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尋坐在菩提樹下,看著眼前空蕩蕩的地上。
地上還留有很多痕跡,上一刻,這裡還是很熱鬧,很溫馨的。
但是人走茶涼,在眾追隨者都各自離去之後,這裡也變得一片寂靜了下來。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天地蒼茫。
一時,此處滿地黃花。
直到片刻之後,隨著「哞」地一聲輕叫,白牛的聲音響起以後,蘇尋才驀然回神。
與此同時,他也看到了老子倒坐在青牛的身上,似乎也在仰觀白雲。
「差點忘了,還有你呢。」
蘇尋輕輕拍了拍白牛。隨即,來到老子的身旁,躬身道:「伯陽師父,我們繼續西行吧。」
蘇尋開口,然而,老子卻微微搖了搖頭:「不必再西行了。」
他聞言頓時一愣。
隨即,一種莫名的情感從心底湧出。
老子卻笑了笑,說道:「蘇童兒,你莫不是在胡思亂想。距離為師回天界,還有兩年零九個月的時間呢。」
蘇尋精神微微一振,問道:「那為何我們不必再西行了?」
老子看著西方的天空,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因為已沒有必要西行了。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蘇尋聞言,心念一轉,頓時意識到了老子的話中含義。
是的。
老子此番西行,乃是為了給西牛賀洲帶來大造化。此前西牛賀洲雖有佛法,但卻始終屬於蠻荒之地。
而這三十年過去了,老子和蘇尋一路西行。
直到來到了這迦毗羅衛國之畔時,西牛賀洲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僅僅在紫氣的滋養下獲得了生機。同時,也因為蘇尋的一路講道,而獲得了啟智的種子。
不錯,正是那兩百餘的追隨者。
那兩百餘的追隨者雖然散去了,可他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他們將帶著道法的大智慧,成為兩百餘的賢者。
而且不僅僅是對於人類。這兩百餘的追隨者,乃至是對於動物、植物等一切生靈,都會有著極大受益的教化。
教化並不是一代人的事情,而是無數代的傳承!
就好像那中央佛國的慧根。
它發芽成就了佛教四聖樹,傳播了無數種子。從此,西牛賀洲有了無數棵無憂樹,菩提樹,桫欏樹,七葉樹。
蘇尋的教化也是一樣的。
兩百餘的追隨者,兩百餘的星火種子。
如今,那星火,已化為滿天星辰,成就燎原之勢!
從此以後,西牛賀洲的一切生靈一切法義,皆會因道法造化而受到深切巨大的影響。
哪怕是「佛法」,也一定會受到這道法與這星火的衝擊。
數年前,於西牛賀洲興起的「東來佛法」,就是最好的證明。
或許,如來佛法的菩薩會認為這是一種禍患,一種衰退。不過在蘇尋看來,這一定是一種進步。
甚至可以說,這才是他最想看到的「化胡為佛」!雖然,這跟《老子化胡經》中記載的不一樣。
或許老子也是這麼想的。
此刻的他,眼中也含有幾分輕鬆寫意,說道:「蘇童兒,此番西行,你也算是替為師完成了一個願望。上德之性在接下來的兩年中,會再一次瀰漫西牛賀洲,幫助那些種子真正地生根發芽。」
「你做得很好。如此,為師便也可以安心回到天界了。」
老子看似放鬆地說道。
不過,蘇尋卻不知為何,從他的話語中,聽到了一絲絲莫名的情感。
那絲絲情感竟好似是……不舍。
半晌。
「徒兒只不過是跟隨著師父而已。」
蘇尋說道:「這三十年來,看似是徒兒在教化道法,但實際上徒兒則是被師父所教化的。」
「若沒有師父,如今的徒兒只怕還在困溺於紅塵濁世之中,恐怕連何為天心,何為自然,尚且還不自知呢。」
老子搖了搖頭:「蘇童兒,你當真超脫紅塵了嗎?」
蘇尋一頓,說道:「徒兒並沒有超脫,只是不再困溺了。何況超脫與否也不是那麼重要的,天地何嘗不是另一片紅塵?」
老子含笑道:「這話說得很對,別說是童兒,就算是老兒也不敢說超脫。天地是另一片紅塵,造化也未必不是另一片紅塵。即使在那造化之外,也未嘗沒有紅塵存在。」
蘇尋點頭:「有人就有故事。有故事,就有紅塵。」
「行了。」
老子擺了擺手,說道:「童兒現在還不適合跟老兒一起回到天界。何況,老兒也未必想帶童兒回到天界。還有兩年零九個月,童兒就和老兒一起在田野之間,一同下下棋,彈彈琴,看看書,論論道……過完這最後一段歲月吧?」
蘇尋眼中浮現幾分溫柔之色,道:「這是我浮生之中,莫大的榮幸。」
這一天開始。兩人一牛,便在這迦毗羅衛國之畔的田野之間住了下來。
雖然,佛國近在咫尺,或許那釋迦牟尼也在等著他們的到訪。
不過,他們都沒有再想過要進入其中。
化胡為佛,已經結束了。
西牛賀洲的事情,也已經結束了。
如今剩下的,只不過是一個老人,與一個少年相伴蹉跎,安享晚年的……
平淡的故事罷了。
這在接下來的歲月中,蘇尋與一個普通人沒什麼分別。
他沒有再感悟造化,也沒有再研磨道法,更沒有體悟天心做什麼玄之又玄的事情。
老子也是一樣。
他們每天的生活很是平凡,耕田養花,下棋喝茶,談天說地。
一日接著一日。
有一日,蘇尋忽然發現,老子竟然好像……衰老了。
或許這聽起來不可思議。
但是蘇尋的確從老子的身上感受到了,他如同一個普通人一樣,漸漸地老去。
仿佛精力都已大不如從前了。
一年過去了,老子的行動遲緩了很多。
兩年過去了,老子的臉上多出了許多皺紋,不復曾經的童顏鶴髮。
最後的九個月中,老子已真正成為了一個耄耋老者。
蘇尋回憶起了,曾經他剛剛拜師的日子。
那個時候,老子與他數日夜沒有進食,似乎也曾飢腸轆轆。
也許,老子的這具身體,的確是凡人的軀體。
雖然對老子而言,注神體易如反掌,但是對他來說,那或許也並不是什麼必要的。
這一日。
老子與蘇尋下棋,下到一半,忽有所感,抬起頭來。
半晌後,他突然嘆了口氣:
「童兒,這三十三年多的師徒緣分,就要緣盡了。」
蘇尋心中一震,執棋的右手微不可查的顫抖了一瞬。
頓了頓,他將棋子落下:「伯陽師父,你永遠是徒兒的師父。緣有時盡,但分不會盡。」
「呵呵,小童兒倒是挺會說話。不錯,緣會盡,但分不會盡。要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再見的。」
老子呵呵笑道,隨即,忽然將手腕上的一個白森森的圈子摘了下來,遞給蘇尋道:「小童兒,三十三年了,為師沒什麼禮物。這圈子自開天闢地之初便跟著為師,雖然不甚神妙,但也沾了幾分道氣,就送給你做個防身的法寶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