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朗萬里無雲。
不冷不熱的季節秋高氣爽,滄州城裡摩肩接踵。
蕭凜蹲在牆角,守著自己的柴。
老道士蹲在他面前,盯著他的柴。
兩個人都死死盯著柴,像是兩隻搶雞吃的黃鼠狼,抻著脖子按兵不動。
「這是我的柴!」蕭凜宣布對木柴的占有權。
「我買了。」老道士當機立斷,「我為你算五次命,換這捆柴。」
「不需要。」
「我今天一定要拿到這捆柴!」老道士吹鬍子瞪眼,「一捆柴你幹嘛看得那麼重?」
「我……這是我的東西,我愛賣給誰就賣給誰!」蕭凜一窒,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願意把柴賣給老道士,他其實沒這麼吝嗇,蕭凜每天砍柴回家甚至還順便幫對面的老張帶上一捆……蕭凜說不上來原因,他只是隱隱覺得如果自己把柴賣給了老道士,就會鑄成不可挽回的錯。
老道士痛心疾首,「你怎麼就這麼一根筋呢……你知不知道你在拒絕什麼?」
「拒絕什麼?」蕭凜眉頭一挑。
「你在拒絕一切。」老道士說,「你身世絕不像你想像得那麼簡單……我看你天庭飽滿目生龍氣,此乃出將入相大富大貴之相啊!而且你……」
「是不是骨骼清奇天賦異稟,練武奇才?」蕭凜接口。
老道士一愣,「你怎麼知道?」
「得了吧。」蕭凜起身推老道士,「你這一套整個滄州府的江湖騙子都會……走走走走,別煩我了。」
「哎哎哎哎……別推我啊……」老道士還不死心,「能不能善待老弱婦幼?我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
「你是老我還是幼呢。」蕭凜揮揮手,「怎麼不見你愛護我?」
「你一捆柴換我五次算命。」老道士瞪眼跺腳氣急敗壞,「這還不算愛護?我能讓你享盡世間榮華遍嘗天下富貴,甚至能讓你成為中土之主坐擁天下萬里江山,這還不算愛護?我給你這一切只換你一捆柴……只是你不願意而已!你去找找這全天下還有誰能比我更愛護你麼?」
蕭凜瞠目結舌,「你……為什麼不去找別人換?」
「世上儘是俗人。」老道士「切」了一聲表示不屑,「遍觀天下,誰能有資格讓我為他算上一命?」
蕭凜正要說什麼,突然有鑼聲響起,街道上有隊伍浩浩蕩蕩地開過,紅衣小吏們舉著避讓牌領頭,身後是大隊駐著殺威棒的衙門捕快和帶刀侍衛,四匹棕馬拉著車在隊伍中央,車輪在石板鋪成的滄州街道上吱吱呀呀地碾過。
「看看看……那不是新上任的滄州府尹麼?」蕭凜聽見了周邊店鋪里看熱鬧的看客的竊竊私語。
「好大的排場啊……這府尹是去年上任的吧?」
去年?蕭凜微微一怔,他轉頭問老道士:「去年是什麼年份?」
「去年?去年不是乾元元年麼?」
「乾元元年?」蕭凜愣愣地看著老道士,「乾元元年是什麼時候?」
「乾元元年就是去年啊。喂喂喂喂……你沒問題吧?」老道士在蕭凜眼前晃了晃手掌,「怎麼連年份都記不清了?」
乾元……元年?蕭凜抱著頭緩緩蹲下來,他低頭看著地面,冷汗順著額頭滴落,蕭凜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但他又什麼都想不起來,蕭凜試圖回想,但腦中一片混亂頭疼欲裂。
「怎麼會是……」蕭凜低聲喃喃,「乾元元年?」
有什麼東西埋藏在記憶深處,它在生根發芽……蕭凜不知道乾元元年是什麼時候,但他覺得自己應該知道。
「喂,你沒事吧?」老道士的手輕輕搭在了蕭凜的肩膀上。
蕭凜渾身一顫,猛然回過神來,才發覺冷汗已經浸透了衣服。
「你究竟是誰?」蕭凜抬頭看著面前這個陌生的老道士,沒來由地恐懼起來,他向後縮了縮。
「我……我只是個算命的。」老道士愕然,他向前靠近了一步。
「別過來!」蕭凜爬起來拎起身邊的柴,「這柴我不賣了,我要回家了。」
「誒誒誒誒誒……有話好好說啊,怎麼說不賣就不賣了?」老道士眼見蕭凜要走,急忙跟上來拉住蕭凜。
「讓開!別纏著我!」蕭凜轉身推開老道士,誰知用力過猛,那捆柴也脫手飛了出去。
蕭凜正要去撿,街角突然闖來一輛馬車,一人多高的烈馬近乎失去控制。車夫拼命拉著韁繩,一時間人喊馬嘶,街道上突然亂了,行人慌忙避讓,店鋪貨攤東倒西歪。
蕭凜跟著人群向後退讓,被慌亂的人群絆倒。
老道士眼睛一亮,衝上去接住拋飛的柴。
「餵……你不要命了?」蕭凜吃了一驚。
馬已沖至他身前,渾身上下通體赤紅如同一團烈焰,車夫眼見突然衝出一個人來也吃了一驚,猛然拉起韁繩,烈馬一聲長嘶。
蕭凜不敢看下去了,這個不要命的老道士絕對死定了,馬車根本剎不住,老道士恐怕要死在馬蹄底下了……至於麼,為了一捆柴把命丟了,這死的也太不值了,早知道自己就該把柴給他。
烈馬長嘶戛然而止,像是被快刀斬斷。
世界突然寂靜,一切歸於無聲失去色彩。
蕭凜轉身睜大了眼睛,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能看見風的流動,烈馬的鬃毛,車夫的眼神,行人的驚叫,飛散的蔬果都定在這裡,時間仿佛被凍結。
老道士安然無恙手中抱著木柴,站在馬蹄前哈哈大笑。
他們是這個黑白世界中僅有的兩個有色彩的人,蕭凜呆呆地看著老道士。
「你的柴,我收下了啊。」
蕭凜猛然驚醒,清醒的同時劇烈的疼痛湧上來,蕭凜眼前一黑,差點又昏過去。
天已經亮了,藉助透過大門的陽光,蕭凜可以看見滿地觸目驚心的血,大片的血跡凝固在地板上,書架上和走道上,雖然過了一夜,空氣中仍然充斥著濃重到刺鼻的血腥味,往日墨香縈繞的圖書館此時儼然是地獄修羅場,仿佛經歷了一次大屠殺。
但蕭凜沒有見到屍體,他孤身一人躺在血泊中,狼的屍體不知道被誰清理乾淨了,蕭凜仰躺在地上睜著眼睛望著穹頂,他沒力氣起身,蕭凜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上還沾著帶血的灰色毛髮……這是狼王留下的。
蕭凜回憶起昨晚發生了什麼……他和那條狼王抱在一起互相撕咬,蕭凜當時大腦一片空白,只記得滿口的咸腥,連痛苦都沒有感受到……他覺得這或許就是所謂的『殺紅了眼』。
看來是自己贏了……蕭凜鬆了口氣,自己咬著那條狼的脖子一直到意識模糊昏死過去,如果狼王未死,那麼自己此刻肯定已經進了狼群的肚子。
此時蕭凜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身子像散了架一樣軟綿綿沒有力氣,蕭凜想爬上走道……他可不想就這樣躺在血泊里,但很快放棄了努力,他實在是太疲憊了,就算榨乾自己,恐怕也不會有一絲力氣。
罷了……將就將就吧,我要睡一覺了。
蕭凜的雙眼漸漸合上,他的意識一直處在半清醒半模糊狀態,在完全睡著之前,蕭凜突然察覺到了目光……那道目光來自頭頂,直直地俯視自己,與狼陰冷的目光不同,他並無惡意,只是好奇。
那是誰的目光?管他呢……不管是善是惡是人是鬼,只要不打擾自己睡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