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凜的生意怎麼樣?」仁心托腮,看著少年微笑,一縷額發垂落下來,「丹藥賣出去了麼?」
「沒有……我多半不是做生意的料。」蕭凜搖搖頭,低頭把炸花生米送進口中。
清晨的陽光灑在院子裡,兩人坐在石桌前,牆邊整整齊齊擺著盆栽。
他在吃早飯,每天清晨仁心都會煮一鍋粥,配上幾道小菜當做早餐,如今嚴大夫不在……仁心只要煮兩人份就夠。蕭凜覺得女孩學的醫術多半都用在了廚藝上,仁心做菜極其細緻,在大米中摻上玉米紅豆蓮子各種食材草藥煮成金燦燦的一鍋粥,此前蕭凜從來不知道煮粥居然也是一項浩大繁瑣的工程,但每天蕭凜起床時仁心就已經把準備好的食物端出了鍋。
每天晚上看見女孩開始為明天的早飯準備泡豆子,蕭凜一開始相當過意不去……自己一個手腳健全的男人居然要讓仁心一個身有殘疾的女孩做事,不顧阻攔也要幫忙……後來他才意識到這種事根本不是自己能做的,仁心細緻到幾乎要在每個豆子上雕花了,意識到自己是個廢物的蕭凜只好灰溜溜地回去燒火。
早飯簡單但精緻,甚至連花生米都擺得整整齊齊,蕭凜不知道該怎麼下筷子。
「神農丹都沒人要麼?」女孩有些好奇。
蕭凜覺得仁心也不知道神農丹意味著什麼……在這個少女心裡神農丹不過只是一種療傷治病的藥物,什麼舉世罕見無價之寶她根本不在意。
「我全部賣給了學院。」蕭凜撇撇嘴,想起了藥材科的老夏,那個老傢伙數次登門拜訪死纏爛打也要蕭凜把神農丹賣給他,臨走前還叮囑日後若再有這種丹藥千萬不要賣給別人,「我問他知不知道有什麼藥能治好你的腳……」
仁心一愣,笑著搖搖頭,「嚴大夫都治不好……就沒人能治好啦。」
蕭凜怔怔看著她的笑容,心裡莫名地一酸,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低頭扒飯。
「吃慢些……」仁心抿嘴笑,「別噎著了。」
歐陽光呆呆地看著滿地的白紙,少年持筆揮灑,咬牙切齒,一遍又一遍地畫槓。
「老……老大,你這是在幹什麼啊?」
「歐陽……你說,這是什麼?」楊瀾一把拉過胖子,提起宣紙。
歐陽光定睛細看,潔白的宣紙上只有一道濃重的墨跡,看起來是剛剛畫的,油墨還沒幹。
「這……這不是個一字麼?」
「對吧……這就是個一。」楊瀾放下手中的筆,沉吟著點點頭。
歐陽光怔忡半晌,老大這是怎麼了……他抬頭環顧四周,寢室的四面牆上掛滿了白紙,每張紙都是個一字,空白宣紙堆疊在地上,簡直無處落腳。
「老大……這是怎麼回事……」歐陽光愣愣問。
「歐陽……我是誰?」楊瀾問。
「你是堂堂楊家少主,中土仙界年輕一輩第一天才楊瀾吶。」歐陽光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這些稱號早已在仙界流傳已久。
「但我的入學順位只是第三。」
歐陽光一窒,他知道楊瀾對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楊瀾從小到大都是第一,這位楊家少主從未經歷過這種挫敗。
「入學順位不能說明實力。」歐陽光搖搖頭,「那個墨擎空和查無此人只是比我們早到一步……僅此而已。」
「那我為什麼連一個『一』字也寫不出來?」楊瀾呆呆地看著面前白紙上那道墨跡。
寫不出來?歐陽光一頭霧水,這大少爺在說什麼胡話……這不是一字是什麼?
「我來這裡之前那個男人曾經告誡我……」楊瀾喃喃,「他說你被人稱作中土仙界第一天才,那只是無知之言,中土仙界真正的天才其實都在神學院。」
「他說楊瀾你啊……要認清自己的實力,不要總想著占據第一,因為你其實不夠格。」
歐陽光呆住了,他知道楊瀾口中的那個男人是指誰……雖然楊瀾從未那麼稱呼過他,但那個男人確實是楊瀾的親生父親,楊家家主……但這是楊瀾的親生父親親口說的話?這是什麼意思……否定楊瀾的實力和天賦麼?
「我很不服氣……」楊瀾捂住臉低低地笑起來,「他居然敢蔑視我,就算是神學院又怎麼樣?我可是第一。」
歐陽光怔怔無言。
「可是我現在才發覺我錯了……」楊瀾搖搖頭,「我其實連入學順位的第一都得不到……」他又攤開一張白紙,提筆劃下一道槓。
「有人曾經讓我寫一……」楊瀾低聲說,「我寫了,可它說那只是棒槌。」
「棒槌?」歐陽光探頭看楊瀾寫字,筆法標準正統的楷書,怎麼會是棒槌?
「看見沒有……」楊瀾漠然把寫好的字丟在地上,「我連一個『一』都寫不好,還談什麼第一?」
歐陽光看楊瀾越看越不對勁……心中暗道壞了,楊瀾這個人生性極其執拗,遇事非得解決,否則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如今他陷入這樣的難題,只怕今後這大少爺要一頭栽進這滿屋紙堆里不眠不休地瘋狂寫「一」字。
「這是『一』字麼?」楊瀾又寫完一張,正要詢問歐陽光,忽然一拍腦袋,「我問你幹什麼……你又不知道怎麼寫一字,我要問它去,問它去。」
歐陽光呆呆地看著楊瀾瘋瘋癲癲地隨意把滿屋白紙往懷裡一塞,踉踉蹌蹌搖搖晃晃撞出門去。
歐陽光目瞪口呆,楊瀾是失心瘋了麼?
蕭凜拉開院子大門,愣了愣,然後猛然把門合上了。
他揉了揉眼睛,自己眼睛花了?他剛剛好像看見了……
大概是眼花了,難道自己老了麼……蕭凜嘟囔著又把門打開。
然後他又猛然把門合上。
不是眼花……蕭凜意識到剛剛自己看到的是事實。
那應該是自己打開大門的方式不對,自己一定打開了什麼異次元之門。
蕭凜躡手躡腳地把大門拉開一條細縫,眯起眼睛偷偷朝外望……院子前的空地黑壓壓站滿了人一個個人高馬大凶神惡煞。
打頭的是他的老熟人畢鑫建和楊春響。
這下完蛋了……蕭凜心裡咯噔一下暗道我命休矣,果然招誰都不能招流氓,惹誰都不能惹黑社會……因為黑社會不會跟你講道理。
畢鑫建與他打賭連輸兩局如今傾家蕩產……想必是個人都不會甘心把如此大的家業交出去,雖說蕭凜現在是龍江商會名義上的會長,但他無權無勢,那個荒唐的賭約一開始就是建立在完全不平衡的實力上的,這好比平民百姓和皇帝打賭贏了他的天下,但皇帝會乖乖交出皇位麼?他多半第二天就派人把在做皇帝夢的平民老百姓抓起來斬了……蕭凜不能指望畢鑫建是來交接權柄的,交接權柄帶那麼多人幹嘛?每個都目露凶光不像善茬……
如果畢鑫建不想讓出龍江商會……那他只要做以下三步。
第一步,彬彬有禮讓出會長之位。
第二步,翻臉不認人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第三步,完事走人管殺不管埋。
那麼這件事就算黑社會內部鬥爭,二把手發動兵變把新任會長幹掉了……畢鑫建沒有失信,誰讓蕭凜那個白痴不能服眾呢?
畢鑫建軍權在握,只要他一聲令下,蕭凜就會變成死狗。
蕭凜覺得自己死得真冤,他可從來沒有覬覦過你那會長的位置,賭約也是張峰立的,賭鬥也是張峰打的,你要找麻煩找胖子去啊……他蕭凜只是個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
蕭凜面對黑壓壓一片兵臨城下的危局,開始考慮是單刀赴會出去商談看看能不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如果談判失敗就大義凜然一把讓他們要殺要剮都衝著自己來裡面的姑娘是無辜的……但他擔心自己這老寒腿會在關鍵時刻發作,如果抖得走不動路怎麼辦?
要麼立即回去帶著仁心逃跑,但仁心腿腳不便自己帶著她能不能逃出這幫人的魔爪還是個未知數。
蕭凜權衡再三……罷了罷了,自己身無長物賤命一條,要拿就拿去,怎麼也不能連累了仁心。
他繃著臉緩緩拉開大門,心中油然而生革命烈士上刑場的悲壯感,想想剛剛那一頓就是此生最後一頓飯,蕭凜覺得應該多吃點。
他默默祈禱腿千萬不要抖……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毅然踏進死地英雄哪個不是昂首挺胸,滿臉都掛著「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蕭凜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要皺一下眉頭就不姓蕭!」一邊豪言壯語一邊抖腿算什麼?
但他蕭凜怎麼也皺不起那雙劍眉,那雙眉毛怎麼看怎麼賤。
蕭凜踏出大門,環顧四周傲視群雄,目光和畢鑫建緩緩對上。
蕭凜心下一凜,看畢鑫建神色果然氣勢洶洶,想必有備而來。
雙方對視,仿佛武林高手比斗前的凝然對望尋找對手的破綻,以期一擊制敵。
畢鑫建緩緩抬起右腳,重重地踏在地上。
要開始了麼……蕭凜開始冒冷汗,對手要先下手為強。
畢鑫建大喝一聲氣貫長虹。
上來就放大招?這不符合遊戲規則啊……難道不要自我介紹寒暄寒暄,再不濟也要放兩句狠話啊……這見面二話不說就放龜派氣功是怎麼回事?
「拜見會長!」
黑壓壓一片人一齊單膝跪地,「拜見會長!」
蕭凜呆住了,這是什麼展開?不是武林高手對決麼……看對方要先下手為強正聚精會神準備接招,哪知他一步前踏,第二步就給跪下了?
這不是上門來滅口的黑社會麼……蕭凜呆呆地望著台階下低頭的人群,自己其實就是黑社會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