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華 第六百零六章 鬼蜮雲深不知處

    呼呼呼——

    陰風吹過，陣陣哀嚎傳來。

    洪旭左右張望，指著下方裂谷道：「您看。」

    裂谷噴吐焰光，待九龍輦飛過去，看到烈焰中灼燒的一隻只鬼物。

    有青面獠牙，通體烏黑的鬼人；也有背生四翅，虎頭蛇身的異獸。

    在烈焰中，他們掙扎哀嚎，最終被火焰逐步吞噬，只剩一縷縷青煙飄散。

    洪旭低聲道：「魂飛魄散！」

    再仔細看，那些鬼物周圍零零散散有一些身披黑色斗篷的鬼。他們不僅在控制烈焰，也在設法阻攔鬼物從火焰中逃離。

    「煉獄，鬼卒？」

    少年喃喃自語。

    南閆福洲的鬼蜮，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了嗎？

    下方鬼卒察覺上空的注視，一隊鬼卒飛上來喝問：「你們是哪裡來的鬼——等等，你們是活人？」

    瞬間，群鬼拿起鬼哭棒、招魂幡，將輦車圍住。

    前方拉扯的九條黑龍似有不耐，其中一條黑龍張嘴想要衝出去。

    洪旭趕緊取來「打龍鞭」：「老實點！」

    黑龍乃魔君血肉幻化而成，凶戾無比。接連被洪旭鞭打十餘下，才安靜下來。

    衡華坐正，語氣平緩道：「爾等回去稟報，幽玄魔宮主人行者孫，前來拜訪雲夫人。」

    「你要見夫人？」

    「幽玄魔宮？沒聽說過。」

    幾個鬼卒聚在一起滴咕，看了看洪旭手中的「打龍鞭」外加九條黑龍，還是老實回去稟報。

    活人降臨鬼蜮，必是神通廣大之輩。前番那個耍符的青年就厲害的緊。

    水雲宮，九華玉池畔，婦人端坐蓮台，正與群鬼講解天鬼大道。

    突然，鬼卒匆匆趕來稟報。

    「這麼快？」

    雲夫人早已得到消息，知曉幽玄少君拜訪之事。

    她對座前群鬼道：「走吧，隨本宮去見一見當今幽玄魔宮的傳人。」

    鬼修們有修煉陰鬼魔法的，也有修煉鬼仙正道，還有妖鬼、厲鬼等諸多道統。他們全都拜於鬼蜮門下，聽從雲夫人調遣。

    隨著雲夫人起身，陣陣陰風席捲，轉眼間烏雲密布，群鬼一起趕至烈焰裂谷上空。

    見少年端詳下方裂谷凝思，雲夫人笑著上前。

    「少君觀這煉魂谷如何？」

    衡華收回目光，笑道：「大德大善之舉。見此焰地，便知夫人如何能在仙魔之間遊走，維繫超然地位了。」

    打量黑衣婦人，少年目光閃動，又回了一個笑臉。

    果然如此啊！

    一個存世數千年的鬼物。她的實力可不是對標劫仙那麼簡單。

    洪旭好奇望著雲夫人。

    沒有魔道女修常見的妖媚、雍容、冷艷等氣質。雲夫人哪怕出現面前，洪旭所看到的，也只是一片陰冷的黑霧。

    「不可能，我明明看到她的容貌，但是——」

    冥鴉之力激活，青年雙眸如同濃墨。

    他仔細觀察婦人。

    黑衣婦人的言行舉止被他印入腦海，但卻無法在腦海中轉化為成象。

    一片黑霧。

    「夫人修煉天鬼法，已入陰陽虛境。你的那點修為，如何能窺真顏？」

    少年對雲夫人拱手作禮，並主動從輦車站起來。

    鬼道無法與仙道直接對標，但如果強行對比的話……這是一個度過羽仙境的存在！

    度過三災，但受到某種牽絆，遲遲無法蛻變為真正「天鬼」，無法謀取與真仙、魔帝等同實力的尷尬存在。

    「少君殿下無須多禮。」

    雲夫人嫣然笑著，邀請二人前往鬼宮。

    那些駐守煉魂谷的鬼卒見狀，則紛紛回歸焰地，繼續炮製鬼物。

    衡華自九龍輦走下，與雲夫人一起並行雲端。雲夫人道：「你說我的鬼蜮有大德，是看明白什麼了？」

    「鬼有諸類，此類怨戾所成之物，因真靈不存，無法返還星天。徘回於人世，與生靈有大害。夫人捉鬼物焚煉，既可增加鬼蜮底蘊，也可消弭人間禍害。」

    鬼是一個大類的泛稱。

    人死之後，魂魄滯留人間，即為鬼。而這類鬼魂被超度後，真靈返還星天，若有殘渣滯留人間，受陰邪之氣所禍，便會催生鬼物。這類鬼物多保留生前情緒碎片，卻又沒有相應的理性，只會禍害人間。

    雲夫人的鬼蜮通過某種手段，把這些鬼物吸引至此，並以鬼火焚燒殆盡。既保護人間不受危害，又利用這些鬼物提煉的鬼厲、陰氣，壯大鬼蜮本源。

    夫人頷首：「上一個如此評價的人，是仙道的一位俊傑。」

    「伏宣和？」

    少年笑道：「正因為伏家兄長來了，神妃娘娘才托我來拜訪，問一問您的態度。」

    「你看到鬼蜮景象，以為我態度如何？」

    「夫人不願插手仙魔之爭。畢竟……與夫人證道無關之事，何須在意？」

    二人說話間，來到一重巨型青銅門前。兩側各有一尊五首九臂的鬼神扛起巨門，中央有猙獰恐怖的鬼首浮凋。

    鬼門？

    衡華神情變得有些古怪。

    眼熟，太眼熟了。

    當年在白瑲水域，不就是這玩意鬧的嗎？

    「這是……」

    「這是鬼蜮接引南閆福洲鬼物的法寶，」雲夫人澹然道，「早年的『鬼門』因為某些事情遺落。數十年前，伏宣和來此歸還『鬼門』。當然，不是正版那座。但他送來的『鬼門』與我家也有大干係。所以，我便重新立在此處。」

    少年緩緩點頭。

    他清楚，這是雲夫人故意解釋給他聽，也是希望他轉告諸位魔君的。

    本宮與伏宣和只有一段送寶的交情，沒有其他，你們別多想。

    看來這位，的確沒有其他想法。

    衡華心下稍安。

    沒辦法，臨行前尋幾個魔君打探，他得知傳聞中的「雲夫人」生性放蕩，不在赤綾魔帝之下。她與伏宣和交好，恐怕有一些私情。

    但伏衡華可不樂意平白無故多了一個幾千歲的大嫂。

    而且是鬼！

    回頭，老爺子和老太太還不把大哥數落死？

    「鬼門只用於接引，我們無須從鬼門穿行。」

    雲夫人領著少年，從旁邊的陰山道前往水雲宮。

    洪旭駕馭九龍輦，和一眾鬼修緩緩在後面跟著。

    很快，他們來到一座白玉宮廷前。

    白玉砌成的宮殿，周圍是潺潺若水與潔淨雲光。

    洪旭將九龍輦安置在宮門口，快步跟上少年的步伐。

    「兩位稍等，本宮回去換一身衣物。」

    雲夫人命十位鬼修留下接待，自己領宮女們回去沐浴更衣。

    那十位鬼修一個個實力不俗。為首三人擁有不亞於魔君的氣機。

    鬼蜮勢力不可小覷啊。

    衡華暗暗尋思。

    「殿下請稍待，夫人稍後便至。」陰雲叟命宮女奉上香茗。

    少年剛一聞，不覺皺起眉頭，盯著桌上的茶。

    白霧緩緩在茶盞縈繞，好似一條雲龍。

    糟糕！

    陰雲叟心中一突，旁邊幾個鬼修也露出慌張神情。

    「九雲香？倒是一味映襯水雲宮的靈茶。」少年似笑非笑望著眾鬼，慢悠悠將茶飲盡。

    洪旭本想有樣學樣，卻被少年按住。

    「你的修為，喝不得這東西。」

    九雲香的茶葉，取自右大陸萬岳境中的靈山峭壁。吞吐雲霧水澤之精，承赤岳仙光天華，五百年的茶樹方可煉製「九雲香」。

    而水雲宮這兩盞茶，香氣醇厚，必是千年以上的茶樹所生。伏衡華本尊在赤岳仙山天天吃，太熟了。

    這種香茗蘊含仙家真元，對修仙者堪稱靈丹妙藥，但魔修喝了要鬧肚子，嚴重的還會散功。

    「錯了，錯了！」

    陰雲叟拍著大腿，連忙讓人將神妃等人送來的茶葉取來，給二人換上魔道使用的茶葉。

    「殿下恕罪。鬼蜮鮮少有外客，我們這裡也沒備著多少生人食物。一時，一時間上錯了！」

    他們平常吃的陰茶，都是養魂固魄的玩意。早些年，也給神妃、卜玄等人吃過，但近年來夫人改了興致，特意為活人賓客準備其他食物。

    洪旭看著重新換上來的茶葉鬆了口氣，低聲道：「是萬魂城的龍針，我喝過，味道還不錯。」

    他又聞了聞，皺眉道：「就是這茶葉，味道有些不正？似乎……似乎沒有儲存好？」

    陰雲叟等鬼修長老一個個尷尬不已。

    神妃上次來時贈送的茶葉，都猴年馬月了？

    我們又不吃，自然天天在庫房扔著，也沒人在意。要不是你們來，指不定過幾年就當垃圾給扔了。

    少年笑了笑，沒有計較茶葉的問題，但也沒有再喝茶。

    而是端起桌上的一盤點心。

    那是一碟潔白可愛的小白兔。

    「這些點心是上一位活人賓客送來的？」

    看到那盤點心，陰雲叟眼皮跳動，更加心虛了。

    那是伏公子前來時，夫人特意向他學來的方子。後來傳給宮女們，添加水雲宮食譜。

    糟糕！前番夫人還在幽玄少君跟前說什麼中立。可如今展現出來的待遇，完全對不上啊！

    「咳咳……」

    靈藏先生道：「這是宮女們製作的小玩意，入不得殿下的眼。」

    小玩意？這分明是我們蟠龍島上的靈膳點心。內蘊太陰月華，既對鬼修有助，也對活人修士有幫助。

    衡華越尋思，越不對味。

    大哥閒著沒事，把蟠龍島上的東西傳授給水雲宮的宮女？

    這關係，瞧著不正常啊？

    他不知，早年伏宣和嫌水雲宮吃食過於生冷，乃鬼魂陰食，便自帶食物點心。

    後來雲夫人見他如此，心中有些歉疚。便親自向伏公子學了幾個點心方子，待伏宣和下次到訪時命宮女準備食材，為伏宣和製作茶點。

    之所以宮女錯送仙道靈茶，也是因為陰雲叟等人未曾說明白。下面宮女誤以為和往常一樣，乃伏宣和訪雲夫人論道，便把伏宣和的常備吃食端上來了。

    待雲夫人更衣歸來，察覺殿內氣氛不對。

    宮女上前低語兩句，雲夫人立刻瞭然。她對衡華笑道：

    「水雲宮俱是鬼修，鮮少有生人做客。近百年來，唯有伏宣和一人來訪。這些吃食，都是按照他的癖好準備。到底我們這些鬼物不了解活人的口味，若是殿下不喜歡，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再去要求廚子做。我家的廚子生前便是人間名廚，還是有些手藝的。」

    加上伏宣和近些年送來的靈膳方子，我家的廚子都能通過烹飪飲食入道了。

    對此，雲夫人是很自得的。

    比起魔道那群打打殺殺、不懂享受的魔君，自家有靈膳師每日靜心調配膳食。這才是鬼生安樂的福氣。

    少年似乎有所揣測，主動應下雲夫人要求，命令廚師準備活人使用的靈膳。

    「我本人沒多少要求，但我這心腹愛將不喜歡吃素，就烹幾隻虎豹走獸，再準備幾盤河鮮、海鮮吧。」

    雲夫人一示意，陰雲叟馬上下去準備。

    可等鬼廚將靈膳送來，衡華心情越發不美妙。

    好嘛，這不就是白瑲的靈膳食譜？還是改良後，仙魔鬼通用的那種。

    一看這就是大哥送來的方子。

    「吃吧。」

    少年澹澹掃了一眼洪旭。

    洪旭不明所以，但既是自家主人主動為自己點的。他當然要吃，還要吃乾淨。

    衡華簡單夾了幾快子，便放下來了。

    「我這一路觀摩鬼蜮，知曉夫人不欲插手仙魔之爭，意欲維繫中立。但有一問，倘若伏宣和出事遭厄，夫人會出面救援嗎？」

    殿上一靜，眾人紛紛看向雲夫人。

    「殿下何出此言？」

    「本君在外面聽聞過一些水雲宮傳說。鬼蜮本是數千年前一位女修所創。其與一位修仙者相戀，誕下一女繼承水雲宮。而後，每代宮主必為女子，且會招婿入宮。」

    雖然是招婿，但水雲宮並不忌諱由男主人管事，甚至女兒也可以隨意跟隨父親或者母親一方的姓。

    李夫人、張夫人、劉夫人、雲夫人……

    甭管水雲宮的主人如何更易姓氏，都必然是女子。

    當然，在知情人眼中，水雲宮的主人從始至終就是一個人。不論那一位如何轉世換代，以規避天劫之厲害，終究無法擺脫曾經的身份。

    「據我所知，夫人和雲先生膝下並無女兒。」

    「你——」

    陰雲叟等鬼修震怒。

    「少君殿下，我水雲宮的傳承大事，輪不到跟你們魔道稟報！」

    雲夫人抬手安撫眾人，輕聲道：「殿下想多了。伏家公子與本宮清清白白。而眼下，本宮也無心培養繼任宮主。」

    這一次有望突破境界，她才不會再寄希望於來世。

    「本宮的立場，你大可告知神妃、黑蛟等。本宮會保持中立，一心一意為南洲清理鬼禍。說起來，這本就是為魔道善後。立場上，本宮更偏心魔道。」

    同樣是一座大洲，東來就鮮少有鬼物作亂。更不需要一個專門的鬼蜮來煉化焚燒鬼物。

    因為怨氣少。

    東來修士死後，魂魄會被超度上星天。

    遺留的情緒殘渣縱然徘回人間，沒多久便自動散去了。

    可南閆福洲不一樣。

    且不論一千五百年一次的大魔劫會死多少人。

    平日裡，各大魔城炮製修仙者，殘魂怨靈不斷積累。縱然真靈可以返還星天，可剩下的魂質殘渣承受陰氣、怨念而厲鬼化，在南閆福洲生成大量鬼物。

    不止這個時代。

    在劍元魔帝，乃至更加古老的時代，鬼物橫行便已司空見慣。

    幽玄大帝建立的「幽冥魔道」，本就是針對鬼物而來。

    雲夫人受劍元魔帝吩咐，建立鬼蜮而維繫超然地位。從此，鬼物逐漸從南閆福洲的地表消失。

    可以說，雲夫人本就是在為魔道善後。

    在赤淵道派到來前，仙道為魔帝們傀儡時，雲夫人本就是魔道一系特殊勢力。是赤淵道派出現後，雲夫人的立場才逐漸變化。

    少年低頭思忖。雖然，如果這次魔道贏了，赤淵大敗。她會再度靠攏魔道。而如果仙道贏了，她會繼續中立？

    突然，伏衡華靈機一動，抬頭眺望宮外陰霾雲層。

    「鬼蜮是夫人的領域，但也糅合南閆福洲自然孕育的幾處陰穴。夫人，如果我沒猜錯，是不是有一處陰地，有一處通道正對著萬岳境內？」

    右大陸的鬼物，或者說人死之後的靈魂殘渣，受到鬼門接引，通過某座山進入鬼蜮。

    那座山，必是赤淵把持的重地。

    而如果魔道能找到那座山，能借道鬼蜮突襲，就可以直接殺入萬岳境，攻入仙道腹地！

    這才是神妃等人讓自己詢問雲夫人立場的根本緣由。

    他們希望利用鬼蜮——

    等等，鬼蜮的作用不止這一點。

    如果把那些尚未煉化的凶戾鬼物送入人間，去禍害右大陸……

    「本宮說過，鬼蜮維繫中立。」

    雲夫人聽到少君點破右大陸通道，心中便暗道不妙。

    她怒聲道：「本宮不會借道與爾等，也不會讓仙道之人借用通道。你們質問本宮與伏宣和的關係，那就明明白白告訴你們。伏宣和來返中大陸的通道，與本宮無關。」

    轟隆——

    天空，一道霹靂迅疾落在中庭。

    「若本宮有一言虛假，就叫天雷噼死！」

    「如此，你滿意了？」

    衡華見她發怒，不再多言。起身拱手，便打算藉機告辭。

    「且慢。」

    雲夫人突然又將他叫住，意味深長道：「神妃等人讓你來此，你認為只是為了詢問本宮立場？

    「殿下，你是不是應該說一說，你的來歷了？

    「本宮知南洲諸多古事，你那位『劉師』卻從未聽聞。」

    從幽玄大帝的時代到如今，多少魔劫傳承？

    雲夫人可以確信，近萬年歲月就不存在一個姓劉的，度過火劫以上的魔君。

    「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