有意歷練太子孫登的僚佐,出於為儲君日後繼位夯實根基的綢繆。

    遣往陰陵說得好聽點,是為了策應孫韶與張承遏制魏青徐二州的增援兵力;但若往難聽了說,不過是前來分潤軍功的。

    以魏青徐二州那少得可憐的兵力,常年鎮守在廣陵郡的孫韶哪能應付不了!

    這種策應的說法,就如說鎮守荊州江陵城的朱然部需要別人助力, 才能與魏國荊襄的守備兵馬分庭抗禮般令人捧腹。

    只是讓人想不到的是,於機緣巧合下,留贊竟然將合肥新城給破了。

    將此番陰襲淮南的最大功勞收入囊中!

    如此情況下,抵達淮南的陸遜,在第一時間便將留贊部給調回濡須塢駐防。

    沒辦法,於情於理都不能讓他們留在前線了。

    於情,他們留在前線,原本作戰任務為破合肥的朱桓顏面無光,且依著他素來恥於人下的性情,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早些年朱桓可是連佐軍都擅殺了的,不得破合肥之時又將五營將秦晃遣去壽春,結果葬送了數千精銳士卒。

    陸遜可不想在魏吳兩軍鏖戰時,還要面臨朱桓的嗔恚發狂。

    於理,則是留贊部已然奪了頭籌,遠遠超出了被孫權前來江北的預期,還留在前線作甚?

    萬一要是魏國青徐兵馬棄了與孫韶對峙,轉來陰陵攻他們,兵力已然吃緊的陸遜,將會陷入救與不救的兩難中。

    如此,還不如先前遣歸了罷。

    同樣被調遣歸去的,還有諸葛恪與陳表部。

    當江東後續大軍至淮南、全琮領軍入勺陂的那一刻開始,他們二人的職責便已完成了!

    且因為朱桓也執意進軍到壽春城下,令合肥新舊二城之間的守備不足,難以抵禦魏國以騎兵侵擾糧道,陸遜便讓督領精銳解煩兵的陳表部補缺, 而讓成軍不久的諸葛恪轉回去協助扼守江東的命門濡須塢。

    亦是說,看似守備空虛的濡須塢, 實際兵力將近兩萬.......

    再者,濡須塢乃是修築在七寶山與濡須山的隘口中,有山水地利可依。兵力充足且地利盡握,曹叡想憑藉疾襲將之一舉攻破,無異於痴人說夢!

    不過,他的期盼胎死腹中,大軍沒有進發到濡須塢抑或貿然攻堅而喪損太多兵馬。

    蓋因遣作先鋒的韓綜部行軍至半道就被吳軍警覺了。

    卻說,被陸遜遣歸的各部至濡須塢後,孫權乃親自設宴待之。

    尤其是對攻破了合肥的留贊,乃親自為其把盞;且號令眾將聲稱自身若不在濡須塢內,諸事將由留贊決之。

    這點本無可置喙。

    年長的留贊行伍經驗豐富,且江東在合肥城下折戟沉沙太多次了嘛~~

    能雪逍遙津之恨,孫權誇耀其功勞又何足為奇呢?

    再者,留贊的微末出身就註定了,日後亦不會得能入江東決策中樞,他們這些太子僚佐有什麼好嫉妒的!

    但諸葛恪卻是不然。

    倒不是對留贊有什麼嫉妒之意,而是他本就自視甚高。

    此番他首次獨自領別部從征, 所立功勞本頗為不俗, 但在留贊部之前卻是黯然失色,心中難免有些怏怏。便也自請命以本部巡視濡須塢周邊, 看有無機會給自身再添些功勞。

    孫權對此無不可。

    畢竟諸葛恪乃是寄寓江東的淮泗士人子侄輩中,才學最優之人。

    出於遏制江東世家的心思,他早就將之當作未來輔立太子掌權的助力了。

    諸葛恪部在攻打勺陂魏軍水寨中喪損了些,但堪戰者仍有近九千人,心念功業之下分出巡視的將士極多,境界的範圍亦很廣。

    彼那韓綜已然很謹慎了,不僅晝伏夜出,還盡挑山澤難行的偏僻小道行軍,但在行軍至濡須塢約莫八十餘里外,被諸葛恪部的將士發覺了。

    且在第一時間內,便被識破了此乃昔日叛變的敢死兵。

    蓋因敢死兵先前就曾隨韓當在江東各郡縣討亂靖叛,常對山越之名用兵,而恰好諸葛恪部兵馬皆是收丹陽山越之民為卒,先前就曾與至交戰過。

    或是說,此乃天道好輪迴罷。

    諸葛恪得斥候來報,頓時大喜過望。

    孫權對韓綜背叛之恨,可是不亞於合肥之敗!

    他若是能將之斬殺,再佐之先前攻勺陂的功勞,此番陰襲淮南之戰論功,他便不會亞於留贊了!

    帶著此念,他沒有依著常理,將此軍情傳遞歸濡須塢與眾人。


    因為孫權近日夜宿在巢湖的舟船上,他若歸去稟報了,那功勞便會分給主事的留贊與其他將率了。

    自然,縱使有心貪功,也需在不誤事的前提下。

    敢死兵乃是孫權投入無數資財與心血打造的,與解煩兵並稱為江東精銳,戰力超群。

    諸葛恪想以本部獨自滅之,並非易事。

    甚至還會弄巧成拙。

    畢竟,他部士卒雖多,但終究成軍時日尚短。與成軍十餘年、參與大小戰事近百的敢死兵相較,委實雲泥之別。

    但諸葛恪不這麼覺得。

    彼韓綜者,以欺詐馭下、以殘暴邀寵,不過寡廉恥不知恩義的跳樑小丑罷了!

    他若想斬之,只需略施小計即可。

    是故,在將濡須水西側七寶山一帶的地形細細專研一番,以及結合斥候探析到韓綜部的位置分析,大致推斷出了其行軍路線後,便將本部的各營將主皆喚來,問曰:

    「爾等舊日為黎庶,自安於山澤中,曾與敢死兵戰,不乏宗族父兄死喪者。今彼隨叛將賊子韓綜而來,爾等若願死力,我便容爾等復仇,將之滅與此地!事成,君上賞功賜資財與田畝等,我分文不取,一概分與爾等。若爾等不欲孤軍而戰,我便稟於君上,合諸部之力而破之。不知爾等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山越諸營將主皆感恩,聲稱願死力。

    激勵將士敢戰後,諸葛恪乃道出所思之謀,分司各營與戰職責。

    而被曹叡所遣的韓綜,並不知道自身已然成為別人建功立業的冀望。

    相反,他對戰局的了解依舊停留在濡須塢守備虛弱的印象中,且還在為被曹叡當作先鋒而沾沾自喜。

    入魏以來,他不辭辛勞頻頻侵擾吳境,不就是為了彰顯自身可攻吳之利,以期得到雒陽廟堂與天子曹叡的器重嗎?

    如今被倚為前驅直搗江東命門,戰後論功行賞,首功非他莫屬!

    官爵升遷以及日後見信,必不可免也!

    如此,他如何不心喜呢?

    不過「行百里者半於九十」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戰事兇險,在沒有為雒陽中軍輔路開道、達成大軍疾襲濡須塢的戰略目的之前,萬事皆存在著變數。

    故而,行軍於途時,他約束士卒不可因貪口腹之慾而射殺鳥獸,更不可起淫掠之念而沿途侵犯藏在山澤蠻民落邑等等,以免走漏了風聲而泄漏行蹤。

    但在有心算無心之下,一切都是徒勞。

    待他進軍至七寶山西側,藏身於山谷中歇疲時,早就依仗慣於翻山越嶺的山越精兵設伏在側的諸葛恪,號令各部齊進,將山谷各個出口都給堵住了!

    得報,韓綜大驚,滿腔的未來冀望瞬息間冰消雪融。

    既然彼江東突如其來將他困於山谷,必然是早就洞悉了魏軍攻打濡須塢的意圖,他還作何期待!且他知道一旦戰敗被江東所虜,自身將迎來什麼結局。

    是故,他當即身先士卒,帥厲麾下敢死兵決絕突圍。

    然而作全準備的諸葛恪,豈能容到手的功勞離去?

    見韓綜決死突圍,他同樣將將旗立在山谷口督戰,親自執鼓激勵將士死戰。

    兩軍皆捨生忘死、寸步不讓。

    但吳軍終究是占了地利與士卒更眾,且是設伏功成一方的士氣正銳,饒是韓綜數次親自登鋒履刃、身披數創都無法突破重圍。

    只得暫退入山谷內,讓士卒休整後再作突圍之念。

    然而,他沒有機會了。

    敢死兵,是孫權從江東各郡縣選拔驍勇者組建的,兵卒的家小皆安置在吳地。而昔日韓綜叛吳入魏時乃在武昌駐軍,隨行者僅是其父棺木以及母族的男女老少。此事後,江東有司稟孫權,將敢死兵的家小依律追責,世代皆罰為軍奴。

    諸葛恪便是基於此,趁著韓綜攻勢消弭時,讓將士們齊聲招降,聲稱昔日叛逃罪在韓綜,孫權亦僅是想誅首惡而不責眾。若是敢死兵們將韓綜誅殺、提首來降,他便免眾人從叛之罪,且會向孫權進言,為他們家小求免世代為軍奴的命運。

    敢死兵成建十餘年,在江東時便深受孫權厚待。

    當日從叛,不過是被韓綜所誆騙罷了。

    且入魏後他們常被魏國其他部署所排斥,正值被困死地、突圍無果時,得了諸葛恪勸降之言,做出的選擇便可預知了。

    畢竟韓綜為人貪鄙,不如其父韓當多矣!

    亦不能得敢死兵之心。

    日暮造飯時,敢死兵諸營將主密謀,將韓綜及其左右皆殺之,提其首詣諸葛恪而降。

    得報,諸葛恪大喜過望。

    先是好言安敢死兵諸人之心,且賜下酒肉等物以示誠意。

    待他們信以為真、放下警惕之心後,是夜集各部山越精兵驟然殺入山谷,將棄械而降的敢死兵盡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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