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成了雨奏的背景板,寒意同恐懼相伴而行,聲聲慢,不息不停。
顏楓還坐在白曦的床邊,看著那個自己多年未見的女人,看著她是那麼的耀眼,哪怕世界早已陷入黑暗,他也依舊能看的見她的容顏。
是愛嗎?
或許是,或許不是。
顏楓對白曦的情感夾雜了太多,尊敬,崇拜,愧疚,依戀,多到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不是男女之間的感情。
不過實際上,他也不需要去分清,換句話說,他早已分清。
現在的他已經有了他的小夕了,就不能再去想著其他人,雖然這樣很殘酷,但感情這回事哪有什麼先來後到可言?他沒法迴避對陳夕的感情,也不想去迴避。
現在的他,已經看清了很多事情,也看清了自己對待陳夕的感情。
痴迷,無可救藥。
大概也要感謝白曦吧讓他能徹底看清自己。
顏楓看著床上的人影,嘴角彎起一抹釋然的笑意,兀自沉默,直到
砰的一聲,門被從外面一把推開,顏楓扭過頭去,卻見一個半佝僂的身軀正低著頭,站在門口,渾身濕透,肩膀起伏,正止不住的喘息著。
髮絲被雨水聚攏,成了團聚的幾縷,被強行綁在一起,再怎麼也散不開,只能任憑冰冷的液體順流而下,在空中劃出一道最後的嘶鳴,隨後落在地上,碎成幾瓣。
噼啪噼啪
聲音不大,但卻在男人的心中迴響著,一遍又一遍。
顏楓望向來者,眼瞳逐漸放大,瞳孔渙散,透露著大寫的不可思議,只得微微張嘴,疑惑道:
「小小夕?」
眼前的人影過於恐怖,他甚至都沒法將她與記憶中那個熟知的少女相比較。
問詢開口的下一秒,人影顫動了下,低垂的頭顱也如同風中殘燭般微微搖晃,伴著滴答滴答的水滴聲,那瘦弱的肩膀也跟著不斷聳動起來。
「呵呵呵呵呵」
獰笑,猶如地獄惡鬼般的獰笑,帶著絕望中的悲涼和壓抑到極致的憤怒。
肩膀上下聳動著,少女緩緩抬起頭來,露出那一張嫵媚動人的面容,可令人感到驚悚的是,平日裡美不勝收的容顏,眼下卻像是無人修剪的灌木一般扭曲盤繞,毫無規章可言,甚至讓人懷疑,這是否還是一個活生生存在的人。
嘴角向上咧起,成了一個近乎恐怖的弧度,一排雪白的貝齒微微閃著寒光,卻像是餓到極致的狼獾,些許突兀變成鋒利的弧度,在黑夜中彼此嚙合,像是下一刻便會猛然撕裂,閉合,從幼弱的羔羊身上生生扯下一塊血肉,哪怕看上一眼都會令人感到不寒而慄。
而更加恐怖的,則是那一雙如鬼魅般妖異的眼瞳。
少女睜眼,目眥盡裂,往日裡凝成實質的愛戀早已消失不見,剩下的只有對背叛者的痛恨和無窮無盡的占有欲,好似毒蛇一般,視線牢牢鎖定面前脫逃的獵物,其中藏匿的渴望與飢餓感早已壓抑不住,幾近溢滿而出,像是下一刻便要失去控制,將獵物拆吃入腹。
壓迫感迎面襲來,顏楓就像是離群的羔羊一般,被恐懼給強行控制在原地,動彈不得。
喉結聳動,他拼盡全力去壓下自己那下意識躲閃的內心,嘴唇微張,可還沒等他說些什麼,便被一道天邊現出的光芒給打斷了剩下的話語。
陰雲不斷,風息狂躁,霎那間,那道白光便以毫秒的間距衝進了三人所在的房間,將整個世界都換上了筆墨書寫不出的蒼白。
可蒼白的,不僅僅是光,還有男人的唇,女孩的臉,以及
冰冷的刃。
一抹殘光被牢牢握在手中,輝光照耀下,同樣映進了男人的眼瞳。
「為什麼」
陳夕張開不斷顫抖的唇,些許寒氣吐露出來,化作道道責問,是絕望後的嘶吼,亦是骨肉下的嘲哳,聲聲啼血,字字誅心。
就連室內的溫度都跟著降低了幾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陳夕口中不斷重複著,像是死亡儀式前的主禱詞,同樣的,少女臉上的表情也由獰笑變為的不解,步伐向前,腳步沉重,自言自語般嘟囔著,一句又一句。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見勢不對,顏楓連忙站起身想要解釋,可一時間卻被對方這副索命的樣子給嚇了個不輕,話都堵在了喉嚨里,死活說不出來,費勁力氣方才急著吼道:
「小夕,你你聽我解釋!我真的沒有」
「閉嘴!!!」
「轟!!!」
雷鳴,震耳欲聾
野獸般的嘶吼聲打斷了男人的解釋,可陳夕臉上的猙獰卻忽然又變回了疑惑,一句句呢喃般的言語成了一把把鋒利的尖刀,刺入兩人的心中,又毫不留情的拔出來,再在噴涌的鮮血之中沐浴,重新刺進去,攪動最為柔軟的部分,直到血肉模糊,直到
難捨難分。
「為什麼呢?為什麼我為你做了那麼多,為你付出了那麼多,你還要離我而去呢?」
「是我不夠好嗎?是我不夠努力嗎?是我不夠用心嗎?」
「我給你的還不夠多嗎?可我已經把什麼都給你了啊,我真的把所有東西都給你了啊我的身體,我的感情,我所有寶貴的,我所有珍視的,我的世界,我的全部,我的一切,我已經把所有東西都給你了啊,難道還不夠多嗎?難道還不夠好嗎?難道還不夠嗎」
顏楓咽了口唾沫,咬著牙,試圖用叫喊聲喚醒對方早已喪失掉的理智:「小小夕!你先冷靜!你聽我解釋!我是愛你的!我真的沒有」
「哦!我明白了」
還未說出口的話語又一次被打斷,只見渾身濕透的少女正笑著抬起頭,看向眼前的男人,雙眸微眯,一字一句道:
「原來我才是那個多餘的人對嗎?呵呵呵呵」
「果然呢我早就知道的因為你連這種時候都要把她護在身後呢」
顏楓愕然,連忙扭頭,卻忽然發現,陰差陽錯之下,自己現在站在病床邊上的架勢真的就像是在保護身後沉睡的白曦。
該死的,怎麼會!?
可就是這一個瞬間,他卻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又一次,把後背對準了陳夕。
猛然回頭,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那道瘦小的身影猶如鬼魅般猛然向前,帶著一道陰寒的冷光,舉刃突刺,絲毫沒有猶豫。
可目標,卻並不是那個傷她至深的男人。
又一道雷光閃過,顏楓看清了身側的人影,臉上帶著尚未乾涸的淚跡,悽慘且悲涼。
可她手上的刀,卻握的比什麼都緊,緊過了那嚙合的貝齒,以及齒縫間硬生生擠出的一句嘶吼:
「只要殺了你,他就會回到我身邊!」
「去死吧!!!」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世界陷入凝滯,顏楓只能眼睜睜看著陳夕手中的刀子刺向躺在床上的白曦,眼睜睜看著。
他伸出了手,卻來不及,無論如何都來不及。
像是多年前,兩人的分別,哪怕重逢也只是短暫的,短暫到他還沒能品味其中的甜味。
嘴巴里是苦的苦的
他真的什麼都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
嗎?
意志戰勝軀體,信念擊碎現實,那一刻,那一瞬,男人將手伸向了那把鋒利的刀刃,亦伸向了十年前的自己,伸向了十年前,在他眼前逐漸消散的人影。
刀刃刺向女人的胸口,卻在下一刻被一隻手掌給擊中,劃破了男人的血肉,也同樣偏離了命中的方向。
這一次,顏楓做到了。
他拯救了姐姐,也同樣,拯救了自己。
手掌上傳來的疼痛並不能抵禦釋懷的內心,他很慶幸,自己這一次成功了,保護了姐姐,保護了他曾經的記憶。
可天不作美,險象環生,陳夕懸在空中的身軀卻忽然以一個違背物理常識的方式彎折手臂,跟著再度揮動,雖不能突刺,卻可劃傷別人,而目標
正是女人那安睡著的面容。
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麼,顏楓的瞳孔猛然縮緊,眼睜睜看著那把刀刃劃向姐姐的臉頰,可此時的他卻連伸出的手臂都未能收回,根本來不及再去阻擋,只能又一次眼睜睜的看著刀刃刺向自己所珍視的親人。
痛苦,悔過,悲痛,所有情緒魚貫而入,一股腦擠在心頭。
顏楓不忍見到姐姐悲慘的結局,只得閉上雙眼,將那最後的容顏留在心裡。
可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令所有人都想像不到的是,一道藏匿在黑暗中多時的小團白色影子卻忽然沖了出來,沖向仍在揮刀的少女,一口咬住了她的腳腕,借著慣性,也同樣將刀刃的方向撞到了一旁,只能割開那張過於簡單的病床。
那道身影小的可憐,借著微弱的光芒,還能看出它身上那殘留著的傷疤,頭上的毛髮也缺了一塊,卻並未讓它看起來顯得狼狽,恰恰相反,這一刻,它看起來就像是一位及時登場的英雄。
記憶甦醒,顏楓認出了那個小傢伙。
那是在一年以前,他和陳夕在那場煙火晚會中,套圈得到的獎品。
記得最後,他還將它送給了馮瑤代為撫養,讓人沒能想到的是,當初那個滿眼皆是恐懼的小傢伙,現在卻成了勇敢無比的英雄。
而這位英雄,則在完成任務之後興奮的叫了一聲:
「汪!」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