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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尋衣,你狠得下心捨棄自己的妹妹,聖主卻狠不下心捨棄蕭谷主。」
直至此刻,司無道仍不忘挑撥柳尋衣與雲劍萍的關係,同時幫雲追月樹立用情專一的形象,以至蕭芷柔縱然對雲追月心懷不滿,此時卻也不好當眾發作。
畢竟,龍象山對柳尋衣的一次次忍讓與遷就,歸根到底是因為雲追月對蕭芷柔的深情與忌憚。
說話的功夫,唐軒已來到岌岌可危的黎海棠面前。面對被自己從小養大的徒兒,注視著那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想到平日他在自己面前嬉皮笑臉,插科打諢的頑劣模樣,饒是唐軒凶名赫赫,當下也難免心生不忍。
「柳尋衣,你的心比龍象山聖主更無情!更冷酷!更狠絕!」
唐軒用近乎嘶吼的語氣對柳尋衣發出悲憤交集的控訴,同時將顫抖不已的雙指緩緩靠近不省人事的黎海棠的眉心。現在,只要他稍一發力,黎海棠立時腦漿迸裂,命喪九泉。
「不必如此!」或是被唐軒那股悲壯之氣所感染,司無道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但言辭依舊犀利,「柳尋衣心硬如鐵,黎海棠不過先行一步,下一個便輪到你我,你們師徒很快就能在黃泉路上團聚。」
「哥!」
雲劍萍與黎海棠相識多年,堪比青梅竹馬的親近玩伴,此時見他命懸一線,又聽見司無道說出那般沮喪的言論,早已心慌意亂的她再也顧不上自己低落的情緒和傲嬌的矜持,雙手拽住柳尋衣的胳膊,梨花帶雨地苦苦哀求起來:「我求求你,不要再因為這件事死更多人倘若他們三人死在這裡,你和爹和龍象山就真的結下血海深仇,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化解。真到那一步你教我何去何從?如何自處?」
雲劍萍的質問猶如一根鋼針深深刺進柳尋衣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令他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倘若雲劍萍重蹈洛凝語的覆轍,自此鬱鬱寡歡,那柳尋衣的下半輩子恐將深陷自責與愧疚的深淵,再也無法解脫。
「玉兒」
「海棠,為師送你上路」
「等等等!」
就在唐軒狠下決心欲結果黎海棠的性命之際,潘雨音出人意料的一聲尖叫,頓時令喧囂的場面安靜下來。
這一聲是潘雨音閉著眼睛,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喊出來的。因此,當她意識到四周變得鴉雀無聲,戰戰兢兢地睜開雙眸時,赫然看見一道道古怪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直令其渾身冒汗,喉頭髮緊,唇齒抑制不住地微微發顫。
名不見經傳的弱女子竟在一眾大人物面前「拔得頭籌」,一躍成為這場風暴漩渦的中心,一向文弱的潘雨音何曾遇到過這般萬眾矚目且驚心動魄的場面?
但見她一邊努力安撫自己那顆怦怦亂跳的心,一邊暗暗驅趕縈繞全身的緊張情緒。沉默半晌,方才鼓足勇氣,邁著顫顫巍巍的步伐向柳尋衣走去。
在柳尋衣驚詫而困惑的目光注視下,潘雨音先是怯生生地與其對視一眼,繼而「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直將猝不及防的柳尋衣嚇得臉色一變,匆忙後退半步,同時令四周眾人發出一陣若有似無的驚嘆。
「潘姑娘,你這是」
「柳大哥,今天的事我看得一清二楚,我和雲姑娘一樣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因為此事而白白丟掉性命。如果爺爺還活著我相信他也不希望柳大哥因為潘家的事,與自己的親妹妹生出間隙。」
「潘姑娘,你多慮了!這是我和龍象山的事,與你無關」
「我雖不聰明,卻也不是傻瓜。柳大哥,你對我、對爺爺、對潘家已經仁至義盡,反而是我們虧欠你許多。我心裡清楚,如果沒有你,潘家就是賠上所有人的性命,都不可能尋到一絲一毫報仇的機會,我更不可能看到徐仁罪有應得的一天。柳大哥,你已經替潘家做了不可能做成的事,報了不可能報成的仇。事到如今,雨音和潘家已萬分知足。爺爺從小就教我『生死不足慮,道義大如天』,我身為他的孫女萬萬不能做知恩不報,以怨報德的事。」潘雨音不給柳尋衣扶她起身的機會,聲音雖細若蚊絲,但語氣卻堅如磐石,「黎大哥是無辜的,而且他對我有恩,我也不希望他出事。如果你和龍象山有其他鮮為人知的恩怨,雨音確實沒有資格干涉。但如果你對龍象山的芥蒂是因為我我們潘家,那我求求你,放黎大哥一馬,放龍象山一馬,更要放自己一馬。」
「這」
潘雨音的深明大義,令柳尋衣大為動容,亦令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的騰三石、謝玄等人心中暗喜。一直懸著一顆心的司無道和唐軒,此時更如劫後餘生般暗鬆一口氣。
「既然謀害爺爺的兇手已經死了,那我斗膽替爺爺和潘家做個決定。」
在眾人緊張而期待的目光中,潘雨音目不斜視地盯著徐仁的首級,貝齒緊咬著下唇,稍作躊躇,進而篤定心思,當眾表態,「從今以後,潘家與龍象山恩怨兩清,互不虧欠。」
「呼!」
聽到潘雨音親口允諾,惴惴不安的唐軒終於長出一口氣,輕點在黎海棠眉心的雙指亦緩緩挪開。
「潘姑娘不愧是潘八爺的後人,果然宅心仁厚。」謝玄由衷地讚嘆,「丫頭,你可知因為自己的一句話,拯救的遠不止黎海棠一條性命,更使中原武林免遭一場血雨腥風的浩劫,可謂恩澤江湖,功德無量。」
「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結』。潘姑娘能夠體諒聖主及龍象山的難處,洒家不勝感激。」雖然司無道的心已經放下一半,但在柳尋衣親口答應改變自己的心意之前,他仍心存憂慮,故而趁熱打鐵,避免夜長夢多,「依柳少俠之見,黎海棠的人頭洒家是取還是不取?」
「司無道,黎海棠再不濟也是龍象山的人,你就這麼不在乎他的死活?」司無道追著柳尋衣刨根問底,表面上是故作謙卑,可在明眼人看來,此舉多少有些「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意味,立時引起騰三石的警覺與不滿,他擔心司無道的不識時務會再度激起柳尋衣的殺心,故而毫不留情地厲聲訓斥,「潘家已然退讓一步,爾等也要懂得分寸!再敢得寸進尺,老夫現在便取了你的腦袋,相信雲追月也不敢說半句不是!」
「言多必失!」謝玄眼神一寒,沉聲附和,「司護法,你當心畫虎不成反類犬!」
在騰三石和謝玄的威懾下,自知理虧的司無道不由地老臉一紅,可礙於當前的形勢和騰、謝二人的身份,他縱使心有不忿也不敢頂撞半句。
柳尋衣對司無道的譁眾取寵置若罔聞,他的目光從始至終停留在潘雨音的身上。
「來!快起來!」
柳尋衣一邊攙扶跪在身前的潘雨音,一邊滿含愧疚地表示歉意:「潘姑娘,因為我的過失,害你為難了。」
「柳大哥,真正為難的人是你,不是我。」
「無論如何,這一次多虧你,尋衣和劍萍才不至於鬧得」蕭芷柔輕撫著潘雨音的後背,誠懇道謝,「你曾屢次三番地幫助尋衣,而今我們母子三人又多欠你一份人情。」
「蕭谷主言重了!與柳大哥對我和潘家的幫助相比,我做的一丁點小事又算得了什麼?」
「咳咳!尋衣,這場鬧劇是時候收場了。」騰三石湊到柳尋衣身旁,別有深意地低聲提醒,「再僵持下去,江湖中不知又會生出多少流言蜚語。」
柳尋衣環顧四周,面對騰三石和謝玄的殷切,司無道和唐軒的急迫,蕭芷柔、雲劍萍和潘雨音的緊張,以及秦苦、唐阿富、風無信等一眾旁觀者的期待,但見他緩緩抬頭,似仰望蒼穹,凝視良久方才頗有不甘地閉上雙眸,口中發出一道意味深長的嘆息。
「唉!」
一聲嘆息,似悲慟、似憤怒、似不甘、似妥協似胸中如堵且鬱結難舒,又似烈火焚心卻無可奈何。
「尋衣」
未等蕭芷柔開口,柳尋衣先一步擺手打斷她的關心。他朝因內心激動而默默垂淚的雲劍萍綻露出一抹極盡溫柔的笑意,而後伸手輕撫她溫潤如玉的臉頰,僅此一個細微且親昵的動作,登時令兄妹二人的猜忌與隔閡煙消雲散。
「哥」
柳尋衣若有似無地搖頭,似乎在告訴雲劍萍,一切盡在不言中。
而後,他又朝潘雨音投去一道意味複雜的目光,一個眼神勝似千言萬語,又好像別無他意。幾番欲言又止,柳尋衣終究摒棄了那些蒼白無力的說辭,淡淡地吐出一句:「去休息吧!」
言盡於此,柳尋衣不再理睬任何人,驀然轉身,步履堅定地朝內庭走去。
「尋衣」
「不要跟來!」
一道不容置疑的聲音,充斥著難以掩飾的決絕與憤怒,徹底掐斷了在場所有人的詭秘心思和聯翩浮想,同時也毫無差別地拒絕了蕭芷柔、騰三石、謝玄這些至親的關切。
「我有些乏累,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調養幾日,還盼諸位不要打擾。」
似乎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語氣有些生硬,柳尋衣又囫圇著補充一句。
所有人都能明顯地感覺到,柳尋衣的心裡憋著一團火,他在竭盡所能地克制自己的情緒。
須臾間,柳尋衣的身影已徹底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見蕭芷柔憂心如焚,唐阿富連忙遞給她一個寬慰的眼神,而後不再猶豫,轉身步入內庭,緊接著「砰」的一聲將兩扇厚重的院門重重關上。
「看來雲追月的一盆冷水,對尋衣打擊不小。」望著緊閉的大門,謝玄滿心無奈地搖頭感慨,「本來心氣正盛,欲大幹一場,卻不料他脫胎換骨後的第一遭就狠狠打了自己的臉。而且由主動變被動,只用了短短兩天時間。此事換做任何人,只怕心裡都不會好過。」
「無妨!」不同於謝玄的沉重,騰三石倒是頗為樂觀,「我孫兒年紀尚淺,早早經此一遭,對他百利而無一害。借龍象山的手挫一挫他的銳氣,也能避免他鋒芒太露,徒遭妒恨。」
「我們幫不了他,一切只能等他自己想清楚。」謝玄一邊說著,一邊看向暗暗慶幸的司無道和唐軒,平和的神態漸漸變得陰沉,「勞煩二位回去轉告雲聖主,這一次我們幫龍象山說話,完全是出於大局考慮,絕非與尋衣唱對台。既然現在大家同坐一條船,那就要懂得這條船的規矩。柳尋衣,永遠是這條船上最重要的人!像今天這般對其軟磨硬泡、威逼利誘的下作手段,無論是謝某還是騰盟主,都不希望再有第二次,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我必讓雲追月和龍象山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謝玄話未說完,化悲傷為憤怒的蕭芷柔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恨意,搶先一步向龍象山發出最後通牒,「還有!告訴雲追月,以後不許再用我的女兒做他的擋箭牌,否則我必親手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