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擬不知道周澤昱已經回來,上次中秋節只是在梁姨口中聽到他,說他人一直在忙,所以回不來,他這幾年好像是一直都在忙著拓展清禾海外的市場。
周澤昱沒回答,視線先是往林擬手中的酒看了眼,林擬因為站的時候順手拎著杯沿口位置,眼睛一轉,不著痕跡將裝黃色酒液的水杯拿著往身後藏了藏。
欲蓋彌彰。
接著沖周澤昱抿抿嘴暖意一笑,掩飾什麼似的擠出一點刻意的小俏皮,道了聲晚安:「趕路很累吧,也早點睡。」索性要腳底抹油轉身溜回自己房間裡去。
「等等。」
沒走兩步,周澤昱便將她喊住,林擬停住腳,側過臉看他。
兩人素來交集不多。
印象深的事情,有兩件。
第一件就是,他雖總是冷著一張臉,但也曾幫她出過一次頭。
時間回到初一那年一個下午。
有人在學校受了委屈,放學路上故意奚落林擬,拿林擬出氣。被剛好坐在車裡路過的周澤昱遇見。
車子停下,車輪滾動摩擦著拐口的石子路面砂礫般作響。車窗降下。
周澤昱讓司機下來打開了車門,然後看著林擬說:「擬擬,上來。」
車門關上,低沉的聲音再次響在頭頂。
「她們欺負你,就不能報我名字?」
林擬上學時候周家安排的那所初中並不普通,在裡邊讀書的非富即貴,當時林擬父母剛剛出事,情緒一直低落,不知從哪裡知道點情況的同學也會故意問起家裡,當時她只會倔強的回懟一句:「關你什麼事?」
但不管你多麼倔強,現實就是現實,被冷落孤立時常會有。
當時剛到周家不久,只是單純不想給他、給周家,添麻煩。
但是那次之後,學校里同學們看她的眼光就徹底變了。
至於第二件事,就......
想想她都已經覺得那久遠的猶如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尷尬事了,他那麼忙,肯定早就忘了。
再之後,林擬對周澤昱最多的了解也都是從外邊媒體和別的人口中偶爾聽到的,員工上下對其恭敬唯命,工作眼光敏銳獨到,雷霆手段人人緘口等等。而這些跟她關係更是不大,所以林擬之後也沒關注過很多。
「這個給你,新年禮物。」
林擬視線所及,周澤昱寬大手掌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包裝好的小盒子。這種小盒子她再熟悉不過,因為澤昱哥每年過年都會送,哪怕他有事脫不開身,在國外回不來,也會托人代送,周宅里每個人都有。
是周家慣有的禮節。
「謝謝哥,」林擬伸手從人手裡將小禮品拿走,重新擺手又道了一聲:「晚安。」
周澤昱下巴輕點。
-
林擬第二天上午陪梁錦玉逛街,買了些日用品和衣服。下午時候市博物館的劉特助給她回了信息,兩人直接約在對面的咖啡館。
市博物館的活動她要做,沈鍾意這種事情已經做了不是第一次,不能這麼任由她繼續這麼欺負人。
劉成宿跟林擬是一個學校畢業,校友,兩人在一年多前的博覽會場認識,當時是凌繪的設計項目,博物館讓劉成宿過去參觀學習。林擬當時還是實習生的身份,但那次項目做的很成功,也就是那次她得到了公司同事們的認可。
之後沈鍾意就總是給林擬一些閒差,還是一次衛青媛無意中說起,納悶林擬已經實習轉正,反倒工作內容越來越偏離主線。
林擬初出茅廬剛出來工作,跟混跡職場的一些老油條不同,不能及時的洞察一些用意,當時只是覺得哪裡不對勁,之後經衛青媛這麼一提,方才知道她覺得不對勁的原因在哪兒。
「這大過年的喊我出來,」劉成宿笑笑,喝了口咖啡,「請一杯咖啡哪夠?」
林擬將面前菜單推了過去,「不用客氣,想吃什麼隨便點。」
劉成宿:「不用著急,你有的是機會請,過完年博物館的展覽活動不就是跟你們凌繪合作嗎?」
「是跟凌繪合作,但不是跟我。」林擬手裡攪動著咖啡長柄勺,口氣淒哀。
劉成宿:「什麼意思?」
林擬:「意思就是我的直屬領導上司找了橙陽的展示設計師,整個活動跟我沒關係。」
劉成宿:「還有這種事?」
林擬挑了挑眉,意思是可不就是麼。
劉成宿嘖了聲,擰眉看眼林擬:「你得罪沈鍾意了?」說完沒聽到回音,徑自猜測林擬的來意:「所以你是想博物館給你出面?」說完兀自搖搖頭,意思是不可能,「這種外包活動主辦方通常只看結果。」
林擬視線往劉成宿手裡的咖啡看了眼,玩笑的語氣:「你可是已經喝了我的咖啡哦。」
劉成宿:「......」他呵笑了聲,心道這咖啡可真夠貴的,早說就不喝了。
「我就是想問問你們博物館這次活動對接的領導是哪位?」林擬喝了口咖啡,直入主題。
「我就是跟你說了是誰,你見不到人不也是白搭?」劉成宿將送在嘴邊的咖啡杯子重新放回桌面,又補充了句:「別說你,我都見不到。」
「......」林擬有點無語,出師不利,但沒有放棄,「電話總有吧?」
劉成宿點了點頭:「這個有,不過打通打不通就不知道了,我反正沒打過。」說著翻出手機,然後找到電話將手機送到林擬面前,「喏,如果打的通,別說是我跟你說的。」
林擬掏出手機拍了個照片,笑著:「放心,學妹我不用特意提醒,這點覺悟還是有的,改天再請你吃飯。」
劉成宿笑:「算了吧,我害怕。」
林擬拍完照片將電話號碼和名字粗略看了一眼,正想著這人叫宋韻之,應該是個女的,對面劉成宿慢吞吞的又說了句:「告訴你個八卦,她好像最近在追陳景,陳景你不是認識?」
「......」
-
周宅。
「之前不是說要到年後才能忙完?」梁錦玉閒來無事,一邊用咖啡機手磨著咖啡豆一邊看了眼剛從樓上下來的兒子。
周老爺子兩男一女,女兒遠嫁,常年居住海外,鮮少回家。周澤昱是二兒子周威獨子,周澤昱叔伯周孝倒是有兩兒一女,主管清禾旗下的連鎖飯店餐飲,小兒子周之衍無心家族企業玩心重,遊戲人間,大名在外。大兒子周棟卻是野心勃勃,並不滿足於餐飲一項,五年前因為周澤昱接管清禾民航、酒店、旅遊、金融投資等大部分商業版圖而強硬躋身進清禾主流產業鏈。
原本以為兩人會爭個你死我活,卻沒成想周澤昱會主動請纓拓展海外市場。然後短短五年將如同荒漠的海外市場做的風生水起。甚至相比國內都更勝一籌,加上近兩年大環境局限,周澤昱是周老爺子幾番電話喊回來的。
「我交待好了人在那邊。」周澤昱走到梁錦玉旁的桌邊,從上拿了個杯子過去,準備接手梁錦玉手裡的咖啡研磨機。
「馬上就成了,我來。」親手磨咖啡豆是梁錦玉的一大喜好,說著將磨好過濾的咖啡粉末倒進咖啡機。
周澤昱剛好來了通電話,謝秦打來的,車子已經停在周宅門口。
梁錦玉聽見說了句:「讓小秦進來喝杯咖啡再走吧,大過年的也不知道去開什麼會。」
梁錦玉是覺得不妥,國內清禾周澤昱近幾年就沒怎麼插手,回來第一天進集團開會就選了除夕,這是要遭人非議。想著她這兒子以往明明挺穩妥的。
說著將咖啡機打磨好的一杯摩卡給周澤昱遞過去。
周澤昱幾不可察的輕扯唇,倒是神色坦然,端過咖啡在唇邊抿了一口重新放下,跟梁錦玉交待了句:「媽,我先過去。」
梁錦玉再回頭,人就已經出了門。
桌上只剩下那杯喝了一口還冒著白色熱氣的摩卡。
她這個兒子向來話少,連她這個做母親的有時候都拿不準人心思。
謝秦開著車同周澤昱一路進了廣育大樓,一個小時後,清禾常務會議室便幾乎坐滿了人。贏者上,周澤昱在主位,周棟座位在右手邊第一個位置,空的,人還沒來。
周澤昱並沒有大家想像的那樣,過來後會先給周棟一個下馬威,而是坐在那,耐心的等人。因為管理層幾位也還未到,他好脾氣的只說了一句:「人還沒到齊,我們等下再開始,大家先喝點茶水。」之後就是長達半個小時的等待。
周澤昱等的很耐心,頗為惹眼的優質外表下神色很是謙和。
外媒說他手段狠厲,仿佛存有偏差。
半個小時後人到齊,其中不乏多位年長的管理者,周棟的人起碼占七成。
察覺到周澤昱態度,氛圍從一開始的緊繃變得稍加鬆散,針對一年來各自範疇內的工作內容和章程都簡單做了總結。
周澤昱隻字未說,只是坐在那用平板隨意翻看著ppt聽著大家的說辭。
最後在大家都說完,眼看會議結束的時候,抬眼沖身邊的謝秦示意了下眼神,每人發了一份資料到在座人的手中。
「這是一份清禾國內的年終匯總資料,數據來自國家總稅務廳、財政、還有一些相關機關單位,大家可以看一下,跟自己相關的部分是否有大的出入。」接著將手中的平板放下站起來,手指輕摁在桌面,頓了下,準備走之前又說了句,「今天除夕,也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新的章程就不立了,我看了看之前立的,暫時就按你們之前的來。然後就是,合作愉快!今天就到這裡,剩下的時間在座各位也隨意。」
周澤昱說話不疾不徐,口氣很是好商量。態度不論是對年長者還是低輩分的也是禮貌尊重。
說完便從偌大的會議室里離開。
留下周棟和一干人等,看著手裡的那份資料各自心思複雜。因為其中個別人跟剛剛匯報的出入相差不是一星半點,有的是項目程序問題明顯,有的是數額對不上,區別就是周澤昱發的這份資料里附加上了流水和賬單,一清二楚。
清禾目前的章程是周棟立的,不管是項目流程手續問題,還是明顯個人問題導致的虧空,農曆新年之前解決完畢概不追責,農曆新年之後還沒解決就要主動請辭。
章程是周棟定的不假,但規定和查檢向來是分開來。
可想而知,以往沒查檢。
周澤昱剛回來,只是遵從公司一貫的規章制度。並非刻意立威,也並非有意又加增了新規,合情合理。
一同走出來的謝秦挑挑眉,心想,今天除夕,老闆這明明是給了機會,卻又像是沒有給。
看似正常,卻又不正常的一次年終匯報會。
借刀殺人呢,這個年大概會有不少人過不好。
......
-
林擬坐在橋對面焰火晚會的會場裡等人等的要打瞌睡。
明明兩個小時前看到朋友圈陳景發的位置信息,參加的宴會就是在這裡。而且今天除夕,按照她女生的思維,守歲這天,宋韻之肯定也會想要跟喜歡的人一起過。
不過功夫不負有心人,又過了十多分鐘,陳景便真的從裡邊的宴廳里走了出來,一同從後邊小跑兩步跟出來的還有個女人。身段嬌俏玲瓏,手腕細膩蜿蜒的直接上前攀附在了陳景的胳膊肘位置。
她應該就是宋韻之,沒成想博物館對接的活動管理層領導,會是這麼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
她應該就是那晚在雲揚跟陳景索吻的那位了。
還沒想更多,手機響了起來,衛青媛打來的,林擬按下接聽:「公主,咱這暖氣好像壞了漏水了,水流了一地,快把我凍死了,這大過年的修暖氣水道的也不知道上不上班。」
林擬沒有吱聲,衛青媛便接著又問了句:「你忙什麼呢?」
林擬視線往不遠處,沖手搭在北城河橋欄扶手上的陳景看了眼,隱藏心澀,頗顯不以為意的語氣輕飄飄的回了句:「沒幹什麼,看人約會。」
「望梅止渴?」衛青媛嘴上沒德,她不知道林擬此刻看的是陳景。
林擬:「......」
衛青媛罕見猛女撒嬌:「別望梅了,先幫我解決解決溫飽問題?」
林擬嗯了聲,「等下我問下趙叔,看他有沒有時間過去公寓那邊看看。」趙叔全名她不清楚,反正周家上下都這麼喊人,就是不知道今天除夕,人會不會回老家去。
衛青媛故意假裝渾身冷得開始牙齒打顫,抖著聲音回了句:「好嘞公主,等你解救!」
眼看過來輛車,陳景接著電話上車像是有事,跟宋韻之分開了兩路,是個好機會,林擬掛完電話想著,公主自身難保,還是先解救完自己再說,起身往立在橋邊準備走的宋韻之走了過去。
「你好,請問是市博物館的宋經理嗎?我是凌繪的展示設計師林擬。」將人攔下,說著伸出右手,想要跟人禮貌握手寒暄一下,再進入正題。
可是剛起了個頭,宋韻之便抬手往裡邊的宴廳示意過去,「去吧,館長在裡邊。」宋韻之為了自己顯得不那麼刻意,剛好領導讓她找宴請地方,特意找了這裡,裝偶遇陳景。
宋韻之以為來人是找館長來的。
「請進來吧。」
林擬剛要擺手說不是,裡邊便出來一位中年男人,五十歲上下。招手讓她過去,還用了請字。
「......」
林擬窘在那。
「是清禾謝先生讓你過來的嗎?」館長李明成見人不動,又問。
清禾?
林擬舔舔唇,想著這老年人明顯是搞錯了人,但腦袋一轉依舊急忙過去,先是笑著沖人應了聲是,「我是凌繪的展示設計師林擬,隸屬清禾不假,不過不是您口中的謝先生讓我來的。是我自己要來有點事。」
「......」李明成看了眼林擬哦了聲,知道自己弄錯了人,清禾旗下大大小小的單位數不勝數,支脈繁多,甚至有些只是披著清禾旗下的皮,註定這輩子接觸不到高層的小嘍囉類似直接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可有可無,自然不會被人買賬,口氣轉瞬變得敷衍起來,邊往裡走邊隨意似的說了句:「有什麼事問博物館大廳右邊的工程建設辦公室。」明顯在趕客了。
林擬心頭酸澀,準備轉身再去找宋韻之的時候腦袋裡冒出來一個名字,「您說的謝先生是叫謝秦嗎?」
李明成腳步聞言終於頓住,看過林擬聲調稍高的問了句:「你認識謝秦?」
林擬嗯了聲,態度依舊一副謙和恭順的樣子:「只是工作上沒打過交道,他應該是我哥的一個助手。」
「......」李明成凝眉,「你哥?」
林擬:「叫周澤昱,不知您有沒有聽過他。」
李明成:「......」
豈止是聽過。
或許是看不慣人捧高踩低,上趕著話堵在那不舒服,但出口後林擬就後悔了。
心虛想著這麼狐假虎威,還真是第一次。好在澤昱哥肯定不會知道。接著安慰了下自己,內心暗自立下警戒線:林擬,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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