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後 214.帝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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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蠻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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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令蠻自然是想活的, 任誰活得好好的, 都不會想死。

    下巴被死死禁錮著,隱約間還能覺察出肌膚相觸之處密密地泛起一層麻意, 又冷又癢。蘇令蠻垂眼望去,只見靛寶藍寬袖上考究的雲水紋刺繡, 襯得露出的兩截手指跟玉雕似的。

    &蘇令蠻攥了攥手,堅定道:「我想活。」

    廂房內充斥的凜冽殺意, 讓蘇令蠻清醒地認識到,眼前不再是那個一再救她於水火的恩人,而是隨時都能取了她性命的債主。

    &活,又究竟是怎麼個活法?」

    她不想活得窩囊,更不想因此做些違背本性之事。窺一斑而知全豹, 不過寥寥數語,蘇令蠻已然嗅到其中的腥風血雨——凡涉朝堂之事, 便無小事。

    黑暗中濃郁的檀香驀地更進一步,幾乎將蘇令蠻包圍,她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一道凌厲的視線穿過重重黑暗落在自己臉上。

    &上最能保守秘密的,是死人。」

    清微聲音平淡, 像吐出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

    蘇令蠻只覺下頷處被一股巨力擒住, 再動彈不得, 喉頭被牢牢鎖住, 殺意鋪天蓋地地向她湧來。冷汗浸透了薄薄的裡衣, 她咬牙直挺挺地立著, 從無一刻覺得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

    &以,說服我。」

    清微收手退開,還未待蘇令蠻反應過來,人已行到窗邊,轉身看向窗外。

    窗外黑沉沉的雲層散開,偷偷泄出一絲光亮,迅疾又被沉沉的黑暗遮掩過去,對面屋檐下,兩隻麻雀被凍得簌簌發抖。

    蘇令蠻抬眼看去,只能看到一道頎長而清瘦的暗影直挺挺地立在窗邊,烏黑的發半垂在腰間,充滿凌亂而冰冷的美感。

    劉軒俯身撿起陌刀,一頭杵在地上一頭支棱著雙手,看起了好戲。

    &動機來看,我來此只是為了……偷酒,別無其他,故而並非故意偷聽。」蘇令蠻舔了舔嘴唇,面有難堪:「麇谷居士有言,只要我得了東望三樓的酒,便肯出手為我醫治。」

    &麼?!那老頭居然鬆口了?」劉軒繞著她轉了一圈,像看著稀奇之物似的:「你究竟怎麼辦到的?」

    &軒。」清微淡淡道。

    劉軒連忙舉手:「哎,你繼續,你繼續。」

    &可否認的是,剛才那些我……都聽到了。」蘇令蠻苦笑,這一點無論如何迴避不過去:

    &過我蘇令蠻性子孤拐,素來不受人待見,獨孤家大娘子一直便瞧我不起,我二人並無私交,至於旁的……郎君本就語焉不詳,我一閨閣女子又如何參得透?便參得透,又與何人說?」

    &掌柜的既是開酒樓的,就該知曉,我與阿爹關係惡劣,平日無話——而我阿爹亦不過是一七品從司簿,既無實權亦無野心。」

    蘇令蠻這話自然是半真半假,她這人雖魯直,直覺卻是極其敏銳,信息不多,卻也能推算出個大概來。

    窗外疾風驟雨,更襯得窗內死一般的寂。

    清微轉過身,靜靜地看著蘇令蠻好一會不說話;氣氛漸漸緊繃起來,劉軒環胸而立,陌刀的刀柄已悄然握緊。

    &娘子巧言令色之才,實在讓人佩服。」

    &過,僅憑這些,並不足以說服我不殺你。」

    蘇令蠻下意識地勾了勾小指頭,這是她緊張時的習慣動作,「從司簿之女自然是不夠分量,可郎君又何必多造殺孽?當初郎君既肯出手相救,便足以說明您並非冷酷之人。何況,我乃鄂國公府旁支之女,我阿弟也知曉我來了東望酒樓,若在此失蹤,恐怕小掌柜的也脫不了干係。」

    蘇令蠻看著完全不為所動的兩人,心漸漸涼了下來。

    她不得不承認,以她有限的人生閱歷,即便強撐著不露怯,可仍然無法自如處理這般生死攸關的大事。面對冷酷而毫無破綻的敵人,她如幼童舞大棒,不論如何努力,終究差了一籌——

    &是郎君實在不放心,不如放個人在我身邊監視,也可。」

    &

    清微的爽快讓蘇令蠻不由一愣,她眯了眯眼,試圖看清對方面上的神情,卻只能徒勞地看到一截高聳的鼻樑,和弧度恰好的唇瓣。

    &一,出來。」

    隨著清微的一聲吩咐,蘇令蠻眼前一花,一個女子不知從何處走出,個子比她略矮小半頭,走路便跟貓似的落地無聲。

    &公。」卯一恭敬地行了一禮,清微「唔」了一聲,指指蘇令蠻:「你以後便跟著蘇二娘子,記住,切不可離開她半步。」

    卯一福身應「是」,安安靜靜地站到了蘇令蠻身後。

    蘇令蠻不自在地挪了挪步子,劉軒撓撓後腦勺,有點不明白情形怎麼直轉而下發展到這一步了,攤了攤手:「就這麼……完了?」

    不殺人了?就這麼輕飄飄的將人給放了?

    &乏了。」

    清微沒答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蘇令蠻知幾拱手,還未待清微點頭,便已一個箭步跑出了廂房門,跟後面有野獸追似的,但好歹還有神智,在觸及三樓樓梯之時,腳又縮了回來。

    卯一亦步亦趨地跟著她,蘇令蠻喘了口氣,這才有時間關注這個不小心被硬塞來的「添頭」,下巴尖尖,眼兒細長,身形苗條,一副低眉順目的老實模樣。

    可蘇令蠻並不敢小覷她,就從她剛剛在東廂房露的那一手,便可知不是凡人。

    &了府門,若我阿娘問起,你便說是在街邊插草賣身,被我瞧著順眼買了回去。可記得了?」蘇令蠻囑咐道。

    卯一柔順地垂下脖頸:「卯一曉得。」

    &還有其他小名?」這名字一聽就不正常。

    卯一難得露出怔忪顏色,愣了愣才道:「我等皆是主公暗衛,只有代號,並無名字。」

    &你跟著我時,便叫……」蘇令蠻目光落到樓梯轉角的一簇綠蘿上,歡快道:「綠蘿如何?」

    &蘿?」卯一低眉淺笑,「綠蘿遵命。」

    劉軒堪堪走到樓梯口,便看到蘇令蠻百無聊賴地靠在牆上,忍不住挑了挑眉問道:「蘇二娘子都得以逃出生天了,為何還在我這危險之地逗留?」

    蘇令蠻捏了捏鼻子,諂笑著道:「小掌柜的何必明知故問?」

    &蘇令蠻生死之劫都歷過了,如今便踩在你東望的三樓上,小掌柜的就不捨得拿出一壺好酒來待待客?」

    劉軒簡直被她的厚臉皮驚呆了,指著她鼻子道:「你也是客?不問自來,我不將你丟下去已是對你得起了!」

    蘇令蠻一把抱住了樓梯的欄杆,擺明車馬不肯下去:

    &速之客也是客!」她豁出去了,「小掌柜的,剛剛若我大搖大擺地下了三樓,你那二樓的食客見了,該如何想?不多,我只要兩壺!」她伸出了兩根指頭。

    東望酒樓的三樓,在定州人眼裡,那是聖地。

    若被她這樣的給登了上去,賤腳踏貴地,那這聖地的價碼,便該跌下來了。

    蘇令蠻這話,是威脅,亦是提醒。

    &怎麼不去搶?!」

    劉軒欲哭無淚,只覺得黏上了一坨狗皮膏藥,拉都拉不下來。渾刀酒,製法複雜,需沉窖百年才可開壇,他一年才能喝上那麼一壺,這蘇二娘子倒狠,一來就想要兩壺。

    蘇令蠻堅持地看著他,劉軒頭疼地捏了捏太陽穴,擺手投降:「好好好,不過,你別太過分,只能一壺!」

    &交!」

    綠蘿看著蘇令蠻嘴角處一閃而逝的笑渦,默默地垂下了腦袋,並為小劉掌柜默默地點了根蠟。

    &小劉掌柜,新換的衣服不錯。」

    蘇令蠻招了招手道,得了一壺渾刀酒後,頭也不回地偷偷下了樓。她領著新到手的添頭,揣著心肝寶貝高高興興地直接上了蘇府的馬車。

    馬車裡蘇覃不在,早便回去了。

    她將酒壺揣在懷裡一路帶了回去,生怕哪兒撒了,時不時瞅上一眼。

    &馬車還未停穩,一個年輕的少年郎君便沖了上來,嘴裡咋咋呼呼道:「酒呢?酒呢?」

    直接被蘇令蠻當心一腳不客氣地踢下了車去。

    &瘋了!蘇令蠻!」

    蘇覃拍拍屁股上的積雪,跳腳罵了起來。

    蘇令蠻順手將渾刀酒放到綠蘿懷裡:「幫我拿著,莫撒了。」話還未完,人已經跟個炮仗似得氣沖沖跑了出去,擼起袖子道:

    &覃你個陰險小人,你居然敢陰我!」

    她對蘇覃的套路太熟悉,在光亮處看到劉軒身上新換的袍子便知道,必是蘇覃搗的鬼,不然等規整完二樓怎麼也得一炷香時間。

    而劉軒提前上樓換衣服之事,絕對有蘇覃的份——她有選擇性地忘了清微回來之事。


    蘇覃鼓了鼓腮幫子,條件反射地撒丫子就往大門跑,在快跑進二門處時,被蘇令蠻按在地上掙脫不得:「你個潑婦!瘋婦!肥婦!」

    他硬聲道:「是,小爺故意將劉軒的衣服潑髒了,二姐姐,被人抓個正著的感覺如何?」

    蘇令蠻氣不打一處來,手直接扣在他耳上用力一擰,蘇覃便「哎喲哎喲」地一疊聲叫喚了起來。

    鬼哭狼嚎,涕淚橫流之態,簡直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綠蘿抱著酒罈子,默默地站在廊下,看著眼前一幕,著實不大懂——

    莫非是她這暗衛脫離凡常太久,為何那被揪耳朵的小郎君,一臉又痛又歡?

    定州位於大梁北疆,東臨突厥,自二十年前梁太宗年年歲貢之後,才勉強與突厥保持住將近二十多年的「和平」。

    說起東望酒樓,亦是定州一奇。

    自西晉破國,梁□□兵建大梁統一六國這四十餘年間,東望酒樓歷經兩代,撐過三帝,不但不見頹勢,反有越來越旺之像。定州城囊袋裡略有些富餘的,都愛上東望喝兩盅。東望酒樓的大掌柜,從青蔥少年干到垂垂老矣,從爺至孫,任外界風雨如何飄搖,這一家子都巋然不動,活得有滋有味。

    酒樓三層木質結構,絳紅實木建制,並不見精細雕鏤,卻透著北地獨有的大氣敞亮,一個精神氣十足的清秀跑堂搭著褡褳在門口迎來送往,熱鬧得好似完全沒有受到這霜雪天氣的影響。

    &二娘子許久不見,您這回來還是老位置?」馮三笑盈盈地迎上來,並不為蘇令蠻寬胖於常人的身材側目。

    蘇令蠻丟了一粒碎銀:「二樓帶路。」

    東望酒樓的一樓,為平日愛飲些小酒的市井小民常去之處,吳鎮等人自是不會與這等閒雜人混在一處。二樓則專為定州城有身份之人所設,至於三樓,在蘇令蠻有記憶起,便沒見人真正踏上去過。

    據傳那裡,有天下最烈的美酒,最艷的美人。

    ——就連定州太守,亦只能在二樓逗留。

    按東望酒樓的規矩,三樓只招待兩種人,藝絕天下,或位尊極頂——這藝,不單指文武之藝,醫術、調香、舞藝等等小道,亦囊括在內。而這位尊極頂的話一放出,更讓人覺得這掌柜是痴心妄想,除開位尊九五的聖人,還有誰能稱位尊極頂?

    據傳有一任定州太守不信邪,掀桌強登,最後卻不知為何悻悻而去,就此不了了之。

    於是,便有人暗中揣測,這東望酒樓敢如此狂妄,背後必是有京畿的權貴撐腰。便城裡最橫的地痞流氓,也識趣地繞道而走。

    蘇令蠻從來不信這三樓的美酒美人,權當掌柜為自己貼金,但這不妨礙她喜歡酒樓的好酒好菜,來得勤,與馮三便也熟了,台階被她踩得咯吱咯吱響,掩蓋住她低下去的聲音:

    &三兒,我鎮表哥在哪個廳?」

    &小郎君並未在雅座,今兒個,我東望來了一群京畿國子監儒生,說是要破一破這規矩,鎮小郎君與他同窗都在外間觀看。」馮三一臉與有榮焉。

    蘇令蠻愣了愣:「你們酒樓的規矩,都傳到京畿去了?」連國子監儒生都上門踢館?這該有多閒?

    馮三被她一臉的不信刺激了,忙解釋道:「可不?這大梁開國以來,可還有哪家酒樓有我東望的淵源?」

    從古至今,不論是文人騷客,還是世家列族,都愛問個出處,酒樓界壽歲最長的東望酒樓,確實在大梁朝還是頭一份的,尤其是這規矩——

    大約這世上自命不凡之人都希望能搏一搏眼球的。

    可惜,東望酒樓的掌柜奇怪,不開連鎖,更不愛往長安洛陽這等繁華之地跑,只肯守著這北關,卻也正因這不同尋常商賈的風骨,倒讓各地有才藝之人一波一波的湧來。

    即便如此,蘇令蠻仍覺得奇怪,不由問道:「東望自是不俗,可國子監人又如何會來這北疆之地?」

    北疆距離長安何止萬里,便乘上最速之舟,亦需半月。

    而就連她那頑劣的庶弟都知曉,學不可一日懈怠。國子監里那些,將來可都要為官做宰的,怎麼出得來到得了?

    差異讓她幾乎忘了剛剛「捉姦」的勁頭,馮三神秘地笑了笑:「蘇二娘子,此事……便不是小三兒能說的了。」

    兩人說話間,已經踏上了二樓。

    酒樓占地極廣,臨窗以各色屏風半隔出一間間雅座,窗外一頃碧波,街上遊人如織,端的是一副民生半景圖,地方通透敞亮,半攏屏風又保持了坐客一定的私密性,極受文人雅客的歡迎。另一頭,則是一座座封閉式花廳,若有私宴,必是閉門歡飲。

    二樓正中,隆起一座離地一米的方形高台。

    當然,與那等市井的俗艷戲台子不同,這高台是當今墨門第一人韓秋子所設計,又請來蜀地工匠精工細作而成。韓大家之作,便蘇令蠻這等人對建築無甚品鑑之人,亦能看出其高貴典雅,不同流俗。

    如今往常空空如也的高台之上,約莫站了十幾人,或高冠博帶,或錦帽貂裘,個個都衣著不俗,氣質儒雅。

    高台後方嵌入的白璧掛屏之上,已經滿滿地鋪陳了一璧宣紙,其上行草楷書,各色游龍。

    定州城數得出名望之人,不論老幼青壯幾乎都來了,圍攏著高台的桌几早已爆滿,甚至有一些人痴痴站著,只為一睹那國子監廩生——便她那「喝花酒」的阿爹,亦放下了生平愛好來了。鎮表哥,甚至太守的大小郎君等人,更是滿面嚮往歆羨,至於蘇令嫻……

    蘇令蠻轉頭要尋,卻被斜後方遞來的一柄長形物體阻了,她垂頭看去,沁涼的刀鞘透過厚厚的狐皮大麾以一股巨力企圖將她往旁撥去。

    蘇令蠻豈是能隨便讓人就撥開的?她穩住下盤,轉頭回望,不意正對上一雙好奇的眼睛,眼前少年郎君一身鴉青色長袍,皮膚黝黑,與時下流行的文弱美少年不同,充滿了健碩的陽剛之氣。

    刀鞘的另一頭直直握在他手中,蘇令蠻皺眉不悅道:「這位郎君何故如此無禮?」

    林木看這胖婦人堵著樓梯口不動,眼睛不自覺往後一瞥。

    蘇令蠻這才注意到他身後還安安靜靜站著一人,那人一身玄色緙絲長袍,渾身素裹,別無長物,可偏是這樣寡淡,一旦被人注意到了,卻也無法讓人將目光從他身上抽離——即便,他帶著幕籬。

    這人可真冷淡。

    蘇令蠻不自覺摩挲了下肩膀。

    &位小婦人何故擋道?」

    林木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倨傲,對這胖婦人的眼神分外不愉,竟看他家郎君看呆了,真正不知所謂。

    蘇令蠻這才發覺自己龐大的身軀竟將樓梯口給堵住了,連忙往旁讓開來,歉意地表示道歉,待林木抬腿上樓,腿快速地一伸,林木「哇哇哇」地單腳跳開:「小婦人好生無禮!」

    蘇令蠻遺憾地拍拍手,竟然沒有絆倒他,一邊抬著下巴,與林木比傲:「黑面郎君,你叫我小婦人,不也無禮?」她可梳著未嫁女的髮髻。

    &木,道歉。」

    如玉碎冰擊的聲音,即便是為蘇令蠻主持公道,亦透著股冷淡和倦意。

    林木這才發覺,先入為主的印象讓他將一個未出嫁的小娘子誤作了婦人,撓撓腦袋別彆扭扭道:「這位小娘子對不住了。」

    &妨。」

    蘇令蠻不是什麼斤斤計較之人,見林木道歉真誠,便放過了他。

    正當這時,酒樓小掌柜劉軒竟三步並作兩步地迎了上來,素來不苟言笑的面上帶著熱情洋溢的笑:「不知清微遠道而來,軒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邊請,這邊請。」

    小掌柜的滿面笑容沒有驚嚇住蘇令蠻,但兩人眾目睽睽之下一路往三樓跑的情況讓她呆住了——這人究竟是何人?

    是藝絕?還是……

    她將目光落到了高台上作畫論詩的國子監廩生身上,思及馮三神秘地微笑,突然對那人的身份好奇起來。

    清微?

    清微。

    她想不起當今世道上,有哪一個大家叫這個名的,那麼——能登這三樓之人,必是極貴了。

    看著忠心耿耿守在樓下的「阿木」郎君,蘇令蠻第一次起了丁點好奇心,可待觸及一個熟悉的身影跳上高台提筆作詩時,那本就少得可憐的好奇心立時丟到池中餵魚了。

    ——是啊,有這等出風頭的好時機,她這個好姐姐,又怎捨得放過。

    蘇令蠻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蘇令蠻自然是想活的,任誰活得好好的,都不會想死。

    下巴被死死禁錮著,隱約間還能覺察出肌膚相觸之處密密地泛起一層麻意,又冷又癢。蘇令蠻垂眼望去,只見靛寶藍寬袖上考究的雲水紋刺繡,襯得露出的兩截手指跟玉雕似的。

    &蘇令蠻攥了攥手,堅定道:「我想活。」

    廂房內充斥的凜冽殺意,讓蘇令蠻清醒地認識到,眼前不再是那個一再救她於水火的恩人,而是隨時都能取了她性命的債主。

    &活,又究竟是怎麼個活法?」

    她不想活得窩囊,更不想因此做些違背本性之事。窺一斑而知全豹,不過寥寥數語,蘇令蠻已然嗅到其中的腥風血雨——凡涉朝堂之事,便無小事。

    黑暗中濃郁的檀香驀地更進一步,幾乎將蘇令蠻包圍,她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一道凌厲的視線穿過重重黑暗落在自己臉上。

    &上最能保守秘密的,是死人。」

    清微聲音平淡,像吐出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

    蘇令蠻只覺下頷處被一股巨力擒住,再動彈不得,喉頭被牢牢鎖住,殺意鋪天蓋地地向她湧來。冷汗浸透了薄薄的裡衣,她咬牙直挺挺地立著,從無一刻覺得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

    &以,說服我。」

    清微收手退開,還未待蘇令蠻反應過來,人已行到窗邊,轉身看向窗外。

    窗外黑沉沉的雲層散開,偷偷泄出一絲光亮,迅疾又被沉沉的黑暗遮掩過去,對面屋檐下,兩隻麻雀被凍得簌簌發抖。

    蘇令蠻抬眼看去,只能看到一道頎長而清瘦的暗影直挺挺地立在窗邊,烏黑的發半垂在腰間,充滿凌亂而冰冷的美感。

    劉軒俯身撿起陌刀,一頭杵在地上一頭支棱著雙手,看起了好戲。

    &動機來看,我來此只是為了……偷酒,別無其他,故而並非故意偷聽。」蘇令蠻舔了舔嘴唇,面有難堪:「麇谷居士有言,只要我得了東望三樓的酒,便肯出手為我醫治。」

    &麼?!那老頭居然鬆口了?」劉軒繞著她轉了一圈,像看著稀奇之物似的:「你究竟怎麼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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