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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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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八搖搖頭:「老爺昨日便沒回來, 倒是大娘子她……」
&說無妨。」
&說芙蕖院乒桌球乓砸了一碗上的東西, 倒是捨得。」小八撇撇嘴, 那些個家私可都是夫人陪嫁置辦的。
蘇令蠻笑嘻嘻地捏了捏她鼻子:「我的小八哥兒, 消息還挺靈,有賞。」
&八也不求賞賜,只求二娘子下回可別再這麼作踐自己,哪家小娘子常常帶著一身傷的?」
小八從旁邊紅檜木的斗櫥里取了一件新作的藕荷色紗緞齊胸襦裙,並一件大紅蓮紋的大袖明衣,抖開:「二娘子今日氣色還未緩過來, 不如就穿這一身顯得喜慶些。」
蘇令蠻搖頭:「不成,我今日要出城。你去將去年綾羅閣送來的胡服拿來, 就那套天青色的。」
小八悶了悶, 到底什麼都沒說,轉身利落地將胡服取了來, 這套是特意做大了的,二娘子這麼一穿,若不看前頭, 從後頭看怎麼著都是一個膀大腰圓的大漢。
定州北御突厥, 不論男女皆是高挑個兒,蘇令蠻雖未及笄,卻比尋常女子還高出半個頭, 這胡服加身, 又將長發俱都梳起, 利落是利落了, 可又將女子的特徵給悉數掩了去。
&娘子打算就這麼去與夫人請安?」
&何不可。」蘇令蠻揚眉,「阿娘總要習慣。對了,一會你去馬房吩咐備車,將昨日那兩罈子梨花白也帶上。」
小八應聲而出。蘇令蠻帶著巧心步履輕快地往正院走。
此時已近卯時三刻,東方泛起魚肚白,一縷溫暖的朝陽照在臉上,仿佛能祛去冬晨的陰冷,直讓人神清氣爽。
蘇令蠻的好心情只持續了一瞬,直到見到蘇令嫻帶著丫鬟守在正院與攬月居必經之路——曲池邊。
她停下腳步:「大姐姐有事?」
蘇令嫻柔柔地看著她,眼裡卻跟淬了冰似的,一步一步走近她,直到湊到她耳邊。蘇令蠻沒有退,只聽到往日溫柔和善的大姐姐撕下偽善的面具,咬牙啟齒道:「蘇令蠻,你別太過得意!往後,凡你蘇令蠻所有,我必掙命去奪!」
蘇令蠻後退了一步,安靜地看著她,那視線直看得蘇令嫻心底發毛,在她撐不出要移開視線時,蘇令蠻突然歪了歪腦袋,露出一抹滿不在乎的笑:
&姐姐你高興就好。」
說著,背著手踩著小羊皮靴踏踏踏地往正遠走,直氣得蘇令嫻面色鐵青,差點沒崩住。
弄琴跪了下來:「大娘子息怒,萬事總還有解決的辦法。」
蘇令嫻握了握拳,撫下氣息,輕聲道:「走,回房。」
&娘子不去夫人那裡了?」
&娘的心,總是偏的;以往是我想岔了。」蘇令嫻小碎步往西院走,心中計較萬千,如今她聲名大不如前,總要想個法子……
總能有法子的。
~
正院的炭火,熏得內室暖融融一片,蘇令蠻一進去便忍不住解了大麾,露出一身天青色窄袖胡服:「阿娘今日感覺可好?」
吳氏本來還病歪歪地靠在引枕上,一看她這模樣,頓時直起了身子:「阿蠻,你這……成何體統?!」
鄭媽媽連忙從旁為她順了順氣:「夫人,消消氣,消消氣,二娘子此番必是有原因的。」
蘇令蠻頷首:「阿娘,我要出門。」
&這渾家,簡直是要氣煞阿娘!」吳氏捶著胸口,默默落淚:「阿娘也不指望你出落得亭亭玉立,可也不能打扮得跟個粗野漢子似的,往後……往後……」
&娘,這定州城的小娘子都愛穿胡服,她們穿得,我怎就穿不得?」蘇令蠻一屁股坐到了屏風隔出的小圓桌邊,敲著桌子撒嬌:
&媽媽,阿蠻可餓死了。」
鄭媽媽一疊聲地哎,吳氏拿這潑辣刁皮兒沒法子,只得吩咐翠縷將早就備好的蓮子百合粥呈上,生怕餓壞了這小祖宗。
在不與蘇護衝突的時候,吳氏一向還是將這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當寶的。
蘇令蠻小口小口地喝了一整碗粥,才覺得這滿肚子飢腸得到了撫慰,不再大唱空城計。吳氏在女兒的陪伴下,倒也難得胃口大開地進了一大碗,見蘇令蠻停下,不由道:「不再多進些?」
蘇令蠻艱難地將目光扒開,起身舒展了下雙臂:「阿娘,你今日且歇著,由鄭媽媽照顧你我放心。我出去一趟。」
&哪?」
吳氏待問出口,又不免悻悻道:「你去吧,反正阿娘如今是管不了你了。」
蘇令蠻沉默地轉頭看了她一眼,吳氏被那微瀾死水般的眼神嚇了一跳,連忙心虛地移開視線。
蘇令蠻一邊接過巧心遞來的大麾系好,一邊囑咐道:「阿娘,若阿爹喝了花酒回來朝你撒氣,你便將門關了,鄭媽媽知道怎麼做。」
&蠻,旁的阿娘不說,可這夫妻綱常,父子人倫,是天經地義之事。我們如何能對你阿爹這般?」
蘇令蠻苦笑搖頭,阿娘是被外祖教壞了腦子,轉不回來了,擺擺手直接領著巧心揚長而去。
吳氏在後面氣得直乾瞪眼,拉著鄭媽媽手泣道:「鄭媽媽,往後阿蠻該如何是好,都是我沒教好她,讓她成了這頑猴模樣……還有哪戶好人家肯要她?」
鄭媽媽不由對天翻了個白眼,夫人總也弄不明白事情輕重緩急。早在吳家退婚,二娘子便再難嫁到好人家。還不如如今這般,活得暢快些,不看人眼色,生活還有滋有味些。
馬車早就停在了二門外,小八見蘇令蠻來了,忙迎上來屈了屈膝:「二娘子,將小八也一同帶去吧。」
蘇令蠻沉吟道:「不成,阿爹昨日氣哄哄外出了一夜,回來必要尋我撒氣,鄭媽媽一人鎮不住,阿娘又病了,你且去留意幫著些。」
小八性子拗,跟她久了,也學了點皮毛,手上有些功夫,拉住阿爹還是夠了的。
小八也不執著,退了一步:「兩罈子酒都幫二娘子放在了馬車匣里,巧心姐姐看這些,切勿灑了。」
巧心點了點她額頭:「你啊……」
蘇令蠻莞爾一笑,輕身一躍,馬車一陣晃動之下,人已經進了車廂。巧心也輕巧地上了車,盧三一個揚鞭,馬車便晃出了大門,迅速地城門外而去。
定州城外和城裡,是兩個世界。
城內人聲鼎沸,沸反盈天;城外隆冬肅殺,萬物蕭條。車行半日都遇不上一個人,路邊北疆特有的灌木叢也蔫搭搭地黃了大半,馬車得得得地在路上走,仿佛是行走在另一個世界。
蘇令蠻放下帘子。
她並不是第一回出城,可這萬里黃泥地,不聞青草香的場景,是見一回便震撼一回——也難怪北突厥那等不事稼穡的遊牧民族,在大梁定國初期大局未穩之時,要時常下河劫掠一番了。
&娘子,前面沒路了。」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巧心探頭來一看,可不是?前方一處溪流恰好攔腰將這條車道斷成了兩截,延伸出去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小道,引入茂密的小樹林裡。
自古出行,便有逢林莫入的說法,蘇令蠻蹙了蹙眉頭,她以前雖出城玩過幾回,但還未來這般遠處,不由問道:「盧三,此地通往何處?」
盧三手裡的鞭子在抖:「二娘子,這林子邪門得很。小的聽說,魯南巷有戶人家抄近路去投親,沒想到第三日便在這林外發現了這一家五口的屍體,死相詭異得很,舌頭……都被割了。」
他比劃了下,自己倒嚇了一跳,聲音都啞了:「二娘子,我,我們不如繞,繞路。」
&成,下車。」
蘇令蠻徑直跳下車來,手中還提著兩壺酒。她素來不信這怪力亂神之事,可看嚇白了臉的盧三和硬挺著想要跟來的巧心,吩咐道:「你二人便再此守著馬車,勿要跟來。」
巧心不肯,也跟了下來,聲音都打顫了:「奴,奴婢要跟著二娘子。」
蘇令蠻眼神柔了下來:「巧心,你跟著我,萬一有什麼事反而是累贅,我要去尋麇谷老人,莫給我添亂了>
巧心委委屈屈地看著她,想跟上去,又怕真成了累贅,腦子煎熬得很。
蘇令蠻才不管她,提著酒罈子抬腳便上了溪上的獨木橋。
孰料體重太過,硬實的圓木被壓得發出了「滋啦」一聲響,蘇令蠻心中大叫不好,趕忙兒快跑,好險不險地過了橋,待踏到地上,那本來還好端端的獨木橋啪啦一聲,斷成了幾截,落到了溪里。
她哭笑不得地與對面的巧心面面相覷,揚手道:「等我回來。」
蘇令蠻這麼做,並非魯莽。
不論是邱大夫還是劉軒的提示,都是出城往西三十里,沒有指明地方,她們尋路一直是直線往西,如今行了將近快三十里,出來這麼座詭異的林子,麇谷居士這等奇人,要住必是也要尋處僻靜不尋常之處。
這處出了這麼樁詭異之事的林子,可不是幽靜到極致了?
藝高人膽大的蘇令蠻信心滿滿,沒料到竟是自己將自己坑了把——
她不小心,迷路了。
心撲通撲通劇烈地似要跳出喉嚨口,盧三不久前在林外的表情聲音在蘇令蠻腦海活了起來,一陣風過,帶出鬼哭狼嚎似的低嘯,蘇令蠻腳步一個不察,踩到一截軟綿綿的物事,登時嚇得跳了起來:>
破音飄在蕭瑟無邊的林子裡,被蘇令蠻又迅速閉嘴噎了回去。她拍拍胸脯,待彎腰看到一截布巾式的玩意,揚起一腳就踢得老遠,心中憤憤道:「虧剛剛還誇下海口,丟人啊蘇阿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