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般的梨園燈會結束後,花盛和未雨隨著現場觀眾人流慢慢走出梨園中心。
走了沒幾步,未雨抬頭一瞧那懸掛在道路兩側的燈籠,暗暗說道:「戌正時早已過。太晚到習院怕要被仙師看到。我們那個覺光仙師可是嚴格。被他知道了,定要訓斥我這個副主簿對於院規不以身作則。」
花盛只得三步並作兩步,加快腳步。而一旁的未雨索性將他的手一抓,駕雲而起。
未雨的手掌小巧而溫暖,手上皮膚更是彈指可破,花盛被握著只覺全身冒汗,被空中的涼風一吹不僅阿嚏一聲打了個噴嚏。
「可能我飛的太高,風難免有些大,我慢一些。」未雨放低了一些速度,並把兩人的身形往下降了降,「我以為剛才演出在半空時候你已經喜歡了這風了。咦?你怎麼額頭上都是水珠,莫非是剛才被水淋了還沒幹透?我不是用去水之術幫你都烘乾了?難道是未雨學藝不精?」
「不不不。」花盛趕忙打斷她,「沒事,我是出了點汗。」
未雨一臉疑惑:「你不是在打噴嚏?那你到底是冷還是熱?」
「我是熱了,被風一吹又有點冷。」花盛只能胡亂地解釋,「你只管飛,不用管我。」
未雨用手捂了捂嘴,暗暗笑起來。
花盛雖然有些冷,但只希望能慢點到習院。但未雨飛的卻是又快又穩,轉眼術道習院就已在身下。
兩人降下身形,見術道習院的大門早已關閉。只開了一扇邊門,用於晚上通行。花盛正欲推門進去,被未雨伸手阻攔。
「你這樣貿然推門,會被夜裡巡視的人員發現。」
「那該怎麼辦?」
「我們化身成野貓之類的進去吧。儘量不要發出聲音。」未雨輕聲建議。
花盛立刻點頭稱是。還好自己這半年來學了一些道行,便說道:「要不你變成野貓,我變成野貓身上的跳蚤?」
未雨立刻用手輕輕打了他一拳:「你這好小子,年紀輕輕不學好。我才不會讓你藏我道服里!你再得寸進尺,信不信我一掌拍死你這個死跳蚤?」
「開玩笑,開玩笑!我就是想躲好點,沒你想得這麼複雜。」花盛自覺法力低人一等,只得賠笑。
「還不快變?」未雨裝出一副嚴肅的神情,但卻難以掩飾眼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花盛念念有詞轉身便化作一隻灰色的野貓。
緊接著未雨也一轉身:「急急如律令!變!」隨後便化成一隻白色的小貓。
兩隻貓躡手躡腳從術道習院大門下的門縫穿過,潛進了術道習院。夜裡的習院一片寂靜,偶爾有巡夜的仙師走過。兩人藏在樹叢里,倒並沒被發現。
從一旁穿過位於術道習院中央的靈天聖道,兩人逐漸接近弟子們晚間休息的區域。花盛剛有些安心,突然聽到一聲斷喝。
「偷偷摸摸!何人在此!」這男聲如晴天霹靂,把花盛喊得四腳離地,還未落回地面,自己腹部就被踢了重重一腳。整個貓身都飛了起來,瞬間就被打回原形。
未雨一見形勢已不妙,立刻變回人型,飛出兩丈遠。操控手中的氣流,穩穩接住了花盛。
花盛腹部如刀絞一般,五臟六腑翻了個個兒。借著月光定睛一瞧,只見路中央站著一名手持拂塵身著習院道服的少年。
「半夜三更,你在我術道習院裡鬼鬼祟祟的做什麼!」那少年眯眼瞧著花盛,這才發現花盛背後的未雨,驚道,「未雨?」
未雨也像是認得此少年,只是沉默著沒有說話。
「未雨,你這麼晚在這裡做什麼?這人又是誰?」這少年似乎有些惱怒,用手指著地上的花盛。
花盛稍稍回過氣來,心中也是不服,反唇道:「我是花盛。你又是誰?」
「呵!我有聽說過你的名字,轉來術道習院的小螻螘罷了。」那人眼光突然變得帶些蔑視,隨後衝著未雨說:「你這堂堂的副主簿,半夜裡跟著這螻螘混在一起,也不怕人笑話!」
未雨抬起頭,瞪了那少年一眼:「別瞧不起別人。」
花盛也氣不過:「你這小子是誰?沒半點規矩!我都說了自己叫什麼,你還不快通報姓名?」
但對方似乎完全沒有把花盛放在眼裡,將他晾在一旁。只是盯著未雨:「今晚的事情,我就當沒看到,你趕快回去。你才當上副主簿沒幾天,別惹事。免得門生會遭人恥笑!」
「你憑什麼指責未雨!」花盛見有人感訓斥未雨,心中也是火冒三丈,「她是個獨立的個體,有自己的思想。要怎麼樣是她的自由!自由是什麼你懂麼?你以為現在是封建社會?我了個去!」
說著他就要衝上去抓這個少年的衣領。那剛到少年眼前,那少年用手中的拂塵輕輕一掃。花盛立刻往後重重翻滾了出去,摔得眼冒金星。
「天極子,住手!」未雨喊道。
花盛這才猛然想起,剛才借著月光沒有看清,這天極子不就是此前在玄武神山上遇到的門生會主簿?
這叫天極子的少年,惱怒地看著未雨,欲言又止。隨後慢慢踱步到花盛跟前。花盛趕忙站起身,毫不示弱地瞪著對方:「你要敢用法術打傷我,就犯了校規。你有本事就把我打死試試?」
天極子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淡淡道:「打死你這螻螘,根本就不用仙術。」
隨後花盛就覺得對方身上傳出一陣陣壓迫感,讓自己的呼吸變得困難起來。
只聽天極子繼續說:「我當然能管她。她是門生會的副主簿,而我,是主簿。我在習院內修行到戌時以後,或者管未雨,都是天經地義。而且我也要維護門生會的聲譽,免得被螻螘拖累。」
花盛突然恍然大悟,難怪剛才他得知自己名字,便一口一個螻螘。太上小君曾告訴他,門生會的主簿就是「未成年人保護法隱性修正案第五節第三十三條補充條例」的激烈反對者。
他們稱利用這條法律進入聖平寧的人,為「螻螘」。
「你這是反社會!是族群歧視!看我不教訓教訓你。」花盛心想必須教訓教訓這個跋扈的傢伙。
「對我來說,你只是個螞蟻。我就算不用仙術,不躲不防,你也傷不了我半分。」天極子看著他,就像看著一隻暴跳如雷的螞蟻。
花盛被對方盛氣凌人的樣子激怒,握緊拳頭沖了上去:「有本事你別躲。」
那天極子果然雙手敞開,絲毫沒有躲避或者退讓的意思。
「花盛!別!」未雨突然喊道。
花盛並沒有因未雨的阻撓而停下腳步。在未雨的面前,他更加丟不起這臉。即使因為打架被罰,他也是心甘情願。此時此刻,他就要酣暢淋漓地請這個令人看不慣的孫子吃上一記自己的老拳。
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正在他全力衝刺的時候,冷不防腳下被石子絆了一下。立刻身體失去了重心,這冷不防的一絆加上他又沖得太快,人立刻飛了出去。噼里啪啦地摔倒在地上。
天極子收回兩隻手,仿佛對花盛的狂妄自大報以恥笑,說:「我不早就提醒你。我即使絲毫不作防禦,你也傷不了我。」
「剛才只是我腳下拌蒜,別得意。」花盛覺得自己在未雨面前丟盡了臉,還要再衝上。
只聽未雨喊了一句:「住手!」
只見未雨伸出手掌,花盛立刻覺得自己的身體像灌鉛一般動彈不得。
「很好,小螻螘,你該聽副主簿的話。她這麼做是為了你好。你如果敢來襲擊我,最終受傷的只會是你。」那天極子淡淡地對花盛說道,「你離未雨遠一些,否則你會術道習院裡舉步維艱。」
花盛身體雖然動彈不得,但兩眼中布滿血絲,像要噴出火。
天極子又對未雨說道:「你到術道習院也僅僅半年,副主簿之位對你來說得之不易。若不是你才華橫溢,又豈會有此良機!」
未雨露出不悅的神情,緊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別為了這種小事,枉自毀了你大好前程。」天極子說完,便轉身往走去。
見天極子走開,未雨默默地解開了花盛身上的法術。
花盛一見身體又能動了,靈機一動。抄起剛才絆倒自己的石塊,對著幾十米外的天極子就扔過去:「看我拍死你個龜孫子!」
誰知一隻大鳥飛過,石塊不偏不倚竟然啪地一聲竟然擊中了這隻大鳥。大鳥被石塊砸的應聲倒地。
花盛瞬間蒙了。
「我還真不信這個邪了!」
轉眼間他又抄起地上的石塊又扔了過去。結果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竟然又有一隻蝙蝠路過,石塊啪地一聲砸中了蝙蝠。接著石頭又彈了回來,不偏不倚砸中了花盛的腦袋。
花盛惱羞成怒:「這小子到底用了什麼怪異的法術?」
只見身旁的未雨慢慢走上前來,蹲下身子:「早叫你罷手,不要再試了。」
說著她雙手輕輕地從地上慢慢捧起那隻被石塊砸中的大鳥,隨後用手輕輕地撫摸大鳥。那原本昏死過去的大鳥竟然甦醒過來,像是絲毫沒有受傷一般。未雨又輕輕撫摸了一下大鳥的脖子,那大鳥便從未雨的手中脫手飛出。
「看,你平白無故地,卻讓生靈受苦。」未雨說著又走向剛才被石塊擊中的蝙蝠。隨後那蝙蝠也從她手掌中甦醒過來,起身飛入夜空。
花盛本以為這大鳥和蝙蝠都是天極子法術所變,想不到竟然真的都是活物。
「我以為這是那天極子施展的法術,用來擋我的石塊的。這這怎麼可能?怎麼會同時有兩隻動物飛過來擋住我扔過去石塊?這到底要有多低的概率?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情?」
未雨看著漸漸遠去的大鳥和蝙蝠,轉過身對花盛說道:「知道剛才為何我要阻止你了嗎?天極子確實不用法術,你都傷不了他。受傷的只會是別人或者你自己。」
「因為他法術高強?因為他是神仙?」
「不是。普通的神仙也難以傷害到他。」
「這是怎麼回事?他有什麼法寶護體?」花盛非常吃驚,這習院中竟然有一個學生,連神仙都難以傷害到他。
「說是法寶,或許也能這麼理解。但這是一件看不見摸不著的無形的法寶。」
花盛更加聽得雲裡霧裡:「那是什麼法寶?誰給他的?」
「沒人給過他。這樣東西是他與生俱來的。」
「與生俱來,卻看不到摸不到的法寶?」
「是的。」
「是什麼?」花盛急不可待地想要知道答案。
未雨緩緩地從口中說出了花盛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到的這件的「寶物」名稱。
「運氣。」
花盛嘴張了半晌,他懷疑自己聽錯了。追問道:「什麼?你再說一遍?運氣?」
「對。你知道他為什麼叫天極子?」
「為什麼?」
「就是天極至運。」
「那是什麼意思?聽上去好像是可以通天的極致運氣?」
「你這麼理解也並無不妥。」
花盛只覺得一陣暈眩:「不對。還是說不通。為什麼會有這種事情?你的意思是,神仙也有好運和厄運一說?」
「為什麼沒有?」
「我印象中,當一個人運氣特別好的時候,我們會說他『汝有神助』。但按你說的,神仙助人,那誰來助神仙?」
「天。」
花盛雖然仍想不通,但似乎開始有些理解了為什麼剛才教訓自己的人,會叫「天極子」。他接著問道:「那你說的『天』在哪裡?」
「天無所不在,天即是大道。」未雨回答。
「那大道為什麼要給天極子這種好運?」
「我不知道。或許有自己的用意,這用意或許是為了現在,或許是為了一千年以後。我不知道答案。」未雨思索著回答。
「給這種貨色好運。那上天豈不是很不公平?」
「有些事情,總有原因。我們不需要去尋求答案,只要承受結果。因為答案可能與現在並沒有關係,甚至和很長遠的未來也沒有關係。知道了也不會怎麼樣。」
「但是和現在有關係。」
「哦?」
「不但有關係,而且非常有關係。」
「有什麼關係?」
「因為這運氣特別好的傢伙。讓我不要接近你。」花盛一臉嚴肅。
未雨笑了,卻故意問道:「你離我遠一些。那又能怎樣?」
「不是又能怎樣,而是會不能怎樣。」
「聽上去怎麼有些拗口。」未雨露出了笑容。
「我原來不信世上有神仙,但現在相信了。但如果告訴我,有個不可戰勝的神仙,並要阻止我和喜歡的女孩子在一起。那我就要把他踩在腳底下!如果上天一定要給他好運氣,我就要把天也踩在腳底下!」
「聽起來,你像是要準備倒立?」未雨歪著頭笑了起來。
「沒有。我是很認真的!你別打岔。」
「你很認真?」
「是的。」
「真心話?」
「不是真心話,難道是大冒險?」
「為什麼要這麼說?」
花盛思考了片刻:「大概我想到一些關於將來的事情。」
未雨愣了愣,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她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猛然蹲了下來。
花盛被她嚇了一跳,趕忙也蹲下,這才發現未雨的牙齒在不住地打顫,趕忙問:「未雨你怎麼了!」
未雨抖得像個站凌厲寒風中的雛鳥,牙齒發出咯咯咯地聲音。但未雨額頭卻被豆大的汗珠瞬間占滿。就會連蹲也蹲不住,像要倒下。
「你冷嗎?別嚇我!到底怎麼回事?」花盛看到未雨無助的樣子,趕忙扶助她。
未雨不說話,拼命咬著嘴唇。嘴唇立刻就被咬破。
「要不要我去叫人幫忙!」花盛焦急地問。
「不用。」未雨抓住花盛的手臂,像是溺水者抓住湖面僅有的一根稻草,「我沒事。一會兒就好,一會。」
「你病了?剛才不還好好的?」花盛趕忙問。
未雨不停地大口喘氣,過了好一會才輕聲說:「我沒生病。只是,突然……有點不舒服。」
「你的樣子看上去很不對勁?」
「沒事的。」未雨顯得很累,甚至有些虛脫。
「是天極子的關係?」
「不,和主簿沒關係。你別問了。」未雨緩緩道,「我一會兒就好。」
說罷,未雨扶著花盛慢慢站起身,她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珠。但臉上還是沒有一絲血色。
「但你樣子很嚇人。我很擔心你。」花盛一碰未雨的後背,才發現她的道服已被冷汗浸濕。花盛簡直不敢相信,那看似法力無邊的未雨,此刻竟然脆弱的像個嬰兒。他怎麼想也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未雨看到花盛焦慮的表情,安慰道:「不用為了我擔心。我沒生病,大概是有點累。」
「可是……」
「別可是了。」未雨打斷了花盛的話,「你剛才說的那些話……」
「我說的什麼話?」
「你說,你想到將來。」
「是啊,怎麼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
「什麼?」
「理解成,你在想關於我?我們?」未雨看著花盛的眼睛。
「啊?那個……」花盛這才反應過來,剛才不小心說漏了嘴。但像突然被揭穿自己的秘密,急著要說些話去掩飾。
「你是想說,你對我有種不太一樣的感覺。」
「有……嗎?」
「你有的。」未雨低下頭看著地面,像是想到了什麼。
「這個不重要。我擔心你剛才的樣子,是不是病了?還有那個天極子,我該怎麼……」
花盛這句話也算是實話,他還沒想好怎麼能破那天極子的極致好運。破不這運氣,天極子顯然會成為隔開他與未雨之間的一度高牆。
「這很重要。」未雨虛弱的眼神,閃爍出一絲火花,她凝視著花盛慢慢又重複了一遍:「這很重要,花盛。因為這句話,會改變我們故事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