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一剎那即為一念,二十念為一瞬,二十瞬為一彈指,二十彈指為一羅預,二十羅預為一須叟,三十須叟為一日一晝。
一剎那,就是一念,也就是零點零一三秒的光陰。
這世界究竟是什麼樣?由於被肉體所限,人類眼球所看到的世界,一定不會是世界的本源或真實。
如果不是,那相信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意義?
你所相信的世界和真實的世界,哪個更重要?
「快醒醒!這所謂的現實絕不能困住你!重要的是你的選擇,你選擇相信哪個是真實世界!」
太上小君雙手晃動著花盛肩膀,手指掐得肩膀越來越酸疼。
花盛愣在那裡。他拄著拐棍,腳傷還沒完全恢復,每一腳踩在地上都猶如踩在刀尖上,就像那童話故事裡的剛被割開尾巴的人魚。
這種揪心的疼痛,並不像是假的。
他一把推開太上小君,用力過猛,一根拐杖也隨即落到了地上。他強忍著劇痛,將身體勉強支撐在自己唯一可依靠的那根拐杖上。
病服袖子因此被扯了起來,他看到了左手臂上的疤痕。
上面寫著:永遠別信有神仙。
是的。這個現實世界才應該是他熟悉的。
花盛撐著拐杖往後跳了幾步,站直了身體,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問道:「你到底是誰?」
「我是太上小君啊!」太上小君一臉焦急的表情。
「不!你根本不存在!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你本是我身邊的某個普通人,我卻將你幻想成神仙。另一種,你是完全杜撰出來的角色,世界上根本沒有你!根本沒有你!你是幻覺!」
說著,花盛扭頭往醫院裡走去。
太上小君走上前來,握住他胳膊,花盛一把將他推開。但這一次,花盛把自己摔在了地上。
「沒事吧?」太上小君走上前來。
「別碰我!離我遠點!」
花盛伸出手臂和他保持距離,說道:「我再也不要成為病人了!你滾!我好不容易成為了正常人!我想好好做人,將來要好好地活下去。我是個孤兒,不是什麼富二代,沒人會一直養我,將來必須要養活自己!我不想一輩子成為廢人,永遠在這精神病院裡待著!拜託你不要再出現了。讓我做回正常人!」
「但這世界是假的!花盛,這一切都是假的!」
「你住嘴!這才是我從小長大的世界!」
「花盛這不是真正的人間!這是你想像出來的世界!」
「人怎麼可能待在自己想像的世界裡,自己卻渾然不知?」花盛剛問出這個問題時,自己卻愣了一下。
「花盛你中了法術,你還記得我爺爺說的?歲星紗並非仙界之物,破壞歲星紗的人會萬劫不復!這萬劫不復,就是覆蓋在歲星紗上的法術。」
「什麼、什麼法術?」花盛瞪大眼睛。
「還記得我們的法術嗎?最低級的是術幻級,高一些是玄明級,再往上是凌霄級,最後是無量級。記得嗎?」
儘管花盛不願承認,但這都已深深印在他腦海中。
太上小君說:「所有法術里,術幻級就是障眼法。只能騙人,但不能帶來任何真實的東西。但歲星紗上存有一種法術,一旦歲星紗被撕裂,破壞之人就會中術。這種法術是無量級的術幻。」
「無量級的術幻。」
術幻級就是術幻級,無量級就是無量級。哪有可能混淆?無量級的術幻,不是和等級劃分自相矛盾?
「花盛你知道的,術幻級能欺騙人的感官,所有你看到的、聽到的、摸到的,都是假象。有很多狐仙傳說都描述過這種場景,人在大宅里過一晚,第二天醒來卻發現躺在野地里。因為幻術消失,這些東西都會通通不見,所有都是假的。」
花盛沒有回答。
「但是無量級的術幻不同,就像彭菲爾德實驗,不是欺騙你對外的感覺器官為目的。」太上小君繼續說。
「那它欺騙什麼?」
「欺騙的是你的中樞神經!」
「什麼中樞神經?」
「在無量級術幻里,你感受到的所有東西都像真實的一樣!包括對時間的感覺,時間沒有味道、顏色,摸不到看不到,但人們為什麼能夠感覺到它?感覺時間,靠的是直覺。」太上小君說道,「花盛,你現在所處的並不是正常時間。你被困在自己想像出來的世界裡,而且只是被困在一剎那的光陰里。一剎那就是一念。你在這裡感覺過了幾個月,但其實都是在一念之中!如果你不脫離,你的一生時間僅是一念,你大腦會在這一念的時間裡變老死去!」
直接向人類大腦中樞神經施展的咒語。斷絕大腦的一切神經鏈接,使其孤立。無法分辨真假、甚至無法感知時間。
花盛從未聽說這個,也不敢相信。
「你說你是太上小君?」
「對的。」
「既然時間幾乎停止了,那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還記得嗎?在盤弦洞裡我如果穿越到過去,過去的自己就會消失。仙人是不受時間流逝約束的存在,因為仙人並不是物質組成的。」
「那你施展仙術給我瞧瞧!你把這病院變沒了,或者讓這草地上開滿鮮花!證明你會仙術!」
「花盛,我說過這是你想像出來的世界。我只能將自己進入你腦海中,但這裡所有一切都是你想像出來的。現在的你不相信世界上存在仙法,所以我在這裡只能是普通人。我所有仙咒在想像出來的世界裡起不了任何作用,因為你認為這是個沒有仙人的所謂真實世界。」
花盛腦中亂成一團。
這時身後傳來了貓護士的聲音:「你還好吧?在和誰說話?」
花盛扭過頭,看到了貓護士正向她走來。他立刻用手指著太上小君說:「護士小姐,就是他!」
「哪裡有人?」護士抬頭看了看外面疑惑地問,隨後她臉色刷白,「花盛!不會又犯病了吧?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他說他叫太上小君。」花盛看著太上小君說道。
「太上小君是你想像的,你忘了?千萬別放棄,這段日子以來你恢復得很好。千萬不要前功盡棄!」說著,護士撿起掉在一旁的拐杖,「我現在就證明給你看!你說得太上小君在哪裡?」
花盛朝著太上小君指去。
護士拿著拐杖,對著花盛所指的地方用全力揮去。
花盛看到那拐杖從太上小君的身體穿過,什麼都沒碰到。她又來回揮動了幾次。
「看到沒?這裡什麼都沒有!」護士說,「來!我們走!」
護士將花盛從地上扶起來,給他拄好拐杖,扶著他往病院走去。
花盛艱難地往回走。
他告訴自己別去相信、別去相信、不要相信!世上根本沒有神仙,根本就沒什麼太上小君!
「花盛,你要記住!這是你的世界,你決定了相信什麼!或許你希望將來成為碌碌無為的上班族。但不要忘記,你窮其一生所看到見到的,都只是設計好的世界。他們管這個叫命運。你永遠、永遠只是困在這一剎那!你是要在這裡幾十年後死在病床上,還是去做那腳踏祥雲和三萬仙眾一同在平流層打贏乾坤衛戰,拯救世界的英雄!所看到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選擇相信什麼!別忘了,你的堅信會造就你,讓你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一直走到你真正想要的世界裡!」
他聽到太上小君在背後大喊: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別相信你之前看到的!不要被別人矇騙!我現在告訴你,二是陰陽,三是對立。你告訴我,一是什麼?回答我!一究竟是什麼!」
這一晚。花盛徹夜失眠。
他已很久很久沒有失眠。自從接受現實後,他就很少再失眠。他本以為自己能好好地接受現實,按部就班地過著平凡的一生。
但太上小君的出現,讓他懷疑是不是病情還在反覆。又或者,他不敢往下想。
這鋼絲床很硬,躺在上面當然不會太舒適。如果醒著長久不換個姿勢,身下就會酸疼。
他開始思索太上小君最後問自己的那句話。
那是一句再熟悉不過的話。不要說聖平寧,即使在人間,很多五歲小孩也能夠背誦出——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直觀來看,言下之意就是世間萬物都是由道而生。
就是說,宇宙萬物是由「三」所生。這和花盛此前理解的並沒有什麼大的不同,三是對立,宇宙的一切都是對立統一,衝突地結合塑造了萬物。
所以世界的存在就是一種對立,以及對立間的互動。萬物從外部到內部都相互依存,如果沒有依存支撐,任何事物就會垮塌。陷入所謂的「無」。
這可說是常識,沒有一樣可見之物是不需要任何東西支撐的。只有它存在,必定會有支撐它的。
但是太上小君為什麼要問他這個問題,並且和他說,三是對立,二是陰陽。當然二必定是指陰陽。
這也是對於這話的解釋。因為有陰陽,所以創造了「三」這個對立。道家是離不開陰陽的,或者說宇宙間沒有能真正脫離陰陽的事物。
但問題是,如果陰陽是至高無上的啟示原點,那麼太上小君為什麼要問他「一是什麼」?
「一」不就是「道」嗎?
不不,「道生一」,所以道肯定不是一。「道生陰陽」也不對,道與陰陽之間,必定還有個東西,這東西就是「一」。
如果「一」是顯而易見的,那太上小君絕不會如此問他。
花盛突然想到。
「一、二和三」不僅僅是數字,應該也是指某種「順序」。
也就是說有樣東西,在這樣東西前,「陰陽」「對立」乃至宇宙都在其次。這樣東西僅次於「道」本身。
花盛此前曾被告知,宇宙確實存在著一,也存在著萬物。一是宇宙的起源,隱藏於所有事物之中。
這句話完全可以被認為,宇宙確實存在著道,道是宇宙起源,並隱藏於所有事物中。
這本該就是「道」,但顯然不是答案,所以「一」和「道」其實是不同的東西。
重新再想想!花盛變得迷糊起來,他想不透這個答案。或者說,太上小君是不是真的存在他也不知道,或許這只是他病症的一種症狀。
病症就是病症。
就像「疼痛」,疼痛是什麼?為什麼是這種感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讓你難以忍受。如果能讓它消失不見,自然比反覆討論研究疼痛為什麼是疼痛這種感覺重要得多。
就像不再沉迷於疼痛本身,如果能徹底永久消除造成這種疼痛的根源,那自然就不該徘徊其中,反覆體驗這種疼痛的感覺。
於是,花盛沉沉地睡去。
對於花盛再度出現病症的事,於然醫生也很重視。隨後三位主治醫生又對病情做了會診。大家一致認為,花盛還需繼續留院觀察。最好的方式是加重他的學業壓力,以防再有時間胡思亂想。
與之相配合的,就是進一步提高他在真實世界的存在感。護士告訴花盛,他的書引起了出版社的興趣,出版的可能性在增大。她男朋友托她說,如果花盛對版稅沒什麼要求的話,他們甚至可以先印兩千冊投放到市場上試試水。
護士說,現在出版行業也很艱難,但她可以幫花盛將這些內容放到網際網路上去。她和花盛開玩笑說,因為內容有點雜,所以她也不知道該把這本書歸到玄幻、神話還是科幻里。
然而周圍的人越是關心花盛,他的壓力就越大。雖然聖平寧醫院只是家小醫院,硬體很破舊,但他確實看到了人生的希望。面對許多在他遭遇困境中一直沒有放棄的醫生和護士,他感受到了在這裡的溫暖。
人生在世,又何嘗不是蜉蝣那般朝生夕死。
如果像太上小君所說,這裡只是一剎那的話,那感覺像一百年般漫長的一剎那,和真正的一剎那,又有什麼分別?
就算離開這裡,就算真的去聖平寧仙境。在那看似廣闊的仙境,又何嘗不是東海里的一滴眼淚而已。
真相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的真相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