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像有些吃驚……看著自己面前一身灰色麻衣的十五歲少年,心中升起連它自己也覺得極其荒謬的想法……他在與自己對峙。
這怎麼可能?區區一個毫無修為的孩子也有資格站在自己面前麼?
開什麼玩笑?想在它面前站直了說話,至少也要八賢者十人議會那樣級別的人物!
「我改主意了……」石像緩緩說,「當年那個老頭和我約法三章……第一條就是不能在學院裡殺人。」
蕭凜微微一怔,不能殺人?這麼說……這個怪物不殺自己了?
「所以我剛剛的說法是在嚇唬你。」石像冷笑,「但我現在改了主意……」
「我要殺了你。」
石像的語氣仍舊淡然,但透過語氣極其冷厲濃厚的血腥氣讓人不寒而慄,教室中的空氣漸漸凝固,蕭凜知道這傢伙不是在開玩笑……它真的動了殺念。
蕭凜忽然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這笑聲古怪刺耳極其突兀,原本凝重肅殺的氣氛蕩然無存。石像和蕭凜都愣住了。
「死到臨頭還能笑出來?」
蕭凜也呆住了……剛剛根本不是自己笑的啊,他又不是死到臨頭還能笑出聲的神經病,視死如歸這種充滿豪情的事他可干不出來,但那笑聲又分明是從自己口中吐出去的……這是怎麼回事?
就像有誰借自己的口笑了一聲,語氣中的蔑視同樣不加掩飾。
「那我就成全你。」
蕭凜身邊的空氣陡然化為凝膠,風沉重到無法流動……蕭凜嚇呆了,他從未見過這種詭異的殺人手段……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看你一眼你就死了。」
蕭凜被定在原地無法動彈無法呼吸,龐大厚重如山嶽的威嚴降臨在這間狹窄的空教室里,仿佛神明睜開雙眼。
千鈞一髮生死一線,一聲長喝闖進來。
「慢——」
一個胖子破門而入,滾了進來……他確實是滾進來的,渾圓的身體像個球從門外骨碌碌滾到石像腳邊,然後翻身而起倒身下拜。
「石人前輩息怒。」
胡一刀一路狂奔,渾身大汗淋漓,遠遠望見丹青樓上風雲匯聚太古威壓浩瀚而起,頓時驚出一聲冷汗。
這是怎麼回事……究竟是什麼事能讓那個老傢伙動這麼大的氣?
胡一刀跪倒在地上,偏頭偷瞄了蕭凜一眼,長出了口氣……好在人沒事。
「胡一刀?怎麼?你要阻礙我?」石像問。
「不敢。」胡胖子冷汗浸透了內衣,「前輩年高德劭,您的事胡一刀無權過問。」
「那你攔在這裡幹什麼?」石像問。
「胡一刀不才,受校長委託任學院教務處處長總管學生,如今前輩要對學生出手……」胡一刀說,「晚輩只是前來調查事故明細,此乃職務分內之事,還望前輩見諒。」
「你想問我為什麼要對那小子出手?」石像悠悠問。
「是……是的。」
「我高興……這理由行不?」石像嘿嘿笑。
胡一刀哭喪著臉,「前輩莫要開胡胖子的玩笑了。」
「誰說我開玩笑了?」石像哼哼,「三百多年了好不容易有個人進了我的地盤……我還不好好玩玩?」
胡一刀徹底無奈了……
「前輩……還望您能遵守與校長的約定。」
「拿校長來壓我?」石像冷笑,「他現在不是不在麼?有本事你胡一刀現在去把他搬來,我就放這小子一馬。」
胡一刀心底暗暗叫苦……校長遠遊不在學院,還有誰能壓得住這個老怪物?神學院裡隱世不出的老傢伙太多……一個個輩分奇高,如果他們都一派仙風道骨為人師表也就罷了,他胡一刀也不用劃出如此多的禁地防止學生進入。
可惜都是老流氓……倚老賣老為老不尊,都石人這副德行,是群比學生還讓人頭疼的傢伙。
「前輩……這小子是應劫者。」胡一刀嘆了口氣,「動不得啊。」
「應劫者?」石像一怔,目光一撇上下掃視蕭凜,冷笑起來。
「前……前輩?」這是胡一刀最後的手段了,如果石人繼續一意孤行,他就準備強行搶人……雖然最後結果兩人都可能會栽在這裡……在這傢伙面前公然搶人,他胡一刀可沒半點信心,但校長臨走前的囑託胡一刀拼了老命也要遵守。
「好吧……既然他是應劫者,我就放他一馬。」石像終於鬆了口,蕭凜的小命經過胡一刀的軟磨硬泡終於算是保住了。
「不過我有條件。」石像話鋒一轉。
胡一刀蕭凜兩人大氣還沒喘勻,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從此以後,他必須當我的學生。」
胡一刀蕭凜都大驚。
「真……真的?」胡胖子聲音顫抖,這怪物已經三百年沒有收過學生了,誰勸都沒用。就算是校長,也被他一句「有緣人未到」打發了。今天這是怎麼了……石人居然破天荒地要收學生?
「不行……絕對不行絕對不行。」蕭凜哀嚎,做這東西的學生?這不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麼?俗話說伴君如伴虎……但伴這傢伙就是把頭探進老虎嘴裡啊……它打個哈欠自己的小命就不保了。
「你懂個屁!」胡一刀上前踹了蕭凜一腳,他壓低聲音耳語,「石人收徒這機會千載難逢,現在落到你頭上來了……你還不要?」
「我不要……」蕭凜哪裡敢接這個燙手山芋。
「快點拜師!」胡一刀一腳踹在蕭凜膝蓋彎上,蕭凜腳一軟跪了下來。
「我……我不要……」
胡胖子按著蕭凜的頭,朝著石像一陣猛磕。
「嗯……今後你就是我的學生。」石像很滿意。
我勒個去……這大概是世界上最搞笑的拜師禮了……石像你眼睛瞎了麼?沒見到我被人強迫?「今後你就是我的學生」這種話竟然說得如此心安理得,你這臉皮得有多厚啊啊啊啊……蕭凜還從沒見過強買強賣的收徒,胡一刀就像是大齡剩女的娘家,如今忽然有人上門提親,二話不說就把女兒送人了,還催著拜堂生怕對方反悔。
蕭凜抬頭瞥了胡胖子一眼,這貨臉上帶著人販子推銷成功的微笑,像是干成了一筆大買賣。
他蕭凜被賣了個好價錢。
蕭凜嘆了口氣,他是弱勢……石像看自己一眼都能把自己看死,他沒有選擇的餘地,只好認命,不過說起來這胖子救了自己一命,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自我介紹一下……」胖子拍拍胸口,「我是學院教務處的處長胡一刀,你以後有任何麻煩都能來找我。」
「教務處處長?」蕭凜第一次見到學院領導,果然油光滿面誒……
「你以後就是石人前輩的學生。」胡一刀以一副班主任的語氣諄諄教誨,「要好好努力學習,為校爭光。」
「我……我還不是學院的學生呢。」
「從現在開始就是了。」胖子笑。
老人拾級而上,山坡上綠草如茵,微風捲起花白的頭髮。他站在白玉階梯頂端轉身回望,蒼翠的山水如巨幅畫卷在他面前徐徐鋪開,遠山重巒疊嶂隱在雲霧中,腳下山谷飛瀑,清泉在谷底汩汩流動,他深吸了口氣愣了愣。
「空氣質量又差了……」
老人搖了搖頭,轉身抬頭望。
他背後是高聳入雲的白塔,孤零零地佇立在大片草地上像個煙囪,牆皮斑駁剝落,大門緊閉落滿灰塵,看起來是年久失修的危房。
老人伸手推門,木門緩緩移開嘎吱作響,門內一片漆黑。
濃重的灰塵撲面而來,老人揮揮手驅散飛揚的塵土,跨進門檻,大門在他背後合上,老人回頭看看合上的門,搖了搖頭,正要向前邁步,忽然「咚」地一聲撞上了什麼東西。
「哎喲……」老人捂著額頭疼得倒吸了口涼氣,「十年沒來了,居然把這些都忘了。」
他的手輕輕撫上欄杆,抬起頭。
景象極其壯觀震撼人心,密密麻麻的大部頭書籍沿著內壁層層疊疊砌起來,高聳的書牆直入穹頂望不到盡頭,金屬走廊如同棧道懸掛在半空中層層疊疊彎彎曲曲,高高低低地順著書牆架設……這裡是圖書館。
老人撫摸著落滿灰塵的書架,曾幾何時,學生們會在懸空的走道上擦肩而過,腳步踏在地板上嗵嗵作響,他們一側是大片書籍整整齊齊,另一側是百丈高空深不見底。
圖書館內沒有陽光,月光石鑲嵌在書架上,蕭凜站在塔中央抬頭望,那些明亮的寶石在黑暗中排列地整整齊齊,延伸向漆黑的穹頂,光輝緩緩湮滅在無邊的黑暗裡,仿若漫天繁星。
「都不在了啊……」老人幽幽嘆氣。
「都不在了。」黑暗中有人回應。
「見過館長。」老人躬身行禮。
「嚴大夫不必多禮……」頭頂的棧道上響起細微的腳步聲,有人在那裡踱步,「看看這裡……書還在,學院還在,圖書館還在……人卻不在了。」
「我每天都繞著書架散步,看著腳下的走廊……我經常想起當年的學院……」
嚴大夫默默無言。
「那是一片樂土啊……」在空曠的圖書館中迴蕩的聲音漸漸微弱,「嚴大夫……你為什麼到這個早就荒廢的地方來?」
「我來求一本書。」嚴大夫說。
「如今還會有人來求書麼……」
「老人有時候會幹些不合時代的事,但沒人會指責他們,因為他們不屬於這個時代……」嚴大夫笑笑,「我在找一種病,翻遍了醫書還是一無所獲。」
「你要找的是……」
「青囊書。」嚴大夫回答,「當年初代醫聖華佗親筆所著的手稿。」
「那本書早就失傳了……醫聖死前就被燒毀了。」
「那只是世間流傳的說法。」嚴大夫說,「館長應該有。」
「你憑什麼認為我有?」
「憑你是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