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何渡 第五百六十三章 邈想望中穿

    澄公子轉過頭，看到一個青年男子，站在城樓的陰影處，正向自己招手，澄公子沒有應聲，定了定神，就朝城樓出走去。

    「你站在太陽下，不熱嗎？」青年男子皺著眉頭。

    澄公子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地就往下走，青年男子趕忙跟上他的步伐，接著說道：

    「好好好，我知道，你不就是覺得城牆上視野開闊，向南看，能看得更清楚嘛「青年男子掩面嬉笑。

    「格桑，要不要我幫你給皇世子殿下參一本，把你調回都城去。」澄公子輕描淡寫地說道。

    「欸欸欸！別別別！」格桑立馬衝到澄公子面前，攔住他的去路，「澄大公子，源大人，這次你就放過我吧！你也知道我這人就是心直口快。」

    澄公子本名源澄，祖上是拓跋皇族的遠親，也是鮮卑族人，和家人來到黛國投奔宗親，黛國的皇帝顧念舊情，賜予了宅田官位。

    不過，追溯到源頭，當年，源澄家和拓跋皇族的分家並不愉快，所以，或是為了顯示身份尊卑，就撤去了原來的姓氏，賜了漢姓「源」，於是，便有了他今日的名字。

    源澄兒時，曾於家人失散流落中原，能說一口純正的漢話，百姓們對中原人友好，其中，皇世子拓跋啟尤其喜歡中原文化，源澄也因此受到他的青睞，而且兩人還年齡相仿，便成為摯友。

    春種秋收，胡境各地，剛過收穫時節，而現在，正好就是胡商們雲集，將各國的好物運送到黛國的時候。

    世子啟不僅喜歡漢文化，對中原的器物也十分有興趣，所以這一次，源澄就是受世子啟之命，從都城來到沙陵，幫他挑些新奇的東西。

    沙陵，是黛國最南端的城鎮，是黛國上下，最大的商貿之地，與源澄說話的格桑，則是沙陵城的驛首，專門負責城中對外商貿這一塊，也是負責接待源澄的當地官員。

    面對格桑的「求饒」，源澄眉尾輕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後，就繞過了他，直接下了城樓。

    其實，源澄也不是第一次說這種話嚇唬他了，去年的這個時候，源澄就來過一次，接待的人也是格桑。

    經過之前的相處，在上一次臨別的時候，源澄就覺得格桑有能力，會辦事，就真誠地提出，想舉薦他到都城為官，不過，被格桑拒絕了。

    格桑比源澄年長几歲，是典型的鮮卑人，小麥色的皮膚，身強力壯，熱情好客，待人真誠，也或是這個原因，他和不少來黛國的胡商都成為了朋友。

    上一次，在格桑的幫助下，源澄在商品還沒開始販售之前，就提前在驛館選到了最好的貨品，一趟下了省時又省力，他也是因此，看出了格桑的才華。

    不過，格桑並沒有當官的心思，當初，會成為了沙陵城的驛首，也是因為，他的父母也是胡商，他跟著商隊一起長大，因為不喜歡奔波，就在成年之後，留在了父母的故鄉——黛國。

    格桑從小，就看著父母跟各族商旅、各國官吏打交道，耳濡目染，便選擇待在黛國中，商旅最多的沙陵城。

    雖沒繼承父業，格桑就想著，為還在路上的商旅們，讓他們在到達黛國時，享受到最好的接待，源澄知道原因後，表示十分理解，也沒再提到過這件事。

    上次，源澄到了沙陵，放下行囊後，格桑就提出帶他四處轉轉，問他想去哪裡，源澄說，他就想到城牆上看一看。

    等兩人到了城樓上，源澄什麼也不說，只是面色凝重地看著遠方。

    格桑喜歡熱鬧，沉默的時間太長，他就會覺得渾身不舒服，於是，他便主動挑起話題，開始向源澄介紹起黛國之外的那些國家。

    「那邊是氐族，那邊是羯族，再前面就是匈奴「

    源澄有著胡人深邃的五官，明晰的輪廓，但卻是白膚，而且身形也不算壯實，再加上他的氣質，說是鮮卑人，但總又有些不一樣。

    那個時候，格桑還不知到源澄的過去，只是因為接觸的人多，他便隱隱覺得，源澄身上帶著一股中原男子，所有特有的謙謙之風。

    「其實，匈奴的地方就已經算是中原了，我很小的時候去過一次「格桑特意補充道，」不過，因為打仗輸給了匈奴，所以，就遷到更南邊的地方去了，國號好像是豫「

    格桑說完，臉上露出惋惜之色，還舔了舔嘴，其他的都不怎麼記得了，但舌頭好像還沒忘記，中原吃食味道不差。

    源澄則依舊薄唇緊閉，目光漸漸染上了寒意，面色不改，看不出情緒，但身側的雙手，卻已經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頭。

    「格桑，你知道嗎？其實這個『豫』字，指的是它原來的都城洛京，現在都遷都了，卻還叫這個名字」許久，源澄突然開口道。

    話音剛落，源澄又冷不丁地哼笑一聲，那笑聲不大，但城牆上空曠無聲，格桑還是因為這一下，微微抖了一下肩膀。

    格桑以為，源澄那一笑是對中原政權的蔑視，之後，便不再他面前提起中原的事情。

    然而，到了第二天，在驛館辦完事，傍晚，源澄又上了城樓，還是像昨天隱隱，對著南邊的方向，極目遠眺。

    這次，有了一天相處的經驗，格桑也發現了，這個特使性子有點悶，喜歡獨處，不喜歡說話，更不喜歡說自己的事情。

    所以，這一次格桑就學乖了，源澄站在城牆上曬太陽，他就在城樓里休息，後來，源澄跟守門的士兵也熟悉了，就不需要格桑帶著了。

    而今天也是這樣，源澄自己去了城樓，格桑則在驛館，跟商旅朋友多說了幾句話，到了回官府的時間，就直接到這裡來找他了。

    至於，格桑為什麼突然，替源澄說出了一個，他頻繁登城的緣由，是因為上次，他對源澄的行為不解，就等源澄走後，託了都城的朋友打聽一下，才知道，源澄曾被中原人收養，超過十年。

    雖然格桑不知道，源澄具體經歷了什麼，但看他年齡不大，如此推算，他的大部分日子，都是在中原度過的，比起黛國，那個所謂的大豫，才更像是他的家鄉吧

    所以，之前的那聲輕笑，應該是苦笑，比起看不起，更多的應該也是自嘲和無奈吧。

    格桑接觸了來自各國的商隊，行事習慣沒有對錯，但在其中，格桑最不喜歡的，就是來自中原的商人，就因為他們跟源澄一樣，有話不直說。

    而且，在格桑看了，第一次見面是偶然，第二次就是緣分了，所以，今年再次見到源澄時，就待他格外熱情，說話也變得隨意起來，見源澄又看著遠處沉默不語，就乾脆挑明了。

    只是沒想到，源澄腦子轉得太快，十分準確地抓住了他的軟肋。

    「澄公子，我剛才在驛館聽說，就這兩天，會有一個很大的商隊進城，從西邊來的，今天就早點回去休息吧，還有得忙呢。」格桑跟上了源澄的步子，語氣也變得正式了不少。

    「知道了」源澄點點頭。

    然而，兩人前腳剛下了城樓，商隊的盤查也結束了，悕雪隨隊伍進入城內，然而，還沒走幾步，她卻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