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捧著茶杯,挺翹秀氣的鼻尖上卷著騰騰的白汽,她縮著肩膀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拘謹緊張,顯然不適應醉風樓這樣奢華高貴的環境。
王坤坐在他的對面,微笑地看著她。
神闕筆直地站在他身後,面無表情。神闕肯屈尊降貴站在王坤身後充當侍衛,算是還了這頓飯的人情,王坤在女孩子面前當然不能落了面子,這回算是最有面子的一次,讓神闕站在自己身後。
女孩有點臉紅,不敢抬頭看王坤,低著頭小口小口地呡茶水。
「這……這次……」小蠻輕聲說,「真是太謝謝你了……如果沒有你,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神闕搖頭,爽朗地大笑,「舉手之勞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還沒問過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姓王,姑娘叫我王坤就行。」王坤回答,「不知姑娘是否願意透露芳名?」
「啊……」女孩一愣,「我是小蠻,族裡的人都這麼叫我。」
「小蠻姑娘,看瞳孔發色,你是北域羌族人?」王坤問,女孩一頭濃密的棕色長髮,湖藍色的雙眸深陷,顯然不是中土相貌。
女孩捧著茶杯點點頭,「我和隼哥哥一起來的。」
神闕站在王坤背後一臉漠然,這時女孩才注意到這個一身黑衣面無表情的年輕男人,「這位是……」
「他啊……」王坤笑笑,此時不占便宜更待何時?
「他是神闕,我的……貼身護衛。」
神闕臉色一僵,神情有些不自然,像是想咧嘴又忍住了。
他不再理會王坤和女孩的閒談,神闕向來不關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他對女性也缺乏興趣,在學院中妖族少主就是出了名的女色不近,他站在這裡表情嚴肅,看上去真像個時刻保持警惕的侍衛,實際上神闕對王坤的安全根本絲毫不在意,這裡是東域渝州醉風樓,這種地方怎麼會存在什麼人妄圖謀害神學院的學生會會長?再者王坤的實力和自己不相伯仲,他不需要自己保護。
神闕滿腦子都是五方仙界聚法苑和風雲榜,他和王坤都不知道學院的真正意圖……是不是還要像歷屆聚法苑一樣保持倒數第一的水平,但神闕隱隱覺得這一屆和往屆都不一樣,他說不上來哪裡有區別,不是參賽的律法部,也不是那個風雲榜第一的高手宋問,但他能察覺到這是一張拉開的大幕,幕後不知會有怎樣的人將要粉墨登場。
如同漆黑的海面,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動。
如果這是一局棋……那麼究竟有幾隻手在操縱棋子?
這同樣是王坤的疑慮,五方仙界聚法苑一直是學生會會長的一塊心病,王坤在任的數屆五方仙界聚法苑神學院都是倒數第一……這將是王坤參加的最後一屆聚法苑,他馬上就要畢業了,王坤希望能有個好結局。
但這要看老傢伙們的意思,神學院真正的權力,始終都是掌握在那些行將就木的老人們手中的,神闕和王坤前不久才剛剛得知了這群人的存在。
兩人都極為吃驚……他們本以為校長不在,神學院的話語權就在教務處處長胡一刀的手裡,但實際上胡胖子只是個打雜的,就連校長……也不過是這些人推舉出來管理學院的人。
那天胡一刀把他們叫到辦公室……告訴王坤和神闕有人要見他們。
胡一刀移開辦公桌背後的書架,兩人才知道教務處的後牆上居然有一條暗道,胡胖子帶著兩人深入地底,頭頂的燈光昏暗,腳步聲在狹窄的長廊裡層層迴蕩,冷風從深不見底的階梯盡頭吹上來,王坤差點都以為他們這是在通向地獄。
王坤和神闕在神學院生活了這麼多年,才發覺自己其實從未真正見到過這座龐然大物的真實面目,巨大的秘密被埋藏在上百丈深的地底,他們每天從地面上經過,從未想過自己腳底下有什麼。
胡一刀推開走廊盡頭的大門,門後是寬敞的會議廳,水晶吊燈從幽深的穹頂上垂落下來,長桌兩側坐滿了形態各異的老人,他們面容蒼老雙眼無神形容枯槁,身著寬敞的黑色長袍,王坤和神闕無法揣測這幫人的年齡和身份,只覺得他們看上去像是一群剛剛從棺材裡爬出來的老殭屍。
但更令王坤和神闕目瞪口呆的是石室兩側掛滿了各色旗幟,它們依次懸掛在老人們的頭頂,上面繪繡著各式紋章,以王坤和神闕的閱歷也只能勉強認出一部分,但不難推測懸掛在這裡的每一個紋章都是曾經威震仙界或者正在威震仙界的龐大家族或組織。
王坤看到了中土仙界第一家族楊家的族徽,那隻耀武揚威的鷹在中土仙界是足以讓人膜拜的勢力象徵,但它如今被湮沒在數十張同樣強橫的徽章之中毫不起眼,就算是楊家少主楊瀾都未必知道神學院地底居然會有自己家族的人。
同樣與楊家族徽掛在一起的,還有同為中土仙界三大家族的上官家和司徒家的家徽,它們底下同樣坐著神態肅穆的老者。
神闕同樣被驚呆了……他看到了妖族五大王族的旗幟,自己族群的旗幟掛在最前方,那個徽章名為「白帝」,在妖族中見白帝如見妖皇,妖族子民是要下跪三拜九叩的,但它現在只是這樣普普通通地掛在人們頭頂上,旗幟下坐著自己根本從未見過的老人,神闕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自己族群的人。
白帝之後掛著其他四族的紋章,妖族五大王族之間的關係並不融洽,面和心不合都尚算是和睦,有的族群之間的矛盾甚至激化到不共戴天的地步,但如今這五族的旗幟掛在一處,旗下的老人們也安安靜靜地坐著,好像根本不知道在外界自己的族群正和別人打生打死。
王坤和神闕都被深深地震撼了……仙界各方勢力齊聚一堂,這些人來自完全不同的家族勢力和組織,如今居然全部坐在神學院中。兩人突然意識到這些旗幟或許只是在宣示他們的種族和身份,這些人如今已經捨棄了自己的出身,完全歸屬於神學院。
是什麼能讓這些人捨棄自己原本尊貴的出身,甘願坐在這深不見底不見天日的地下會議室里?
長桌盡頭坐著麻袍老人,他緩緩起身朝年輕人們微笑。
然後所有老人一齊起身,朝兩人點頭致意。
一切都寂靜無聲,但空氣沉重得仿佛是岩石,龐大的威壓如一面巨牆迎面倒下來。
王坤和神闕都咽了口唾沫,他們仿佛是上古之時覲見眾神的人,推開神殿的那一瞬間,迎面而來如蒼穹般浩大的威嚴和肅穆就會讓人俯首跪拜。
但如今端坐在神位上高高在上的神靈們一齊起身向自己行禮致意,意志稍微弱一些的人恐怕就要嚇得腿軟。
但好在王坤和神闕都站住了,沒有被這種死寂一般的沉重壓倒。
這些老人就像他們背後的石壁,同樣冷硬同樣寂靜,雙目都黯淡無光,面頰蒼白乾癟,他們上下打量王坤和神闕,兩人感覺自己被置上了解剖台,有人把自己切割成了千萬片,然後數十雙眼睛仔細觀察自己。
「年輕人你們好,我是歸有光。」
麻袍老人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壓力消散,王坤和神闕這才陡然回過神來,頓時心中駭然,兩人身上的衣物已經被冷汗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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