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中,族長古月博面無表情,雙眼深邃,高居在主位。
其餘的十多位家老,則各自端坐著,眼觀鼻鼻觀心,只用眼角的餘光隱晦地掃視左右,企圖從周圍人的表情上分辨出些線索。
氣氛一下子微妙起來。
「方源能奪得第一,其中蘊藏的深意絕不簡單。他居然說途中撿到一個藏著野豬牙的袋子,這話也太假了。」
「這袋子只可能是有人暗中準備好的,單靠方源一個人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也就是說,有人暗中幫助方源。」
「此屆的年中考核,不同以往。因為要調動數十位二轉蠱師,監視考察,所以這個考核內容,不僅學堂家老知道,家族中的許多其他家老都知道。」
「要提前安排好這個袋子,也只有在場的諸位家老,甚至可能直接就是族長!」
家老們各個年老成精,在政壇上摸爬滾打多年,立即就想到了很多東西。
方正是甲等資質,若真培養到四轉,那是什麼?
那就是下一代的族長!
方源是方正的哥哥,雖然只有丙等資質,但單靠這點血脈親緣,就有投資的價值!
對於族長古月博來講,若是暗助方源,將其納入自己體系,將來對方正來講,也是一個很好的維繫紐帶。
對於家老們來講,方正是這些年唯一的甲等天才,已經歸入族長一脈。若真培養起來,族長一脈必然越加強勢。若是家老們將方源收為己用,利用這層血緣關係,將來應對方正也是個極為好用的棋子。
所以,在這廳堂中坐著的十多人,都有幫助方源的動機。
但是會是哪一個人呢?
古月赤練沉思著:「我沒有招攬方源,會是誰暗中幫助他?是漠塵那老傢伙麼,有些可能。雖然方源殺了他家的家奴,但家奴算什麼,就算全死光了也不心疼。族長更有可能,他收容了古月方正,再將古月方源拉過去,這樣對方正的掌控力就大了!只是……過往慣例,都是年末拉攏收納,如今年中就動手,這是壞了規矩啊。」
「也不算壞了規矩,但此舉的確是打了擦邊球。是誰這麼看好方源,比我還看好他?」古月漠塵也在思索。
事實上,方源殺死高碗,碎屍送禮之後,他就對方源刮目相看,也有些招攬的心思。
但是這種招攬的行徑,一般都發生在年末,學員們從學堂畢業之時。
方源被人提前招攬,這讓古月漠塵也有一絲的猝不及防。
古月博的目光,則主要集中在古月漠塵和古月赤練這兩個當權家老的臉上。
這位族長想得更多,更深一些。
方源明目張胆地撒了一個謊言,從而贏得了第一。這行為有一種肆無忌憚的意味,更是一個對外發出的訊號,就是要讓你們看出來——方源我罩了!被我提前收容了,你們最好不要動他。
那這個人會是誰呢?
古月家族中,政治格局是三足鼎立。除了族長之外,就是古月赤練代表的赤脈,古月漠塵代表的漠脈。
古月博心知肚明,自己沒有招攬方源的舉止。那麼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古月赤練和古月漠塵。
「這兩個老傢伙,演技越來越高了。單看神情,真的看不出來。難道不是他們,而是其他的小勢力?」
古月博不著痕跡地觀察著,揣測著。他並不知道,其他家老和他一樣,也在如此觀測著、懷疑著、揣摩著。
學堂家老也在揣測,但是他一直保持中立,游離於政治鬥爭之外,因此他的思想卻簡單多了:「原來方源被某一個家老招攬,難怪他在勒索時,主動放過了方正、漠北和赤城。估計招攬他的不是族長,就是赤練或者漠塵家老。這是好事啊!這說明他已經認清了現實,初步融入了家族。不管怎麼樣,他都是家族的一份子。將來完全融入進去,會甘願為家族的奉獻一生的!」
沉默了片刻,古月博見也看不出什麼端倪,只好開口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對方居然現在就開始針對方正,我們古月一族也不是好欺負的,必須還以顏色!暗堂家老,這件事情你先計劃一下,然後匯報我。」
「遵命,族長大人。」暗堂家老立即點頭應承下來。
「至於古月方正,我擔心他遭逢這樣的變故,心靈受到打擊。他是甲等資質,對我族來講,意義不需再說。從今以後,我將單獨輔導他。」古月博又道。
沒有家老提出什麼反對意見。
其實很多人都知道,族長早就暗中給古月方正開小灶了。現在把這事提出來,雖然有違公平的原則,但是理由充足,家老們也不好阻止。
「至於古月方源……」古月博故意拖長了音調。
霎時間,全體家老都豎起了耳朵,難道就是族長暗中出手幫助方源的麼?
古月博掃視一圈,他也在觀察周圍家老們的神色。但他註定失望了。
於是,他只好繼續道:「他能以丙等資質,奪得第一,很不容易。我就以個人名義,獎勵他三十塊元石。學堂家老,你帶一句話給他,讓他好好努力。」
「是,族長大人。」學堂家老躬身領命。
「三十塊元石,這個不痛不癢的獎勵,算是什麼意思?」家老們都皺起了眉頭。
「不管是誰暗中吸納了方源,這三十塊元石,就是我善意的信號。畢竟古月之外,還有白家寨、熊家寨啊。」古月博心中嘆著。
方正被刺,是外敵。方源作弊,是內鬥。
對付外敵自然要用強硬的手段反擊,對於內鬥,族長古月博則以懷柔為主,為的就是避免內鬥太多,引發家族整體實力的下降。
「好了,這事情就先這樣處理吧。大家都退下,好好主持手中的工作,家族的興盛和各位的表現是分不開的。」古月博揮了揮手。
「是,族長大人。那我等告退了。」
家老們陸續走出,幾個呼吸之後,廳堂中只剩下古月博一人。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用手指揉捏著自己的兩個太陽穴。
身為族長,算是古月一族權位最高的第一人了,但是他並不輕鬆,需要協調多方利益。更不能隨心所欲,族中的勢力盤根錯節,一代傳承一代,都有悠久歷史,掣肘頗多。
對外,他要面對行事蠻橫的熊家寨,漸漸崛起的白家寨。
對內,他要處理族內複雜的政治鬥爭。他雖是中年,但已經雙鬢花白。
「擔當族長的這些年,雖然資源充足,但是修為卻進展緩慢,心神已經被繁蕪的家族事務拖累了。有時候,真想當一名獨行俠啊,自由自在,一身輕鬆。沒有了負擔,自然步履輕快,也許我還能在修行的道路上走得更遠。」
古月博心中嘆息一聲。
只要入了家族體制,身上就有責任,有了責任就不輕鬆,再也不能一心一意進行修行。
但反過來講,不入家族體制,那家族的資源就不會供應。沒有資源供應,獨行的蠱師修行也會舉步維艱。
這就形成了矛盾,一個怪圈。
就是這個怪圈,不知道禁錮了多少人的前途,埋沒了多少人的才華和天賦!
王大死了。
三天之後,方源得到了這個消息。
於此同時,他還從江鶴那裡打聽到,那兩個年輕獵人果然也在上山狩獵的時候,失蹤了。至於那個被方源斬斷右手的獵手,也因為抑鬱,在家中「自殺」了。
江鶴說這話的時候,看著方源的目光十分意味深長。他後來見過了王大的屍體,自然就認出了他的身份。
但是他不敢說出王大的真實身份。
他是駐村的蠱師,擔負著責任。只要是入了體制,不管位置高低,都有責任。
王大成為魔道蠱師三年多,他身為駐村蠱師卻一直不察,真要追究下來,就是他履歷的一大污點,在家族中幾乎前途就毀了。
那三個年輕獵手蹊蹺的死,他也盡全力壓下來。
「方源,咱們都是熟人了,今後到我表弟江牙店鋪里買東西,一律五折!」某一次,江鶴對方源如此道。
其他人都死了,知道這件事情真相的只有他和方源兩人。但這事如果揭露出來,對方源來講,沒有太大影響。
因為他只是殺了三個農奴罷了,就算殺三十個,族中也不會追究,頂多是做一些「十幾塊元石」之類的象徵性懲罰。
江鶴主動的賄賂,方源自然來者不拒。對他方源來講,這事情從頭到尾都充滿了意外和驚險,但好在結果不錯。
此事之後,在家族中毫無根基的方源,得到了半個盟友,還有一個並不存在的靠山。
就是這個神秘的靠山,讓方源的身上披上了第二層保護傘。當他將來漸漸地不再顯得弱小的時候,這個保護傘將起到關鍵性的作用,至少能支撐著他修行到二轉,而不引來太大的打壓。
現如今,他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學堂家老對於自己態度的緩和。
十幾天一晃而過。
在古月方正、古月漠北之後,方源幾乎和赤城同時,順利地晉升到一轉高階。
雖然搶劫勒索仍然在繼續,但他從此不再搶方正、漠北和赤城三人的元石,他越來越低調,自身的實力也在以超越前世數倍的速度,快速增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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