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鳶鳶:「」
喂,這醒得也太不是時候了吧?
因收斂原形、違背自然而產生的劇痛,密密麻麻地在骨血里遊走。汗水落入瞳中,模糊了段闌生的視野。
察覺到自己前方冒出了一個鬼鬼祟祟的黑影,少年繃緊到極點的神經一痙攣,仿佛在脆弱無法應戰時,遭到外人入侵領地的獸,生出濃烈的警覺與敵意。
一動,他就驀地發現,自己竟被一根粗糲的繩子五花大綁著,上身動彈不得,不由緊抿薄唇,眼中湧出幾分驚怒與屈辱。
陸鳶鳶眼皮一跳,連忙後撤,但已經來不及了。
一陣寒風拂過她的脖頸,激起一片雞皮疙瘩。緊接著,她眼睜睜看到,那條比她大拇指還粗的麻繩,被無形的氣流削斷成幾截,滑落下來。
好死不死的是,她手裡還捏著麻繩的兩條尾巴。被繩子崩斷的慣性一扯,她猛地失去平衡,往前一撲,砸在段闌生身上。
兩人貼著牆,齊齊倒地。
隔著衣裳,陸鳶鳶的鼻頭磕在他的鎖骨上,酸脹得她的眼淚花瞬間就冒出來了。但下一秒,就有一股溫暖純淨的熱流從彼此身體相貼處,流入她的四肢百骸,比越鴻帶給她的氣運更要強烈,叫她身軟骨酥,舒服到汗毛倒豎。
陸鳶鳶悶哼一聲,想撐起身體的手,往下一按,不慎打滑了一下,也不知道最後壓到什麼地方了,段闌生的氣息,陡然一僵。
下一秒,陸鳶鳶的脖子突然一緊。一個寒涼堅硬的長形物體,從下方冒出來,擦過她的耳垂,精確無比地挑著她外袍的領口,將她往上一頂,隔開了彼此的距離。
陸鳶鳶:「」
陸鳶鳶被凍得一哆嗦,驚魂未定地側目——原來是劍鞘。
段闌生仰躺在她下方,眉心隱隱繚繞著熾紅戾氣,聲音沙啞而嚴厲:「你,剛剛想做什麼?」
這人剛才對他做的事情,讓他想起了初見她時的畫面。見過她荒唐輕浮的本性,他實在無法將她今夜出格的行為往好的方面去想。
陸鳶鳶:「」
不清楚前因後果的人,看到他這副模樣,恐怕會以為他被女登徒子輕薄了。
不過也對。像他這種冰清玉潔、從來不和女人打交道、初吻初牽初抱初夜都要留給女主的小古板,剛剛的經歷,已經大大超出他的可接受範圍了。
陸鳶鳶裝傻道:「我哪有做什麼?我不就是沒穩住,撞你身上了嗎?」
段闌生眸中浮現出幾分嫌惡,一字一頓道:「你綁我,叫『沒做什麼』?」
看來是混不過去了,陸鳶鳶只好換了副說辭:「我聽到你摔下地的聲音,太擔心你了,就過來瞧瞧是怎麼回事。結果看到你這個樣子,我就猜,你應該是得了那種會打人毀物的狂症吧。要是鬧起來,把妖怪引來,那就糟了。以防萬一,我就先把你綁起來了。」
神色之委屈,語氣之冤枉,就差把好心被當驢肝肺七個大字摔到他臉上了。
段闌生:「」
「再說了,我是凡人,可不是妖怪的對手。要是你有個三七二十一,我也會跟著遭殃。我有什麼理由害你呢?」
頓了下,她又這樣補充了一句。
這時,寂靜的空氣里響起「刺啦」一聲輕微的布帛裂響。
兩人同時一僵。
這次,不用她再開口,段闌生一抿唇,閉了閉眼,收回劍鞘,將她放了下來。
陸鳶鳶一摸衣領,還好沒破,只是裂開了一點兒。
也不知道段闌生是接受了她的狡辯,還是僅僅不想讓她衣服爛掉。要不乘勝追擊一下,讓他再也不想提起這件事好了。
陸鳶鳶想了想,換上真誠的語氣,說:「段道友,我說真的,你若有什麼暗疾,可以直說的,不用害羞,我不會歧視你。免得讓我猜來猜去,鬧出這麼多誤會,你說多不好,是不是?」
段闌生原本已經坐到一旁去,不看她了,聞言,再度睜眼,臉色微微一黑:「你想多了。」
「哦,原來是我想多」
這時,段闌生忽地抬眸,望向她身後,凝重而快速地吐出兩個字:「安靜。」
陸鳶鳶一怔,後知後覺地發現地板變暗了,緩緩回頭。
就和暗夜裡的火光會惹來飛蟲一個道理。在這座死村里,若是燃起屋中燭火,就等於是把自己變成靶子,告訴邪祟「這裡有活人」。故而,從傍晚開始,這間村屋,就只有透過木窗縫隙落入的霜白月色可以照明。
然而此刻,唯一的那扇木窗的縫隙里,卻鑽進了絲絲縷縷的、海藻般柔軟的黑色長髮。陸鳶鳶屏住呼吸,視線上移,頭皮一麻——一隻渾濁血紅的眼珠,正靜悄悄地貼在其中一條縫隙外,無聲地窺探著他們。
那東西在結界的阻擋下,似乎仍然隱隱感覺到屋子裡有活人。
為什麼?
難道是她身上有太多劃傷了,血腥味招惹了它?
陸鳶鳶僵硬地坐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祈禱它早點走。然而,事與願違,那東西不僅沒離開,還試探性地在窗戶上爬動,換位置嗅聞。
就在這時,她突然感覺到身上一暖,被什麼東西罩住了。
陸鳶鳶眼眸微睜,發現是段闌生脫了他的宗服,蓋到她身上來了。
他的外袍極其寬大,輕輕鬆鬆就罩住了她。清冽的降真香氣融了他的體溫,隔絕了她肌膚的血腥味。
看來他也發現了是什麼在吸引邪祟。
陸鳶鳶咬了咬唇。藏在衣衫里,什麼也看不見。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她才聽見段闌生低聲說:「走了。」
陸鳶鳶這次沒吭聲,把外套還給段闌生,微微背過身去。
這時,系統的提示音姍姍來遲地響起:「叮!原文劇情填補完成,角色完成度上升。」
剛才捆綁段闌生的那頓操作,系統真的沒判她違規,讓她混過去了。
陸鳶鳶心裡微動,打開面板查看,發現副本進度已經變成60%了,角色完成度也從5%升到了8%。
最讓她驚異的是,之前最高值一直卡在40/100的生命值,也有了突破。目前已經漲到了50/100。
這就是高人氣的備選男主的buff嗎?直接衝破瓶頸了!
發妖走後,段闌生沒有再與她說話,情緒平復下來,換到了另一個位置,安靜地打坐調息。
這把能不能活著出去就看他了。陸鳶鳶自然不會打擾,趁他修煉,眯了一覺。至天明前夕,被段闌生叫醒。
此時正是寅時末,尚未日出,月亮則已消隱在微微泛紫的天空中。這就意味著,段闌生不再受到月圓之夜的困厄了。
整座村子陰森得像是墳墓,濃霧遮天,連一聲犬吠雞鳴也聽不到。
段闌生往引路符里注入靈力,兩人追著它,一路趕到村子東頭。白天的時候,這裡立著的是一間結滿蜘蛛網的破敗荒屋。如今,它卻搖身一變,成了一座黑瓦白牆的豪華大宅。在荒僻的山村里格格不入,尤為詭異。
陸鳶鳶抬頭,看到那翹飛的門頭下,兩個大白燈籠在風中晃動。牌匾乍一看刻了四個字,細看,卻是拆解的筆畫混亂地糅雜在一起,底下漆紅門扉大開,門洞深黑,如一張深淵大嘴。
簡直是電視劇里最經典的鬧鬼凶宅形象。
當她站在門口的這一刻,【發妖】的副本進度,也跟坐火箭似的,飆升到了80%。
看來,這個地方就是boss的老巢了。不得不說,藏得還挺深的,白天黑夜兩個樣。難怪段闌生要在天亮前行動。
這座宅子很大,他們追著引路符入內,從走廊旁邊不斷掠過的大廳,全都空蕩蕩的,沒有家具,也見不到活物,死氣沉沉。
很快,兩人就在後院找到了一個地窖。隔著石板,能聽到微弱的啜泣聲。
段闌生單膝蹲下,掌心壓在石板上。這塊重得需要幾人合力才抬得起來的石板,在他手中,竟如孩童的積木板,輕輕鬆鬆就被推開了。
石板傳出動靜,地窖里的人爆發出一陣此起彼伏的驚恐尖叫聲,同時,飄出了一陣濃烈的酸腐臭味。天明前熹微的光芒落入,底下竟不止五人,粗略一看,有近十個人,有男有女,人人面上都充斥著恐懼。發現來的不是妖怪後,恐懼驟然變成狂喜,爭先恐後地求救。
「我們是山下的村民!快救我們出去!」
「我們幾個都是運貨經過這裡的商人」
「我們被關在這裡好久了!我們好怕,求求你們就我們」
陸鳶鳶怕他們的叫聲引來妖怪,趕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石板外面就有繩索,然而,段闌生將繩索一放下去,下面的人都沸騰了。一個肥頭大耳的男子惡狠狠地擠開瘦弱的姑娘們,踩著她們的肩膀,想爬上來:「滾開!滾開!我要馬上離開這裡!」
一時間,哭叫和怒罵響成一片。
陸鳶鳶急道:「喂!你別踩她們!一個一個」
就在這時,那男子的胸口卻被劍風一掃,猛地掉了下去。
段闌生立在洞外,冷冷道:「你最後,她們先上。」
陸鳶鳶心中一動,瞥了他一眼。
底下那男子明顯很不服氣,可看到段闌生的劍,在此情形下,又不敢太橫:「你、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她們的賤命值幾個錢,我的命」
就在這時,寂靜的長廊盡頭,突然傳來一陣詭異的木頭吱呀響聲。就像是有什麼東西攀在木柱上,在飛快靠近一樣。
陸鳶鳶吃了一驚,與段闌生同時回頭,宅中暗影幢幢,只見一隻四足落地的龐然巨物出現在走廊盡頭。它有一頭漆黑的長髮,裂口一樣占了半張臉、尖牙利齒密密麻麻的大嘴。但和陸鳶鳶之前看到的它不一樣,之前的它,勉強還能看出是個人的五官,如今,那張臉卻好像是從幾塊橡皮泥搓起來的一樣,東一塊西一塊地隆起,只有眼珠子和嘴巴挖出了三個洞,爬動的姿勢極扭曲,卻又速度很快。
「我就說怎麼今晚村子裡有股熟悉的生人味道」發妖嘶嘶吐著腥臭的舌,看到陸鳶鳶,血紅的眼精光一現:「我正要拼湊成我的下一張皮,你來得正好,我就拿你做我下一張皮!」
話音剛落,它長嘯一聲,飛奔而來。
段闌生拔劍,低喝一聲:「退後!」
在新一代的弟子裡,段闌生的資質應屬上乘,否則,也不會那麼快能下山。但他這次面對的敵人的攻擊武器實在太過犯規了,無處不在的頭髮都是殺人利器,單單一根就能削斷人的脖子。如果他手中所握的不是仙劍,而是凡人武將的普通刀劍,恐怕早被切割成無數片。
一時間,天空幾乎被劍光映得通明。
趁此機會,陸鳶鳶趕緊救人,彎下腰,極力地去夠她們的手,將底下的姑娘們一個個撈上來,原來她們都是十二三歲的孩子,一個個的臉都髒兮兮的。等最後幾個男子也爬上來時,那地窖發出了幾聲讓人害怕的「吱呀」聲,塵埃揚起,轟然倒塌。
陸鳶鳶心驚膽戰地回頭一看。
好險!晚一步,這幾個小姑娘估計就要壓死在裡頭了。
就在這時,她懷裡的小姑娘突然驚呼一聲:「姐姐,你的手!」
陸鳶鳶不明所以,低頭一看。因為拉人上來,她的袖子折起來了,露出了一截肌膚。她才看到,昨天傍晚被割傷的那些細長的傷口,如今竟都泛著不祥的烏紫色,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陸鳶鳶:「」
不是吧,怎麼看起來這麼像中毒?
系統:「叮!原文劇情填補完成,角色完成度上升。」
系統:「叮!檢測到宿主生命值低於安全線,為避免發生離魂反應,請儘快補充生命值。」
陸鳶鳶一愣。
她什麼時候觸發原文劇情了?
不會吧,難道這就是讓她上蜀山的「重傷」?
系統:「正解,宿主。在最原始版本的劇情里,燕國起兵,你從登天山逃走,卻沒出宮門就被御林軍捉住了。之後,你將被關入地牢。在被送去問斬的路上,再被盯上你的發妖劫走。而現在,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劇情出現了無傷大雅的小變動——在越鴻的幫助下,你跑出了登天山,提前被捉住了,也提前遇到了段闌生不管如何,結局都殊途同歸,那就是——你毒發了。如果不上蜀山解毒,就會有性命危險哦。」
陸鳶鳶:「」
分不清是信息量太大還是毒發了,她真的有點頭暈了。
這時,院牆上,突然傳來了一聲清喝:「妖怪休得放肆!」
什麼人?
陸鳶鳶轉頭一看,只見半空中,出現了兩名身穿蜀山宗服的修士,為一男一女。從宗服的制式來看,這兩人都是比蜀山外門弟子高一階的親傳弟子。
這兩人一來到,就加入戰局,幫著段闌生收拾發妖。勝利的天秤迅速朝他們傾斜,不多時,發妖就狼狽地被抽去妖丹,發出最後一聲哀嚎,伏誅了。
沐浴著熹微的晨光,這兩人從劍上落下來,走向段闌生。
段闌生收劍入鞘,行禮:「見過明道君,祁元君。」
被喚為明道君的男子隨意地點了點頭,態度有幾分輕慢,正如每一個修士對待半妖的態度。
一眾被擄來的凡人這才如夢初醒,紛紛激動地跪拜起了仙人。
明道君隨意一揮手,看到臉色蒼白、幾乎暈厥過去的陸鳶鳶,目光微閃:「這個凡人」
段闌生沉聲說:「她被發妖所傷,中了毒。」
那名姓祁的姿容秀麗的女修士蹲下來,查看陸鳶鳶的傷口,搖搖頭,道:「是化骨青。若是金丹修士,此毒只要自己運轉靈力、逼出身體就行了。但她是凡人,斷然沒有自己解毒的能力,如果置之不理,三天之內,必會毒發身亡。只能將她帶到蜀山醫治。」
祁元君從懷裡取出一個瓷瓶,往陸鳶鳶嘴裡塞了一顆丹藥。
那丹藥很小,呈現烏黑色澤,入口即溶,頗具仙力。陸鳶鳶頓時覺得自己傷口的痛楚減輕了許多,整個人也變得昏昏欲睡,一下子就合上了眼。
祁元君站起來,說:「讓她睡吧,這樣路上她也不會太疼。」
明道君頷首,看向段闌生,淡淡道:「我們接到你們的求救信號,便迅速趕來了,但路上有些耽擱,還是晚了兩日,沒想到你們這裡的情況會如此危急。對了,你不是和子修、葉孝他們四個人一起出任務的嗎?他們現在在哪裡?」
子修、葉孝等人,就是中途撇下段闌生的那四個坑貨隊友。
段闌生立在晨光中,蹙眉:「我沒有發送過求救信號。」
「什麼?」
就在這時,前去地窖里查看情況的祁元君發出一聲低呼:「師兄,你快來看這裡!」
借著劍光照明,三人走近那破口,塌了一大半的地窖的角落裡,竟還窩著四個穿著蜀山宗服的男子。
兩個開膛破肚,滿眼滿嘴都是頭髮,死狀與外面的村民一樣。另外兩個也奄奄一息,氣若遊絲,像是已經餓了很長時間了。
看見來人時,這兩個還活著的弟子先是瑟縮了一下,發現來的是蜀山的修士,他們露出死裡逃生的狂喜之色。
明道君蹙眉,看到他們這副連乞丐也不如的模樣,問:「求救信號是你們發的嗎?你們下凡時,明明是五個人結伴而行,為何你們四人會在此處,還鬧得如此狼狽?」
其中一人僵硬片刻,突然撲上前,涕淚滿面道:「道君!都怪段闌生啊,他娘是妖怪,他和我們也不是一條心的,擅自離隊,我們幾個為了追他,關心則亂,才會中了發妖的圈套,落得這個下場!」
另一人愣了下,也鬼哭狼嚎地附和起來:「是啊——道君!都是段闌生的錯,您一定要在宗主面前為我們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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