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城東宅院。
正堂內,秦三將剛才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秦明。
聞言,秦明垂目不語,似是陷入沉思。
「段天鴻的傷勢如何?」坐在一旁的秦大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死了沒有?」
「大哥放心,都是些皮肉傷,一時半會兒死不了。」秦三道,「一切遵照府主的意思,只殺馬夫和隨從,留下段天鴻一條狗命。」
秦三此言,無疑道出段天鴻遇襲的真正原因,竟是秦明在幕後主使。
「府主這步棋走的實在高明。」秦二恭維道,「先將段天鴻請來,讓洛天瑾以為段天鴻是我們的護身符,而後又派人截殺段天鴻,故意在賢王府的人面前製造一場險象環生的好戲。如此一來,洛天瑾絕不會再懷疑我們和鬧事的人有任何瓜葛。」
「不錯!」秦大附和道,「眼下,洛陽城人心惶惶,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算到那伙鬧事之人的頭上,因此府主這招『借刀殺人』簡直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若非形勢所迫,我不會出此下策。」秦明幽幽地說道,「怪只怪金復羽太會算計,他的人早不鬧事、晚不鬧事,偏偏在我們抵達洛陽城的前一夜鬧事。如此一來,即便是傻子都會懷疑此事與我們有關,更何況洛天瑾?」
「可金復羽為何如此?」秦大費解道,「我們和他明明同坐一條船。」
「正因為大家同坐一條船,金復羽才會想方設法地阻撓我們下船。」秦明冷聲道,「他的目的很簡單,不斷激化我和洛天瑾的矛盾,讓我們勢同水火,鬧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唯有如此,我才能死心塌地的與他共進退。」
「嘶!」秦明此言,令秦氏三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一個個面容凝重,不知所言。
「其實,是否與洛天瑾翻臉,我並不在乎。我急於洗脫嫌疑,是因為『玄水下卷』尚未到手。」秦明又道,「如今,我們師出有名,大可向洛天瑾光明正大地討要『玄水下卷』,天下英雄亦會站在我們這邊。可一旦洛天瑾將鬧事之人與我們混為一談,我們則有理變沒理,憑洛天瑾的心機,定會反咬一口,令我們淪為被動。到時,莫說討要『玄水下卷』無望,甚至連我們的性命都將受到威脅。」
「府主英明!」
「我此行的目的只有一個,便是『玄水下卷』。」秦明不容置疑地說道,「一切阻撓我得到『玄水下卷』的人,我都不會手下留情。」
「我們這樣做……會不會激怒金復羽?」秦大頗有擔憂。
「金復羽並非小肚雞腸,他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與我們翻臉。」秦明自信道,「更何況,是他先設局引我們入套,我不過是破局罷了。」
聞言,秦氏三傑默默點頭,但眼中仍湧現著一絲憂鬱。
「幸虧府主未雨綢繆,派我前去接應。」秦三心有餘悸地說道,「若讓賢王府弟子將人帶走,後果不堪設想。」
秦大戲謔道:「聽三弟剛剛所言,似乎蘇堂和柳尋衣之間頗有分歧?」
「這也難怪。」秦二插話道,「蘇堂畢竟是賢王府的功臣元老,如今卻被柳尋衣後來者居上,難免心有不忿。」
「話雖如此,可賢王府絕不會善罷甘休。」秦明道,「秦三已答應蘇堂,明日正午前將人交還給他們。」
「我只說儘量,並未允諾。」言罷,秦三忽然眼神一寒,低聲道,「我意,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我同意!」秦大附和道,「他們已在賢王府的人面前露相,絕不能留活口。萬一被賢王府抓住,經不住嚴刑拷打將我們供出來,府主的計劃豈不是功虧一簣?」
「畢竟是替我們做事的人,兔死狗烹難免於心不忍。」秦明若有所思,「再者,秦三今夜執意將他們帶回來,如果死在我們手裡,難免惹人懷疑。」
「可如果將他們交給賢王府,無異於刀口舔血,太過兇險。」秦三堅持己見。
「此事確實棘手。」秦大苦澀道,「如果林方大將他們全部殺掉……那就好了。」
「容我三思,你們先下去。」
面對秦明的不耐,秦氏三傑不禁對視一眼,幾次欲言又止,但見秦明耳目閉塞,形似假寐,只好勉強作罷,向其拱手拜別,陸續退出正堂。
……
與此同時,賢王府東堂內的一場爭論,亦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
「蘇堂,你究竟作何解釋?」聽聞林方大的講述,洛棋氣的面色鐵青,質問道,「你難道瘋了不成?竟然將人交給秦家處置?此事若宣揚出去,你讓賢王府顏面何存?」
「不錯!」林方大惱怒道,「段天鴻是我們救的,四名狗賊是我們捉的,憑什麼你一句話就把人拱手送給秦三?」
「蘇執扇,你不會是秦明安插在賢王府的奸細吧?」廖川氣哼哼地說道。
廖海附和道:「如若不然,你就是故意刁難黑執扇,誠心看我們笑話。」
「放肆!」
柳尋衣面沉似水,向廖川、廖海叱責道:「信口胡說,全無遮攔,蘇執扇豈容你們說三道四?」
聞言,廖氏兄弟不禁臉色一變,趕忙向一言不發的蘇堂拱手賠罪,而後悻悻地退到一旁。
「府主曾不止一次地說過,要與河西秦氏重修盟好。」面對眾人的指責,蘇堂不悲不喜,依舊風輕雲淡,「今夜,段堡主在洛陽城出事,我等身為賢王府弟子,自是難辭其咎。秦三雖然囂張,但他對我們的埋怨不無道理,在我們的地盤竟連客人的周全都難以保障,又談何匡扶正義,穩固太平?我將人交給他,一者向他們表示賢王府的誠意,二者為堵住悠悠之口,以免他們懷恨在心,到處抹黑賢王府。」
「你堵住他們的口,誰來堵住洛陽百姓的口?」許衡怒道,「黑執扇已答應洛陽百姓,七天內給出滿意交代。為穩住局面,不惜將府中弟子派出,晝夜巡視,好不容易抓住四個活口,卻被你……唉!」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蘇堂見眾人皆是憤憤不平,索性將心一橫,傲然道,「如果你們認為我做的不對,可以去府主面前告我一狀。到時,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蘇堂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倔強模樣,不禁惹來眾人的不滿。
「既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大家不妨再接再厲。」見堂中的氣氛愈發壓抑,秦苦圓場道,「兄弟們都累了,先回去歇息,爭取明天再抓四個。嘿嘿……」
「那群狗賊狡猾無比,再抓四個談何容易?」許衡嘟嘟囔囔,儼然心有不甘。
「散了!散了!」
在秦苦的不斷催促下,眾人唉聲嘆息,陸續離開。
片刻之後,東堂內只剩柳尋衣、蘇堂和秦苦三人。
奇怪的是,縈繞在柳尋衣臉上的慍怒之意,不知何時已然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愧疚之色。
「蘇執扇為謀大局,不惜忍辱負重,請受尋衣一拜!」
「罷了!」蘇堂雙手架住欲要作揖的柳尋衣,正色道,「我只希望……你能儘快化解此事。」
「放心,明天過後,我會向他們解釋清楚……」
「不!」蘇堂擺手道,「別人怎麼想我並不重要,我只希望洛陽城能儘早恢復往日的繁華。你可知城中人人自危,百業俱廢,每耽擱一日,賢王府都要承受巨大的損失?」
「我明白!」柳尋衣心生敬佩,重重點頭,「正因如此,我必須儘快找出秦明的破綻。否則,秦明一心等府主傷愈,永無休止的僵持下去,根本不會理睬我們。」
「有一事我很好奇,你怎知段天鴻會在半路遇伏?」蘇堂狐疑道,「又為何讓我將那些賊人交給秦家處置?」
「段天鴻是否遇伏,其實我只有五成把握。」柳尋衣謙遜道,「但我猜想,秦明既然將段堡主請來,便一定會利用他大做文章。依眼下的局勢,段堡主最大的價值,莫過於替秦明洗脫參與鬧事的嫌疑。因此,我猜他極有可能利用段堡主,上演一出苦肉計,目的是混淆我們的視聽,讓我們認定他和昨夜在洛陽城鬧事的狂徒毫不相干。畢竟,對秦明而言,得到『玄水下卷』才是當務之急。」
「不錯!」秦苦戲謔道,「他討要『玄水下卷』,是名正言順,我們理屈,故而誰也奈何不了他。但他若敢鬧事,則是無事生非,故意找茬,我們大可出手反擊,堂而皇之地將其驅逐出洛陽城,甚至……盡數剿殺。說到底,無非是誰占據一個『理』字?府主畢竟是武林盟主,天下無數雙眼睛緊緊盯著,因此絕不能理虧。」
「既然如此,秦明與鬧事之人應該不是一丘之貉才對。」蘇堂思量道,「否則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蘇執扇以為秦明會有這麼大的膽量,公然挑釁武林盟主?」柳尋衣笑道,「他背後一定有人指使。」
「你是說……金復羽?」蘇堂思忖道,「在洛陽城鬧事的那些人……」
「八成也是金復羽在幕後操縱。」柳尋衣接話道,「而且,秦明與此事一定有千絲萬縷的關聯。只不過……」
言至於此,柳尋衣不禁眉頭一皺,似是費盡心思,卻只能在周圍徘徊,始終不得要領,
苦惱道:「秦明有秦明的目的,金復羽有金復羽的目的。二人相互利用、相互幫襯,亦在相互提防。」
「你讓我悄悄跟在段天鴻後面,明知他會遇伏,也不讓我出手,反而一定要等到秦家弟子露面後再現身,用意是……」
「我要藉此機會,讓秦明露出狐狸尾巴。」柳尋衣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料,他為顧全自己,一定不會讓我們查出他和鬧事之人有半點瓜葛,更不會讓我們查出段天鴻遇伏的真相。因此,他寧肯抱著被我們懷疑的風險,也一定會殺人滅口,讓今夜之事變成一樁懸案。」
蘇堂恍然大悟,猜測道:「如此一來,我們便有藉口向秦明興師問罪,迫使他不得不與我們對質。」
言至於此,蘇堂不禁眉頭一皺,費解道:「說到底只是懷疑,並無確鑿的證據。接下來……又該如何?」
「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至少好過永無止境的僵持。」柳尋衣苦澀一笑,「府主教誨我,當事態轉入僵局時,一靜不如一動。只有動,才有變。只有變,才有機。先打破僵局,而後再知機識變,因時制宜。總之,我們不能一直被秦明牽著鼻子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