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而下,天空中電蛇亂舞,整整持續了一夜。
方源躺在床上,不斷聽到屋外蠱師們的叫喊聲,在雨水中踏水而行的腳步聲。
他半眯著雙眼,腦海中又不禁浮現出前世的記憶。
前世中,當狼潮來臨時,他還是一轉蠱師,因此作為後勤力量,躲避在山寨當中,反而逃過了一劫。
但是今生,他則已經是二轉中階,並且有了四味酒蟲,目前正在向高階大步地前行。因此,就必須和其他二轉蠱師一樣,得在這樣的深夜,前去抵擋狼潮。
「外面下著這麼大的暴雨,又要對抗黑暗中仍舊視線大佳的電狼群,真是找罪受。」方源心中冷哼一聲。
他此時並沒有睡在租的房子裡,而是身處客棧。
要在租房中,必定被人抓了壯丁去。
「家族高層無疑低估了這次的狼群戰力,最正確的做法,無疑是龜縮在山寨中,憑寨據守。可惜他們被過往的經驗,蒙蔽了雙眼……」方源一邊想著,一邊愜意地在床上翻了一個身。
窗外,大雨噼里啪啦地下著,絕對是傾天蓋地。
轟隆隆的雷鳴聲,不斷傳來。
街道上,蠱師們緊急調動的聲響,腳步聲、怒吼聲,從未斷絕過。
一度時間,狼嚎聲極為接近山寨。
今夜註定無眠。
不管是冒著生命危險,出寨激戰的蠱師們。還是那些躲在家中瑟瑟發抖的凡人們,甚至是方源,睡到半夜後,自然而醒。
他也不爬起來,在黑暗中,躺在床上睜著雙眼。
窗外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旁人在生死激戰,可以想像,山寨外暴雨雷霆。蠱師和狼群組成一個熱鬧非凡的大舞台。不管是哪一個角色,都在盡情地展現出生命的本色。
人生入戲,這是一場好戲。但是方源卻絲毫沒有入戲的覺悟。
他反而感覺到一陣難言的孤獨。
無邊的孤獨。
這並非是因為他是穿越者、重生者,身上帶著不可告人的秘密的緣故。
而是,每個人他(她)生來就是孤獨!
人就像是一座座的浮冰孤島,在命運的海洋中漂浮流蕩。
人和人的相遇,就像是浮冰孤島之間的相互碰撞,只要是碰撞,就必有影響。
有時候,浮冰孤島相互粘在了一起,以「利益」、「親情」、「友情」、「愛情」、「仇恨」之名。
但是最終,它們都將分開。孤獨地走向毀滅。
這就是人生的真相。
可惜人們總是害怕孤獨,總要貪戀熱鬧的人群,總不願無所事事。
因為當他們面對孤獨,往往就會面對痛苦。
但是一旦能直面這種痛苦,人就往往有了才華和勇氣。所以。有句俗語——傑出者必孤獨。
「這就是孤獨的滋味啊,每每品味,都更加堅定我追求魔道之決心!」方源目光閃爍著,不由地就想起人祖的故事。
話說,人祖得了態度蠱。態度蠱就像是一張面具,人祖無心。戴不上去。
因為之前,人祖已經將心交給了希望蠱,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懼怕困境。
但是人祖想要使用態度蠱,卻必須得有一顆心。
人祖感到很為難,就請教態度蠱。他說:「蠱啊,態度有時候就能說明一切。我如今遭遇的問題,你也知道,所以要向你請教。」
態度蠱便道:「這其實也不難。人祖啊,你現在缺少一顆心,只需要尋找到一顆新的就行了。」
人祖很疑惑,再次請教道:「那我該怎麼尋找到一顆新的心呢?」
態度蠱嘆道:「心,無處在,又無處不在。尋心,既艱難又容易。以你的情況,現在就能得到一顆心。」
人祖大喜:「快告訴我怎麼得到?」
態度蠱卻警告他:「這顆心,名叫孤獨。人啊,你確定你要得到它嗎?當你得到它之後,你會感受到無邊的痛苦、寂寞,甚至是恐懼!」
人祖沒有把態度蠱的警告放在心上,他繼續追問。
態度蠱不好違逆人祖的命令,便答道:「你只需要在有星星的夜裡,仰望天空,什麼話都不要講。等到天亮時,你就能得到孤獨之心了。」
當天晚上,就是繁星漫空的良辰。
人祖依照態度蠱的話,獨自一人坐在山頭,仰望夜空。
在此之前,他生活艱難困難,時刻為了生存而掙扎奔波,根本就沒有時間仰望這美麗而又神秘的星空。
如今,他望著星空,思緒浮泛。不由地想著自己,想到自己這樣的卑微,如此的弱小,過著朝不保夕,渾渾噩噩的生活。
「唉,我雖然是有了希望蠱、力量蠱、規矩蠱、態度蠱,但是要在這片自然中生存,仍舊艱難無比。就算是明天死亡了,也不意外。如果我死了,這個世界會不會記住我?會不會有人為我的存在而喜悅,有人為我的離去而悲傷呢?」
想到這裡,人祖搖了搖頭。
這個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類,哪有其他的人呢?
就算是有蠱的陪伴,但他仍舊感受到一種刻骨銘心的——
孤獨。
孤獨之心!
這一刻,當人祖感到孤獨之後,他的身體中就陡然出現了一顆全新的人心。
太陽從天邊升起來,照亮人祖的臉。但是人祖卻沒有感到高興,而是感到無邊的痛楚,絕望,迷茫,還有恐懼。
他承受不住這種孤獨和恐懼,他感到黑暗和末日都來臨了!
於是他痛苦地哀嚎著,伸出手指。挖掉自己的雙眼。
他的左眼,落在地上,化作一個少年郎。他有一頭的金髮,健壯的身軀,他一出現,就拜倒在人祖的腳下,大叫:「人祖啊。我的父親,我是您的大兒子太日陽莽。」
同時,人祖的右眼也化為一個少女。她攙扶住人祖的胳膊。說道:「人祖啊,我的父親,我是您的二女兒古月陰荒。」
人祖哈哈大笑。從空洞的眼窩中流淌出淚水。他連說三個好字:「我有了兒女,終於能承擔孤獨之心的痛楚了。從今以後,有人為我的存在而喜悅,有人為我的離去而悲傷。我即便死了,你們也會記住我。」
「只是……」最後,他長長地嘆息一聲,「我失去了雙眼,再也看不到光明了。從今以後,你們倆替我觀看這個世界罷。」
……
大雨下了一夜,到了黎明時分。這才堪堪停止。
方源出了客棧,街道上的行人無不帶著沉重、或者悲傷的神色。
這一夜,家族的損失不輕。
事實上,青茅山三大家族,哪一個都沒有逃過去。都有不小的損傷。
這點方源看到戰功榜就清楚了。
一夜之後,戰功榜上銳減了二五個小組,都是在狼潮中犧牲掉的。哪怕是有一兩位倖存者,亦都是或傷或殘。
古月鵬的那個小組,亦在此列之中。
此後十多天,情勢更加惡劣。每況愈下。
先是出現了百獸王級的豪電狼,緊接著又有情報傳出,狼潮中隱現千獸王級的狂電狼!
這樣的消息,無不讓外出的二轉蠱師們心驚膽戰。
若是遇到狂電狼,必須至少得有三隻小組通力合作,才能對付。這還不算上狂電狼身邊的那些普通電狼群。
三大家族,不得不派遣出三轉家老,應付危局。
在這樣的情況下,蠱師們的每天都過得相當艱險和漫長。
即便是方源有了隱鱗蠱,也得小心翼翼了。畢竟說不定就遇到擁有電眼蠱的獸王級電狼。
好在他先前,付出了一些代價,能運用地聽肉耳草。
此蠱偵測範圍很大,讓他每次都能避過大型狼群。
如此,天氣漸漸炎熱,到了七月末。雖說情況仍舊不容樂觀,但是在三大家族不斷地合作之下,情勢已經得到控制。
山腰某處。
已經歷經激戰的三位蠱師,面對著一隻剛剛趕來的豪電狼。
死亡的氣息已經撲面而來。
「可惡,真元不足,若是有六成,不,只要三成,也不至於被它這樣追趕!」身為組長的熊氈,望著一步一趨,慢慢接近,仿佛貓戲老鼠般的豪電狼,狠狠地吐了一口血水。
「前面就是山壁,已經沒有退路了,怎麼辦?」一位臉色蒼白的組員開口道。
「還能怎麼辦?只能寄希望於援兵了。聽說我族的白凝冰大人已經出關,奔赴戰場了。」這是來自白家寨的蠱師。
原先有兩支小組,分別來自熊家寨和白家寨,他們面對狼潮,通力合作,如今卻只剩下這麼三人。
「指望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的白凝冰,還不如平死一搏!」熊氈咬了咬牙,「獸王之所以可怕,是因為它的身上寄居著蠱。我有一隻強取蠱,能強行攝取敵人身上的蠱蟲出來。只是需要持續施展,一動不動。在此之間,你們要保護好我。」
「好!」另外兩人相互對視一眼,都站到了熊氈身前,替他暫時擋住這隻豪電狼。
明知道希望小的可憐,但是誰也不會如此甘心赴死。
「能攝取出來,就有活命的希望!上天保佑我啊!!」熊氈滿目猙獰,緩慢地舉起右手。
是生是死就賭在這一次了!
三人一狼並不知道,就在高處的懸崖上,一位白髮白衣的少年正淡淡地瞧著這一幕。
「人生真是無聊啊……」他坐在地上,一手撐著地,一手舉著酒壺往口裡傾倒。
他倒出的卻不是酒,僅僅是甘甜的山泉。
他不喜歡喝酒,就喜歡喝水。
這位白衣少年一邊喝水,一邊看著腳下的這場好戲。
「戰吧,死吧。爾等如此平凡的人生,太無聊了。只有這樣的生死激戰,才能給你們的人生平添出一絲的精彩。這樣你們的人生,就有價值了。」
他在心中淡淡地笑了,絲毫沒有出手相助的欲望。
哪怕他有這樣的能力,哪怕山腳下就有他白家的族人。
但這又如何呢?
對他來講,孤獨是最深邃的黑暗,而親情的光只是一種假象。
他白凝冰才不會幹救人這種無聊的事情呢!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