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玄遁入「九面機神」體內,直奔一顆頭顱而去。
半道上,他面前冒出層層深藍色水光阻礙。
浪花翻滾間,浮出一張蒼老人面,發出呵斥:「黃毛小兒,你也想奪取本座的座駕?把你的魔性都交出來吧。」
他二人各自持有一部分南洲魔性,如果將完整的四萬年魔性與九面機神融合……
那才是真正的無上魔身。
對於蒲河魔帝的阻攔,幽玄冷笑道:「皇兄,都到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跟我糾纏呢?你還是顧著怎麼自保吧!」
天邪劍氣一動,蒲河魔帝凝聚的水光人面當場破碎。幽玄少君不做停留,繼續向大腦進發。
……
心臟區,蒲河魔帝勃然大怒,但此刻的他的確無力干涉幽玄小兒的叛逆之舉。
整座心臟區域閃耀詭異的暗紫色光芒,魔帝頭頂的心臟源源不斷飛出赤文,進行「基盤重構」。
「怎麼會?我明明以秘法加固,確保傀儡基盤不會被無妄洲奪取、操縱,可這……」
蒲河魔帝對「無妄洲修士」早有提防之心。經過他與元山等人的反覆研究,確信「傀儡基盤」沒有任何問題後,仍額外添加秘術,以保證他人不可奪取「九面機神」。
可現在,隨著一股莫名氣息導入。心臟冒出八千四百個先天赤文後進行重編,完全脫出他的控制。
這八千四百符文便是「九面機神」的底層運行符文。
世界、循環、吞噬、能源轉化……
這套先天赤文搭建了一個模擬世界運行的宇宙胎卵。
「啊——這不是外界奪取控制權,是九面機神自己活了?賦予靈智?」
受邪氣扭曲,赤文重構之後再不是一顆心臟、一個胎卵,而是一顆骷髏頭。
全新意志在「骷髏」中孕育。
吃,我要繼續吞噬!
那股意志從心臟湧向全身,蒲河魔帝當場失去控制權,反被囚禁在心臟區域。
九面機神失去控制,放棄和霍仙人交鋒,徑自撲向大地,瘋狂啃食地殼。
中大陸吃完了,立刻轉向左大陸。
大片大片的山河被十八隻手臂抓捕,塞入血盆大口。
祂就如同一頭貪婪的饕餮,吞噬身邊一切觸及之物。
「該死——」
魔帝端坐在御座上,屢次想要起身反擊。但骷髏成型後,一條條無形鎖鏈束縛著他,迫使蒲河魔帝的法力源源不斷流向骷髏。
貪婪、殘酷、邪惡……那股意志牢牢鎖定蒲河魔帝,依仗整個心臟空間的力量,一點點溶解魔帝的身體。
咚咚——咚咚——
「機神心臟」閃耀妖異的光澤,轉速越來越快,那份欣喜與亢奮,也逐漸開始同化魔帝。
貪婪的「機神」可不滿足於外界的河山,蒲河魔帝對祂而言,正是最肥美的餌食。
魔帝一邊施法屏蔽干擾,一邊暗暗反思:「我太謹慎了。」
看著身邊的鎖鏈,他暗暗懊悔。
這些鎖鏈並非骷髏所制,而是他打造「九面機神」後,擔心幽玄或者其他有心人摘桃子。刻意加固的契約咒文,以自身為主,以九面機神為仆,確保機神無法背叛自己。
可現在,這套契約反而成為束縛他的工具。
以他的眼界,自然能看出這套咒術的原理。
主僕易位。
本來應該是僕從對主人奉獻一切,他是九面機神的真正控制者。
而現在,被人顛倒兩極,他反而要對九面機神奉獻一切。
「不過——區區這點手段,就想吃掉我這樣的魔帝?笑話——」
魔帝專注研究顛倒術的機理,很快推敲出邪皇這套秘術的思路。
主僕的地位逆轉,但這套秘法無法扭曲蒲河魔帝作為主人的身份。
換言之,「機神」可以吞噬他,吸收他。卻無法將他完全殺死。因為僕從無法弒主,同樣是太玄道聖銘刻在這套基盤中的原理。
「我明白了,無妄洲那群人的篡改之術,是扭曲『機神』自我判斷。讓其判斷吞噬我,反而是對我的一種保護。」
將蒲河魔帝的全部法力吞噬後,會將蒲河魔帝的意志牢牢封存在自己的心臟中,從而完成對「主人」永久性保護。
這就是當年太玄宗一眾門人被邪皇坑害的真相。
「一個受人驅使的鐵疙瘩,只是扭曲了一下神智,真以為自己是真正的魔神了嗎?」
魔帝毫不猶豫,主動引爆自己的魔軀。
大片大片的水靈之氣衝擊心臟區,直到將整個區域填滿,然後從心臟導出的一條條能量管道,向九面機神的全身能量帶蔓延。
咕嘟……咕嘟……
機神心臟的迴路被漆黑河水侵染後,原本的迴路染上蒲河魔帝的色彩。化作機神血液在全身流淌。
同化本座?
區區一個無智之物,也妄圖反噬我?
蒲河魔帝的怒吼在血液中迴蕩,他的意志衝散「機身意志」的反制,不斷爭奪主權。
機神暫時停下行動,十八隻眼睛一閃一閃,體內的兩股意志在不斷抗爭。
以我為主導,永久保護(囚禁)主人的意識,以達到「永恆不朽」。
以我為主導,區區一個機神和妖法,也妄圖困住本座?
幽玄少君來到大腦時,正看到大片大片的黑水灌入腦部——那已然化作魔性的汪洋大海,兩尊恐怖而龐大的不可名狀之物在腦海廝殺。
九面機神的九個腦袋裡面,有著九個獨立運行的機關機構。幽玄來的這一個,是「喜面」。他本來想要以天魔秘法感染控制這顆頭顱,卻被兩股意志的爭奪打斷。
眼見大片黑水吞噬「機關」,蒲河魔帝的意志越來越強大,幽玄少君當即呼喚「天魔巨劍」,也加入主權爭奪。
天魔巨劍是他煉製,雖然由蒲河魔帝完成,但這件魔兵對天魔一脈親和度最高。隨著少君把南洲魔性灌入機神體內,巨劍冒出一條條漆黑藤蔓刺入機神體內,也開始把魔性注入機神中。
魔性是良藥,但也是劇毒!
在無量魔性的衝擊下,剛剛誕生的邪神意志連同蒲河魔帝的意志,統統遭受重創。
「機神噬蒲河,魔劍噬機神。」
少年得意的看向眼前萎靡的兩股意志。
他手中出現一把天魔劍的虛影。
「你們兩個,就乖乖融合為一體,作為這口無上魔劍的劍奴吧。」
十三魔劍各有一位劍奴魔影。而十三劍合一,也需要一位強大的守護劍奴。
元山只是引導者、守護者,真正被伏衡華看重的,是蒲河魔帝。
吼——嗷——
九面機神放棄吞噬,在原地不斷嚎叫。
源源不斷的魔性和咒文從天魔巨劍湧出。詭異的咒文如同一頭頭天魔,自魔性中孕育化生,環繞「九面機神」周圍禮讚「六欲天魔主」之名。
六欲魔主。
這是幽玄少君凝練的天魔道果。
虛幻飄渺的六欲魔界再度顯化於九面機神腦後,宛如道果光輪似得,讓機神看起來無比神聖。
「不妙,幽玄得手了。他要把蒲河和機神製作為他的劍奴。」
極光塔前的劫仙們趕忙調轉方向,十二炮塔再度向九面機神開火。
這次的目標,是其背後的六欲魔界。
機神掙扎間,將一隻手掌緩緩抬起。
「它已經被控制了?」
單靈慶心中一凜,隨後他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咒文如同符索,牢牢束縛著機神的手臂上抬。
等等……這是……
他抬起頭,在天魔咒言化作的鎖鏈上方,漂浮著十一面帝魔旗。
「果然是這個魔法!」
帝魔旗自外操控,機神雖尚未化為「劍奴」,但行動已受天魔控制。
五指如山,魔威翻天,漆黑的山壁猶如萬古長夜,把十二都天神光的光輝全數吞沒。
五指山法·天魔版本。
「哈哈……你們天天玩什麼五指連山,不知本座的這一掌,爾等以為如何?」
月後心下不愉,腹議道:你這廝故意以魔道身耍弄五指山法,是彰顯自家創始人的身份,還是打算跟赤淵道派討要學費呢?
轟隆——天空赤光湧現,霍仙人揮動旗幡壓下萬重仙山。
「五指之山而已,且看本仙的千嶂萬岳。」
隆隆——隆隆——
那一座座雄渾巨峰好似隕石般墜落。
先是魔臂被一一打傷。諸六欲魔驚恐閃躲天空掃射的仙光,狼狽逃竄在機神陰影下。
接著是雙足,被三千仙山生生砸斷膝蓋,不得不跪匐在地。
最後是腦袋,九個腦袋一個都沒少,接連被仙山狠砸。
魔首晃動,在裡面對峙糾纏的三股意志不得不攜手聯合。
「嗚嗚——」
九顆魔首三三一組,同時發出低沉轟鳴。
大地在晃動,地殼在挪移,無數魔氣自九地迸發,破損的機體再度復原。
聲波在空中展開,浪花紋理交織的黑色光壁抵消仙山之威。
而聲波迴蕩間,無數低喃的魔言在眾生耳畔迴蕩。那些在上一波天魔伐城中救出的修士,聽到靡靡低喃後身體驀然顫抖,黑色的紋路在他們皮膚上蔓延。
「魔在眾生,魔在心中。從你們墜入欲界的那一刻,魔性之中已然紮根。來吧,讓我向諸位彰顯,何為天魔之法。」
「啊——」
卜玄瞪大眼睛,看向自己身邊的大弟子王瑜。
前番在赤岳之上,他為救助其他門下,被迫捲入黑潮。後來赤岳墜入欲界,率先將其救出。雖然沒有斬魔神,沒有熔煉魔性。但卜玄相信,自家大弟子斷然不會因為區區一點誘惑而入魔。
可現在——
他捂著臉,密密麻麻的魔紋在身上蔓延。背部率先凸起兩個肉瘤,然後噗嗤一聲,長出黑色的鴉翼。他的臉頰左右也逐步增生絨羽,竟從一個人,活生生變成一個鳥身的怪物。
不止王瑜,赤淵帶過來的三十六位宗師,以及極光塔浮台上的數萬人,他們身上都開始發生異變。
包括東方芸琪倡導的「仙魔合一」。章宣、龍道人也隱約覺得不妙,自己體內仿佛有一股魔性在衝擊道心。
幸好月後及時展開太陰領域,澄淨明亮的月華灑下,才把眾人的魔化趨勢穩住。
可玄元城內,大片大片的居民依舊被魔化了。
不只是迴蕩在天地間的魔音,更是「魔化人」失去理智,開始向附近發起攻擊。但凡被其噬咬,都會激活體內魔種,從而化作新的魔化人。
鳥羽、蛇尾、虎爪……
各式各樣的獸態在魔化之體展現,以魔性本能驅使居民在玄元城作亂。
當然,赤岳仙山也沒逃過這個命運。除少部分「斬魔身」的修士外,大片的魔化人在山中肆虐,逼得少數人躲在神元大殿不能外出。
「魔化眾生,他化自在,始知天魔玄妙。諸位,請老實等我掌控劍奴……如若不然——」
少年的聲音驟然冷下。
「那我就驅使天下人為質,讓你們來一場自相殘殺!」
黑色潮水從機神身上分離,大股大股的流淌在周圍。
然後從黑色泥潭中,更多的魔化人出現。
這些便是至今仍被幽玄少君抓走的人。雖然大多是凡人,但他們沉淪欲界,魔性慾念匯聚而來的獸人,仍是一個個堪比鍊氣修士的魔怪。
而其數量——有萬萬數。
魔氣滔天,玄元城上一片寂靜。
在一刻之前,他們還占據優勢。
是集仙道之眾,對抗一尊兇惡的「魔神」。
但一刻之後,他們成為少數人,成為被幽玄少君一個人圍毆的對象。
「好像啊,」孫隼喃喃自語道,「這就是我們沒有好好解決第六次伐城的苦果嗎?」
見伏桐君目光看來,他解釋道:「和你家兄弟的『造化九重天』一個思路,如果前面的戰鬥不能妥善解決。那麼最後一關會無比艱難。如果我們前番能順利解救人質,並著手淨化魔種,絕對沒有今日的麻煩。可我們前面大意了。」
既沒有檢查修士體內是否留下魔種,也沒能把大多數人質救出來。
孫隼苦笑道:「不止我們沒想到,兩位城主也沒想到——唔,是我們太依賴他們了吧?反而沒有仔細思考,留下這個大失誤。」
我們哪裡沒想到,是伏衡華故意如此啊。
月後不得不感嘆孫隼直覺的敏銳。
……
的確是很像,很眼熟啊——
伏瑤軫站在城門樓上,俯瞰城內肆虐的魔化人。
在她觀測的諸多東萊未來里,很多未來都出現了類似的「魔化人」。
但始作俑者並非幽玄少君——而是伏衡華。
「這是天魔一脈的共性?還是他們這些年少成名的人都喜歡玩這些邪物?亦或者,弟弟之所以後來轉了性子玩邪門玩意,其實是得到幽玄的遺產嗎?」
伏瑤軫打定主意,待幽玄死後,他的遺產斷然不能進入東萊。
她相信,東方芸琪和那幾位劫仙前輩也會如此判斷——絕對不能讓伏衡華帶著一件魔物回歸東萊。
不止如此,就連南洲的毒蟲、毒物,也不許他帶回東萊——還要防備他偷偷放在船上,或者讓其他人稍待。
所以,所有人都要進行檢查。
對於這一舉動,伏瑤軫稱之為——海關安檢。
……
鍾離子涵、東墨陽等人迅速入城救人。
龍道人與卜玄等人商議:「諸位前輩,那些人質在手,我們要如何做?干看著嗎?」
卜玄等人面色遲疑。
就在他打算開口時,幽玄的聲音再度迴響:「哦,對了。諸位想要動手也可以。赤淵的諸位不是對南洲人種無比厭惡嗎?
「坑害了兩位祖師,如今還玷污赤淵道統的高尚品德,敗壞宗門風氣。趁我綁架他們當人質,你們大可以動手——」
他的聲音轉而一冷:「把南洲人都屠殺殆盡,稍後你們大可以從東萊再帶一批人。你們是修士,又不是凡人。凡人在爾等面前,不就是螻蟻嗎?
「來來來,我給諸位行個方便。不讓這些『魔化人』反抗。」
魔化人在天魔驅使下,一步步走到赤岳山下,玄元城下。
他們呆呆站在那裡,伸長脖子,等待屠戮。
「諸位可肆意屠殺,反正彼等已經入魔,不再是你們守護的人。殺了他們,正大光明,大可貫徹你們的道德正義。降妖伏魔,總要伴隨著犧牲嘛!」
卜玄、單靈慶等人目光變化。
他們當然清楚,幽玄這是在故意擠兌他們。
留給他們的路,只有一條。
……
赤岳之上,眾人也聽到天魔之言。
「你放屁——」
曹碧艷捂著左眼。她的眼瞳已經化作蛇瞳,鱗片在眉角生長,緩慢地向身體擴散。
她強忍著魔化趨勢,大喊道:「我赤淵還沒有墮落到,以凡人來為自己鋪路。」
「仙者,居山之人。我等也是人族一份子,決不可看著同胞慘死。南閆也好,東萊也罷,俱是血裔同胞!我等,斷然不會如你心意,對這些毫無反抗的凡人動手——諸同門聽令,開啟赤岳仙禁,全力防禦。」
不讓魔化人入山,儘可能避免直接衝突。
同樣的命令也被月後下達,玄元城展開禁制,阻攔魔化人攀爬。
「這不是長久之計。諸位,難道我們就干看著對方拖延時間嗎?」
所有人都明白,這些人質的意義,只是為了幽玄少君奪取「魔神」罷了。
霍仙人散去法相,先是返還赤岳把魔化門徒全數鎮壓,然後來到玄元城上。
「師叔祖,您,可有辦法解除魔化?」
霍仙人頓了下,猶豫道:「初祖傳承或許有一些法術可用。只是……」
赤淵道統距離初祖是越行越遠。縱然那一系的道法有用,也沒合適的人施展。
霍仙人他不會啊。
他的道路更偏向實證,玄心之法涉獵不多。
卜玄作為掌山,到底有一份魄力。
他看著下方魔化人群,沉聲道:「諸位,我們合力祭起仙器,把這些魔化種民的魂魄掃入幽冥。將彼等肉身鎮壓在赤岳之下。待戰事了結,再讓他們靈肉合一。」
這也是不得已之策。
這樣做,幽玄少君必有反抗。恐怕,會有死傷出現。
但總比眼看著天魔奪道,逼迫大家屠殺凡人要好。
龍道人緩緩點頭:「我隨諸位一起行事,師妹,你道行不遜劫仙,可以和我們一起來。用太陰法門凍結肉身生機。」
哪怕能救下一成的人,也要去做。
月後不答,而是轉身看向玄元城最高處。
氤氳之氣在高台盤旋,幻化蓮花之相。
「不必了,諸位且退下吧。」
輕嘆自玄元城高處迴蕩,繼而白光橫掃全城。
僅一個剎那,全城居民體內的六欲魔種被強行逼出體外,掃出玄元城。
「此等污穢之物,豈可在我仙城出沒?」
恢復意識的居民們,呆呆看著高處。
五色雲靄從玄元城頂部噴出,宛如一座綻放的蓮花,以祥瑞之氣沖刷整座城池。
「大城主,大城主出關了!」
那一瞬間,心念之力匯聚成汪洋,悉數流向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