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落,天映黃昏。
自從洛鴻軒受傷後,幾乎每日傍晚,凌瀟瀟都會來到他的房間,屏退下人,獨自坐在床邊,神思恍惚地望著昏睡不醒的寶貝兒子,久久難以自拔。
這段時間,從淚如雨下,至失魂落魄。凌瀟瀟的心,已被悲傷、憂愁、痛苦折磨無數次。尤其是歷經一場大病後,她更懂得將悲苦哀愁埋於心底,而不輕易表露在外。
然而,今日她卻一反常態,尤其當她回憶起昨夜與江一葦的對話時,眼中更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百感千愁,無限羞憤。
「軒兒,你究竟何時才能醒來?」凌瀟瀟用毛巾輕輕擦拭著洛鴻軒蒼白的臉頰,口中喃喃自語,「你若再不醒來,你的一切……都將被外人搶走……」
言至於此,凌瀟瀟忽然眼神一變,趕忙改口:「不!不!軒兒放心,娘不會允許有人取代你的位子,搶走屬於你的一切,絕不!你的東西永遠屬於你,誰也休想染指。在你醒來之前,娘會拼出性命保住你的一切。誰敢覬覦,娘便殺誰!」
說罷,凌瀟瀟眼圈一紅,晶瑩的淚珠在眼眶中來回打轉,哽咽道:「可是,娘愈發感到力不從心,不知……還能替你支撐多久?昨夜,若非上天庇佑,讓我在書房外撞見李甲,只怕你爹早就知道世上還有他的兩個野種。軒兒,你要快快醒來,替娘分憂。我和語兒都是苦命的女人,娘需要你這個兒子,語兒也需要你這個哥哥……」
「砰、砰砰!」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將凌瀟瀟的思緒打斷,同時令她心生不悅,叱責道:「我已經說過,任何人不許打擾……」
「夫人,是我。」
雁不歸的聲音自門外響起,凌瀟瀟黛眉微蹙,遲疑道:「你怎麼來了?」
「府主掛念公子的傷勢,故而讓我來看看。」
「那……進來吧!」
不知為何?凌瀟瀟的語氣聽上去竟有幾分猶豫。
昏暗的房間內,一縷聊勝於無的燭火在桌上輕輕搖曳,仿佛洛鴻軒的生命一般,苟延殘喘,奄奄一息。
透過朦朧的燭光,雁不歸能依稀看到凌瀟瀟臉上的淚痕。
「夫人,你……」
「你不該來這兒。」凌瀟瀟迅速收起眼中的悲傷,呢喃道,「尤其是……今天。」
「我知道。」雁不歸神情一暗,倔強道,「但我心中忐忑,若不能親眼看到你安然無恙,我豈能安心?我……」
「你來見我已是大錯,再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更是錯上加錯。你做事一向穩重,今日為何如此莽撞?」
「出事了!」
聞言,凌瀟瀟的眼神陡然一變,狐疑道:「什麼意思?難道瑾哥已查出江一葦的死因?」
「不。」雁不歸搖頭道,「問題並非出自江一葦,而是李甲。」
「李甲?」凌瀟瀟錯愕道,「昨夜,我已命你將李甲送出府,難道……他回來了?」
「此一節,夫人儘管放心。」雁不歸的眼中殺機湧現,「李甲永遠都不可能回來,因為我已將他……」
言至於此,雁不歸揮手在脖子上輕輕一抹,含義不言而喻。
「什麼?」凌瀟瀟大驚失色,怒道,「昨夜我給他的銀票,足夠他下半輩子錦衣玉食,他也答應我此生此世不再回洛陽城,你為何殺他?」
「因為他知道江一葦在臨死前見過你。」雁不歸冷漠道,「如果此事泄露,一定會引來許多麻煩。只有死人,才不會泄密。」
「你……」
凌瀟瀟本想對雁不歸訓斥一番,但轉念一想,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復生,縱有千言萬語亦是於事無補,故而不再多言,口中發出一聲嘆息,以示心中惆悵。
「人死燈滅,還能出什麼事?」
「昨夜,在夫人截下李甲前,還有一人見過他。」雁不歸直言道,「並且,李甲將江一葦已經甦醒的事,如實告知那人。」
「什麼?」凌瀟瀟心中一緊,追問道,「那人是誰?」
「柳尋衣。」
「這……」此刻,凌瀟瀟心亂如麻,頭大如斗,「你的意思是……江一葦昨夜甦醒的事,柳尋衣已經知道?」
「不錯。」
「柳尋衣!又是柳尋衣!」凌瀟瀟咬牙切齒地說道,「真不知我上輩子欠他什麼?此子竟一而再、再而三地與我作對。當初,幫瑾哥和蕭芷柔牽線搭橋的人……也是他。」
忽然,凌瀟瀟的腦中靈光一閃,忙道:「瑾哥可否知曉此事?」
面對凌瀟瀟緊張的目光,雁不歸沉默不言,只是靜靜地凝視著她。
見狀,凌瀟瀟不禁心頭一沉,瞬間瞭然一切。
「府主非但知曉此事,而且他對柳尋衣的話深信不疑。」雁不歸補充道,「下午,府主已下令徹查此事,誓要查個水落石出。」
凌瀟瀟心不在焉地點頭道:「瑾哥何其聰慧?他一定能從柳尋衣的消息中,猜出江一葦的死絕非偶然。本以為昨夜之事做的天衣無縫,卻不料半路竟殺出一個柳尋衣,莫非真是天意……」
「夫人不必擔憂。」見凌瀟瀟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雁不歸心中一軟,安慰道,「府主命柳尋衣尋找李甲的下落,而今李甲已死,即便被他們找到屍體,也不可能從一個死人嘴裡得到有價值的消息。至於江一葦的真正死因……府主命我與鄧長川、黃玉郎、慕容白遍訪洛陽一帶的仵作,而我已將一切安排妥當。」
說罷,雁不歸的眼中悄然閃過一抹狡黠之色。
凌瀟瀟謹慎道:「何為安排妥當?」
「三天後的結果是,江一葦死於淤毒攻心,李甲畏罪潛逃,途中不幸遭遇意外,終而殞命。」雁不歸一字一句地說道,「夫人放心,此事不會有半點疏漏。」
「你的意思是……你已買通仵作,編造一個假死因哄騙瑾哥?」
「不是買通一個仵作,而是買通洛陽一帶十幾個有威望的仵作。」雁不歸糾正道,「此事干係重大,事關他們的身家性命,沒人敢胡言亂語。而且他們不單單由我引薦給府主,還會通過鄧長川、黃玉郎、慕容白,以免引起府主的懷疑。」
凌瀟瀟的心中反覆盤算,沉吟道:「事成之後,這些人……」
「一個不留!」
「那李甲……」
「我也有準備。」雁不歸回道,「昨夜,我將李甲帶出府後,於洛水河畔故意製造一個殺人劫財的假象,將李甲身上值錢的東西統統掠走,而後將屍體扔於洛水之中。即便被柳尋衣找到,也找不出任何證據證明此事與我們有關。」
「好。」凌瀟瀟欣慰道,「你做事乾淨利索,遠比江一葦可靠周全。」
「江一葦只將你視作恩人,而我卻將你視為……」雁不歸欲言又止,眼中湧現出一抹難以名狀的糾結,自嘲道,「當年,人稱我為『千里獨行劍』,一向獨來獨往,從未投效過任何門派。雖有不少江湖梟雄許以功名利祿、富貴榮華,但我卻視若草芥,不屑一顧。最後,我竟毛遂自薦,主動請纓加入賢王府,世人皆以為我被洛天瑾的風流倜儻,卓爾不凡所打動,甚至連洛天瑾自己都以為,我對他十分傾慕,甚至芳心暗許,甘心被他驅使。實則,我真正在意的人並不是他,而是你……」
「不要再說了!」凌瀟瀟揮手打斷道,「此等有悖綱常人倫之言,日後休要再提。」
「提與不提又有何妨?」雁不歸苦笑道,「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兒身,否則我一定將你從洛天瑾手中搶走,不讓你在這個負心人身邊含羞忍辱,默默忍受。」
「夠了!」凌瀟瀟慍怒道,「我與瑾哥的感情,任何人都休想破壞。你不行,蕭芷柔更不行!」
「當年,若非我將洛天瑾在湘西沾花惹草的消息告訴你,你豈會知道自己心愛的男人,竟然瞞著你做出苟且之事?」雁不歸心有不甘,辯駁道,「當初,你若讓我出手解決滕柔,斷不會有今時今日的蕭芷柔!」
「當時,你還不是賢王府的人,若殺死滕柔,騰三石和瑾哥必會追殺你至天涯海角,你豈能活到今天?」凌瀟瀟冷笑道,「更何況,論追影尋蹤的本事,你遠非『一葦渡江』的對手。」
「一葦渡江雖然厲害,但他卻對滕柔心生惻隱,可謂一子落錯,滿盤皆輸……」
聞言,凌瀟瀟的臉色陡然一變,氣急敗壞道:「你什麼都不知道,豈敢妄加揣測?何為心生惻隱?根本是無稽之談!你根本不知道江一葦放過滕柔的真正原因。」
「什麼?」雁不歸大吃一驚,追問道,「什麼原因?」
「其實,江一葦放過滕柔並非心存仁慈,而是因為當時在滕柔的肚子裡……已懷有瑾哥的骨肉。江一葦此舉,是為延續瑾哥的血脈。」凌瀟瀟痴痴地望著一動不動的洛鴻軒,若有所思道,「昨夜,讓我下定決心殺死江一葦的真正原因,並非他當年辦事不利,而是因為他口中的秘密……會動搖軒兒在賢王府,以及在瑾哥心中的『唯一』地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