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尋衣被軟禁在一間客房中,他所受的箭傷已被丁傲派人處置妥當。雖未傷及要害,但由於失血過多,以至於臉色略顯慘白。
夜色漸濃,柳尋衣斜靠窗邊,抬眼遙望星河月色,心中反覆盤算著逃脫之計。
整整一天外邊都是人聲鼎沸,直到傍晚才漸漸清淨下來,柳尋衣打算多等幾個時辰,待夜半三更再設法脫身。
「小老弟,我玉龍宮的飯菜可還合口味?」
伴隨著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丁傲引著洵溱和阿保魯來到門前,他頗為熱情地主動與柳尋衣寒暄,似乎柳尋衣真是他「請」來的貴客。
守門弟子打開門鎖,丁傲推門而入,笑道:「小老弟,有位老朋友想來見見你。」話音未落,洵溱和阿保魯已先後步入房中。
當滿眼疑惑的柳尋衣看到洵溱時,雖然眉頭微微皺起,不過臉上卻並未表現出丁傲和洵溱預料的那般驚訝。
並非柳尋衣鎮定自若,而是因為之前經歷過放蕩不羈的痞子「丁三」,搖身一變成了金麟旗主「丁傲」的怪事,故而對於洵溱突然出現在玉龍宮,柳尋衣雖心中詫異,但卻多少也有些見怪不怪。
「柳尋衣,我們又見面了。」洵溱嘴角噙著一抹略顯得意的微笑,配之近乎完美的臉蛋,和白璧無瑕,吹彈可破的雪肌,在燭火映射下,美人更顯嬌媚無限。
「你?他?」柳尋衣伸手點指著洵溱和丁傲,若有所思地說道,「你們早就認識……難怪霍都的龍老爺敢為了你和曹欽作對,原來是你背後有金麟旗主撐腰。」
「現在知道也不晚。」洵溱反客為主,徑自走到桌邊坐下,還伸手朝柳尋衣做出一個「請」的手勢,故作溫柔地望著他,頗為擔憂地問道,「從一開始就被人當成棋子任意擺布,你現在一定很傷心吧?」
柳尋衣一愣,苦笑道:「技不如人,也只好願賭服輸。」
此刻柳尋衣也不再拘泥,頗為灑脫地與洵溱對面而坐,言談舉止中頗有幾分坦蕩之意。
丁傲來到柳尋衣身邊,伸手搭在他的肩頭,戲謔道:「小老弟,那晚在龍安客棧,我拿著『秦半兩』去找你的麻煩,也是大小姐的意思。」說著丁傲又轉頭看向洵溱,笑道,「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柳尋衣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能讓大小姐對他如此重視,非但讓我盯住他,而且還讓我千方百計地引誘他去爭奪驚風化雨圖?」
「唉!」雖然柳尋衣心中早有預料,但此時聽到丁傲親口承認自己是受洵溱指使,心中依舊有些苦悶,暗想道:「原來我從一開始就被她玩弄於鼓掌之中,虧我還一直自作聰明。現在想想,實在既可笑又可憐。」
洵溱緊緊注視著面色複雜的柳尋衣,目不轉睛地說道:「從小到大只有我戲弄人,從來沒人能戲弄我。但是在雁門關的時候,我卻栽在你手裡。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失策。我不甘心,所以一定要從你手裡討回顏面。」
柳尋衣眉頭一挑,苦笑道:「討回顏面的意思就是費盡心機地引我上鉤?」
「殺你易如反掌,但這並不能讓我雪恥。」洵溱不可置否地輕笑道,「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我很滿意。」
「也就是說,其實在羅漢寺那晚,即便沒有蘇禾出手救我,你也不會殺我?」柳尋衣問道,「因為你還沒耍夠我,還沒過癮。」
「那次是你太差勁,比我想像的還要不堪一擊。當日在龍祥客棧,其實我是故意出現在你面前,為的就是讓你看到我,再跟你好好地玩一場。只不過你實在太魯莽,竟然跑到羅漢寺自投羅網。我真是想不明白,當初在雁門關,我怎麼會栽在你這樣一個愚夫手裡。」洵溱輕哼道,「不過你也不必太高估自己,在我眼中你和一隻喪家犬沒有任何區別,殺與不殺,對我而言都無所謂。」
「現在你贏了。」柳尋衣不得不承認,自己這次的確是敗在洵溱手上,嘆息道,「我輸的心服口服。」
聞聽此言,一臉得意的洵溱卻是突然杏目一瞪,頗為不滿地嬌喝道,「柳尋衣,你到底是不是男人?竟然就這麼輕易認輸了?」
「不然呢?」柳尋衣左右環顧著丁傲和阿保魯,聳肩道,「很顯然你和玉龍宮關係匪淺,我已被你們軟禁於此,插翅難飛。不是輸了又是什麼?」
「沒骨氣!」洵溱似乎對柳尋衣這種隨遇而安,不怒不爭的態度很是氣憤。
「我知道了。」柳尋衣突然眼前一亮,大笑道,「你想看到我因為被你戲耍而痛苦萬分的樣子,恨不能我睚眥俱裂,捶胸頓足,你看了才會過癮,才會有挫敗我的成就感。而現在我表現的如此平靜,你反而不能解氣,是不是?」
柳尋衣表現的越是淡然,洵溱就越是惱怒,嬌聲喝道:「你的命都在我手裡攥著,虧你還笑的出來。」
「既然明知是死,何不死的痛快一點?」柳尋衣道,「笑死總比氣死好,大小姐你說是不是?」
「你……」
「洵溱,不要與他逞口舌之爭?不如讓我一刀殺了他!」阿保魯冷視著柳尋衣,開口問向丁三,「丁三爺,你應該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丁傲立即擺手笑道:「當然,人是你們要的,現在我把他交給你們,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絕不插手。」說著,丁傲還朝柳尋衣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戲謔道,「小老弟,咱們有緣一起喝過酒,等你死後我會多燒些紙錢給你。放心!放心!」
「我還是不太明白。」柳尋衣狐疑道,「既然你們是一夥的,那為什麼還要綁曹欽兒子?難道曹欽不是你們的人嗎?」
「這就不擾你費心了。」丁傲笑道,「你不如想想自己死後想埋在哪?葉子林如何?」
洵溱目不斜視地盯著柳尋衣,道:「既已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你還有什麼遺願?不如說來聽聽,說不定我心情好能答應你。」
「遺願?」
柳尋衣從未如此正兒八經地想過自己的身後事,雖然他此刻還能佯裝出一副風輕雲淡,笑看生死的從容姿態,有模有樣的與洵溱、丁傲談笑風生。但其實柳尋衣的心早已沉到谷底,倘若洵溱真要他死,以眼下的局面,他斷無活路。
當丁傲把他帶來玉龍宮,並派人替他療傷時,一度令柳尋衣自信不會喪命於此,但似乎這次他又猜錯了。琢磨再三,洵溱和丁傲皆與他非親非故,的確沒必要再留他活命。
柳尋衣長這麼大,雖飽經磨難,但卻從未想過「死」這件事。
一切大好前程和無限期許,在突如其來的死亡面前,顯的蒼白而無力。戛然而止的人生,令這一刻的柳尋衣似乎有些難以置信的恍惚。
一想到這些,柳尋衣漸漸收起臉上的笑意,眼中浮現出一抹難以名狀的複雜之色。
「怎麼?現在開始怕了?」洵溱似乎很滿意柳尋衣憂心忡忡的模樣,笑容變的愈發濃郁。
柳尋衣笑而不語,伸手入懷緩緩摸索出兩樣東西,輕輕放在洵溱面前。那是一方手帕和一支金釵。手帕,是趙馨送給他的定情信物。金釵,則被柳尋衣視為自己妹妹送給自己的唯一禮物。
洵溱望著它們不禁黛眉微蹙,但卻並未開口詢問。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幫我,但似乎現在……」柳尋衣聲音微微顫抖,並稍顯哽咽,「但似乎現在我也只能把這些東西交付於你。」
臨死之前,身邊竟連個值得託付遺命的人都沒有,柳尋衣越想越替自己悲哀。
「這是女子的物件。」洵溱拿起手帕和金釵細細端詳著,抬眼問道,「是你妻子的?」
柳尋衣緩緩搖頭,輕聲道:「如果有可能,請把這金釵交還給泉州溯水閣的白霜姑娘,而這方手帕……」柳尋衣言至於此,腦中不禁浮現出趙馨的模樣,頓覺心中一痛,哽咽道,「罷了,這方手帕就與我一起下葬吧!」
「看來這兩件東西不是一個人送的。」洵溱饒有興致地嗤笑道,「真看不出來,你竟還是個多情花心種。」
柳尋衣並未理會洵溱的調侃,而是緩緩閉上雙眼,正色道:「我自知在劫難逃,你們動手吧!」
柳尋衣這副毅然決然的模樣,倒有幾分英勇赴死的豪邁氣魄。在他臉上絲毫看不出對「死」的恐懼,但卻能看到對「生」的強烈不舍,以及一抹不知是對誰的深深愧疚。
「你……為什麼要爭驚風化雨圖?」洵溱並未急著出手,而是突然話鋒一轉。
「想必你早已將我的來意查的清清楚楚,又何必再問?」
「我想聽你自己說。」洵溱的語氣中頗有幾分遲疑,似乎有些話她不好當場說出口。
聞言,柳尋衣腦中登時閃過一抹靈光,猛地睜開雙眼,死死凝視著洵溱。二人對視,他的眼中湧現著疑惑,而她的眸中則帶著一絲耐人尋味的沉思。
「北賢王。」柳尋衣一字一句地緩緩開口道,「我是奉了北賢王之命而來的。」
「我早就料到,當日曹欽從江南陸府奪走驚風化雨圖後,武林各門各派一定不會甘心。」丁傲插話道,語氣中頗有幾分不屑。
洵溱若有所悟地輕輕點了點頭,繼而將目光轉向丁傲,直看的丁傲不由一愣,苦笑道:「大小姐,你是想讓我替你動手?」
「不!」洵溱婉兒一笑,柔聲道,「我想請丁三爺將此人交給我……帶走。」
「帶……帶走?」丁傲顯然沒聽懂洵溱的意思。
「是,我要帶他離開天山玉龍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