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障?」老應兩眼一翻。
「前輩可有辦法破除心障?」楊瀾問。
「心障我治不了。」老應嘿嘿笑,「但我能治失心瘋,要不要讓我給你治治?」
失心瘋?楊瀾愕然。
「前輩不要說笑了。」
「我可沒說笑。」老應挑眉,「我看你渾渾噩噩失魂落魄,不是失心瘋是什麼?」
楊瀾一窒,搖頭苦笑,「前輩莫要取笑我。」
「如果論及修行法門……」老應說,「我幫不上什麼忙。」
「前輩能看出我的心障,怎麼會幫不了我?」
「我一個看門掃地的,懂什麼修行法門?」老應說,「這些東西你應該去問學院裡的老師。」
楊瀾沉默,如果能問他早就去問了,但答案不用猜也知道,所謂解鈴還需系鈴人,心障還得自己破……這是多少年來仙界的共識,無論什麼靈丹妙藥,對心障都束手無策。
「還請前輩指點迷津。」
楊瀾有些病急亂投醫,如果無法突破心障,他的修為將止步於此。
「我說過了,我不會破什麼心障,我只會治失心瘋。」
老應揮揮手起身,「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該幹嘛幹嘛去,我要接著掃地去了。」
老應起身,長出了一口氣,抬腿就要往門外邁。
「前輩!」楊瀾已經等在了他的面前,躬身行禮。
老應沒理會他,繞開楊瀾出門,取了靠在門邊的竹掃把揚長而去。
楊瀾轉身追了出來。
老人年紀很大,但好在腿腳還利索,又是老牛走老路,他在山間石階上彎彎繞繞速度極快,楊瀾拼了命一路狂奔才堪堪趕上。
司馬光靠在藥王亭屋檐下的柱子上,遠遠眺望一白一灰兩個小小人影在石階上,愣了愣微笑出來,他轉身回屋收拾茶具,正要將杯中的殘餘茶水倒掉,突然微微一怔。
他伸出食指沾了些茶水嘗了嘗。
「原來醬油加少了……」司馬光搖了搖頭,把杯中的水倒乾淨。
這是司馬光獨有的泡茶方式……楊瀾能在茶中嘗出百味,根本不是因為這是氳丹茶……蘊丹茶天下百茶之首,何其珍貴?他司馬光就算是把自己賣了恐怕也換不來幾兩……老應是在胡扯。司馬光習慣在茶中加油鹽醬醋,他向來分不清茶和湯有什麼區別。
老應一級一級地打掃石階,灰塵泥土枯草落葉落入萬丈深淵。
楊瀾站在一旁,看著老人仔仔細細地將一級石階清掃乾淨,他有些驚訝老應的細緻,老人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粗糙的竹扎掃帚其實並不適合這種精細的工作,但老應把掃帚側過來用竹尖挑出石縫中的泥土。
老人掃完一級,人下一級,掃帚跟著下一級,繼續掃下一級。
楊瀾默默地看著他。
老應一言不發旁若無人地幹著自己的事,他以往就是如此一級一級慢慢地清掃,不知道掃了多少年。
楊瀾回頭看來路,石階蜿蜒盤旋飛架山間,他再看去路,石階曲曲折折隱沒在蔥翠之間,看不見源頭,也看不見盡頭。
楊瀾沉默良久。
他無法想像掃完這樣的石階需要多長時間。
「前輩。」
「嗯?」老應頭也不抬。
「您掃了多少年的地?」
「四十年。」老應回答。
「這條石階有多長?」
「不知道。」
不知道?楊瀾一怔,掃了四十年的地怎麼會不知道石階有多長?
「前輩掃了四十年,也不知道這條石階有多長?」
「莫說只是四十年……」老應輕輕揮動掃帚,颯颯聲機械地重複,「就算是四百年,我也不會知道。」
「為什麼?」楊瀾一愣。
「我為什麼要知道這條石階有多長?」老人停下手中的動作,直起身子看楊瀾,「我只知道一級石階有多長。」
楊瀾呆呆地看著老人。
「有時候你知道了有多長……你就掃不完了。」老應俯身接著掃地,「我掃的不是這條路,而是我腳下這級石階。」
楊瀾默默地蹲下來,怔怔地注視著腳下的青石板,細密的裂紋貫穿了整塊石板,他伸出手輕輕撫上石板,觸感細膩冰涼。
他從石階邊的草叢中拾起一片枯黃的落葉,輕輕鬆手,默默地看著它打著旋悠悠飄落在石板上。
「落葉年復一年,又如何掃得乾淨?」
「它落一年,我便掃一年,它落四十年,我便掃四十年。」老應笑笑,「總得有個人陪著它們一起老。」
楊瀾注視著老人,他站在石階上,與老人只有一步之遙,但楊瀾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不知道有多少人走過這條石階,他們都是過客,自己也是過客,但老人穿越了時光的洪流堅守在石階上孤獨地變老,他是守望者。
他們不在一個世界裡,楊瀾和老應共同站在在一條石階上,但分處兩個世界。
楊瀾的世界裡有楊家,有神學院,有仙界,有那個男人,有一切的一切,老人的世界裡只有石階和掃帚,以及無盡的落葉。
老應笑笑,「你知道這條石階是怎麼來的麼?」
「不知道。」楊瀾搖頭,神學院裡的石階聞名遐邇,這樣浩瀚龐大的工程舉世罕見,但無人知道這條石階的來歷。
「在你的想法中,這條石階肯定是某個大修行者以驚世的修為生生開闢出來的……對不對?」
「難道不是麼?」楊瀾一怔,他確實是這麼想的,神學院從來不乏高手,石階雖然浩大繁雜,但對於一個高階修士來說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老應搖了搖頭,「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楊瀾猛然回過神來,他剛剛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為什麼要讓老人一級一級地打掃石階呢……不僅費時費力而且效率極低,老人一年的工作一個風系修士可能一天之內就完成了。
「你還太小,修為太低。」老應緩緩說,「年輕人對修為總是極其崇拜,認為只要足夠強大,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辦不到的。」
「難道不是麼?」
老應笑笑,「修為越高的人越膽小……你知道為什麼?」
「什麼?」
「因為他們站得足夠高,眼界足夠開闊,他們認識到這世上絕大多數事是強大高深的修為無法解決的。」老應接著自顧自說,「越強大的人才越能認識到自己的弱小。」
「為什麼?」
「因為人永遠是人……不是神。」老應說,「你以後會知道……修為其實什麼都不是。」
楊瀾腦中嗡嗡作響,這幾乎顛覆了他十多年以來對世界的認知,這世上誰不崇拜強者?誰不嚮往高深的修為?
「這條石階……」老應轉身指著漫長的石階,「是一個人只憑藉自己的手生生開鑿出來的,他前前後後一共用了兩百多年。」
楊瀾驚呆了。
「那個人是誰?」
「他是個很久很久以前的人了……」老人搖搖頭,「你應該沒聽說過,他叫歸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