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機械蜂巢外不遠處的海域底部,海底光纜所在的隔水通道內。
已經停用的機務段中控台前,抱著一台筆記本電腦的陳宴在亞當的幫助下調試好了程序的參數,然後對著對講機說道:
「完成了,請開始運行。」
隨著對講機內傳來一聲「收到」,海底通道之內引擎聲響起,霎時間一片燈火通明!
陳宴擦了把汗,看著遠處已經隱隱能夠看到盡頭的剩餘甬道部分,開心的說道:
「謝謝……多虧了你!」
亞當的聲音從他的手裡傳了出來,語氣中並沒有類似憤怒和仇恨之類的感情存在:
「我依然很好奇,你為什麼要為那群人做這麼困難的事呢?」
亞當顯然無法很好的表達自己的內心:
「值得嗎?」
陳宴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收拾好工具向下一段需要做程序參數調整來進行電力輸出同步的甬道走去,同時說道:
「我曾經在機械蜂巢遇到過一個男人,那男人和大多數男人一樣因為天啟失去工作,待業在家。」
他像是想要給亞當做解釋,但並沒有說任何關於解釋的話語,完全答非所問一般訴說著莫名其妙的男人的故事:
「那時候我正在他們的社區統計失業人數,想要做出一個具體的失業人員名單,機械蜂巢的人們大都失業了,因為已經幾乎沒有任何產業能夠在海嘯之後立刻恢復運行。
我強行讓一些企業和作坊重啟運營,雖然很勉強,但好在有大家一起來幫忙,在大家一起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之後,事情的結果還算不錯——機械蜂巢的重要基礎設施重啟了一多半,運營這些基礎設施的企業和小作坊得以容納了一部分的勞動力……雖然不多,但總算是有些成效。
關鍵在於,這樣一來,我就可以順著某個基礎設施,通過某些企業,順藤摸瓜的去恢復這個企業所代表的一整個產業鏈。
產業鏈上的其他企業一旦恢復,就能容納更多的就業,人們就能夠依靠自己的勞動獲取食物——這是我一開始的構想,也是在後來的無數次討論中被大多數人肯定過的。」
他把扯遠了的話題拉了回來:
「那個男人……很普通的男人,原本是個機修工,沒受過什麼教育,也沒什麼大本事,喜歡吹牛皮,時不時還會凶老婆孩子,這樣的男人在機械蜂巢還有很多,沒受過教育的大多數男人都是這樣,受過教育的也有一部分是這樣。
我那時候整理出了一個報名表,表上列出了一些以後可能要進行的危險作業,把表貼在社區里,那個男人就看到了。
那表上並沒有適合他的工作。
於是那個男人找到我,問能不能給他找一份工作——他以為我是社區的服務救助人員——實際上我當時確實在做著這份工作——我告訴他,現在工作機會不多,都是賣命的辛苦活,而且可能會損傷身體,你行不行?
他顯然忍住了內心的不耐煩,對我說,他以前拿過機修廠里很多次技術比武第一名,但凡是機械和電氣上的東西,他多多少少都能做一些,他還補充說,即便做不了,也會學的很快。
我告訴他,現在有一份很緊急的工作,就是去機械蜂巢底層的供電室去修和反應堆對接的特高壓電纜,現在沒通電,倒是不擔心觸電危險,但那地方很冷,即便我們會提供棉服,也很有可能受到凍傷。
我本來是想勸退他的,那份工作的確很危險,我準備自己去做,這麼說出來只是為了面子上好看,不打擊他的自尊心。
誰知道,他聽完之後竟然問我,去了有什麼好處?
這樣平凡的普通人,竟然會存在面對如此危險工作的勇氣嗎?
我來了興趣,於是告訴他,好處就是能得到一份z集團正式員工的合同,可以得到z集團發放的新貨幣作為工資,且從此以後吃住全包——我特意強調包吃是包一天三頓,五天一頓肉——且如果有孩子的話,孩子以後上學和找工作的時候,z集團都會優先考慮——我再次特意強調,這些東西是寫在合同里的。
他顯然心動了,但還是有點害怕,他猶豫了好一會兒,在我們完成了調查,快要離開那片街區的時候,他才找到我,問我,有沒有生命危險。
我告訴他,有的,但如果你掛了,我們會給你的家屬一筆撫慰物資。
他罵了我一句,咬了咬牙,告訴我,他想來試試。
我告訴他,不能試試,這是一份正經工作,你付出了勞力,承擔了生命危險,我保證你的生活,提供給你物資,這並不是等價交換。
他膽戰心驚的又罵了我一句,在發現我沒有拿他開玩笑之後,才做了得到這份工作的決定。
我問他,為什麼你明知道有生命危險,還是選擇來做這份工呢?你家裡有什麼困難嗎?z集團員工的家屬如果存在困難,也是可以申請上報領取食物補貼的。
他很驚喜的謝過了我,然後有些尷尬的告訴我,他家裡並沒有什麼困難,只是一天兩頓實在吃不飽,全家人一到晚上就餓的心慌,雖然孩子有補貼,但那是孩子的食物,他們大人還是得餓著。
他告訴我,其實最重要的是他感覺整天在家裡待著不是個事,人總得工作的,即便現在不工作,以後也是得工作的。
我問他,機械蜂巢現在成了這個鳥樣,你相信一切會好起來嗎?
他告訴我,好不好起來他說了不算,他信不信也不會對一切產生什麼影響,他只知道自己得趕緊找到一份工作,然後給自己和家人提供更好的生活。
你看,他甚至沒有掩飾,把自己放在了家人前面。
但他這麼說就很矛盾了,既然把自己看得更加重要,為什麼還要冒著生命危險出去工作呢?吃救濟糧就能活下來,難道不好嗎?
其實啊,他潛意識裡是明白家人的重要性的。
但他是個糊塗蛋,過的渾渾噩噩,一天到晚腦子不清不楚,甚至連自己內心都看不明白的糊塗蛋。
這樣的糊塗蛋,在機械蜂巢到處都是。
可即便是糊塗蛋,糊糊塗塗的他也要冒著生命危險讓家人過得更好——
即便是這麼一個會凶老婆孩子的混蛋,也試圖通過自己的努力讓生活變得更好。
這難道不是人性的善嗎?」
亞當說道:
「人類真是奇怪,這樣的人竟然能讓你看到希望嗎?人類可真是擁有充足的想像力呢,你無法否認他的善良僅僅大部分來自愚蠢,而並非清醒而純粹的善良本身。」
陳宴否定了他的說法:
「我並不這麼想。」
他明白,有些事情亞當不懂,因為亞當沒有經歷過他經歷過的事,各種觀念也完全不一樣。
陳宴對他說:
「這個男人並不是很清楚自己的需求,但大致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對他使用了通感,看到了他平平無奇如大多數普通人一般的過往,看到了他所經歷的艱難和生活中美好的時刻,也看到了這人和。
我看到了這人的一切,就像是我在通過量子分身執行工作時看到的其他人的一切那般。」
陳宴像是在訴說著一件十分平淡的事,他說的很輕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件事做起來有多困難。
「我看到了很多很多人的記憶……我從未有窺探他人隱私的習慣,支撐我做出這件事的是恐懼——我恐懼人類不再能夠相信,害怕人類不再擁有希望,如果人類在如此絕望的末日所作的只有相互傾扎,我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會完全崩塌,因為我從來都相信人類值得拯救。」
陳宴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成功的讓自己在這樣的恐懼中生存下去,因為我看到了剛才所說這樣的男人,即便到了末日,也依然努力生活,因對美好生活的嚮往而不斷努力,甚至因此擁有面對死亡的勇氣——他在說出想要這份工作的時候,的確是抱著可能會出現生命危險的勇氣。」
「勇氣,亞當,我的一位摯友曾經告訴過我,勇氣是唯一能讓人繼續走下去的力量,也是每個人都擁有的超凡力量。
直到今天,我才大概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像他這樣的人,機械蜂巢還有很多。
不如他的人,機械蜂巢也有很多。
比他更加高尚的人,機械蜂巢一樣不少!」
陳宴告訴亞當:
「那些平凡的人,他們是值得拯救的……
不,擁有了勇氣的他們,其實不需要任何人去拯救!
即便沒有我,也會有類似我的人站出來,他們會憑藉著自身的勇氣尋找出路,便如同每個鮮活的生命那般。
我相信善意將會聚沙成塔。
我相信人類值得拯救。」
亞當對他的說法依然不屑:
「這是一廂情願的救世主情節,說是自我感動也不為過。」
陳宴並不把他所說的當回事。
陳宴只相信自己親眼看到,親自通過通感感受到的。
「亞當,你不懂。」
陳宴對否定的毫不在意讓亞當很難受,也很煩躁,他試圖尋找到一些能夠反駁陳宴的論證,並將這些論證說給陳宴聽。
他說了很多,並在得到了陳宴充分的無視之後,他僅僅只收穫了鬱悶而已。
亞當想要說些什麼來緩解自己鬱悶的心情:
「喂,你之前在機械蜂巢的時候,當時那麼忙,哪有時間做這那些小事?」
陳宴說道:
「首先,我認為那些並不是小事,其次,忙也得做啊!
那時候我基本上沒人可用,連夜招都招不來人,我好幾次都給人跪下了,人家才答應來給我幫忙。
至於你說的那些事……並不是我用本體去做的,我分出來了一些分身,你知道我的嘛,我當初戰勝了南無量子糾纏佛,獲得了他的能力,自那之後,我就可以用量子分身去做其他事了。」
那是亞當親眼見證過的一役。
亞當問道:
「那你這次出來,也必定在機械蜂巢留有分身咯?」
陳宴坦然回答:
「沒有,我擔心回收反應堆時遭到太強抵抗,把所有分身收攏了,這樣力量集中起來,成功的可能性大一些。」
亞當對這樣的決定頗為意外:
「你怎麼知道我在那裡?」
陳宴毫不掩飾的告訴了他:
「我不知道你在那裡。
我們之前掃描到了可控核聚變反應堆內部的無線電波動,那時候我就猜想,或許反應堆內部依然有人存在,依然有人在對反應堆進行著運營維護。
我的一個同事告訴我,那裡很可能已經是有主的地方了——我們都認為那裡有某種武裝力量割據。」
原來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亞當繼續用他獨特的角度說道:
「你這樣很危險,一點都不謹慎,你應該把力量專注在機械蜂巢才對,據我所知,機械蜂巢還有很多能能人異士,如果他們趁此機會造反,你的公司必定要遭殃。」
陳宴無奈回答道:
「沒辦法的事,我的力量有限,只能做到這些了。」
所以陳宴現在已經儘可能加快速度做事了,剩下的光纜只剩不到一百公里的距離,只要他和同事們抓緊時間,或許今晚之前就能搞定!
……
……
z集團爆炸發生之後。
當喜鵲出現在只剩半個智械腦袋的烏鴉面前的時候,烏鴉已經幾乎完全癱瘓的腦袋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完了!
喜鵲接下來的舉動驗證了烏鴉的想法,他對z集團廢墟之外駐紮的醫療隊伍大聲說道:
「我是能夠進行智械義體接肢手術的醫生!請讓我參與治療!」
烏鴉眼睜睜看著喜鵲加入了急救隊伍,看著喜鵲從廢墟里拖出只剩下半個身子的陳妍,看著喜鵲往急救設備中偷偷接入他自己的u盤,看著喜鵲最終來到他面前,在其他人完全沒有注意的情況下將一枚針灸用的針頭穿過他瞳孔內的成象鏡面,而後破壞了連接他腦機晶片的無線信號處理晶片。
自那之後,烏鴉彷佛置身一片漆黑之中,漆黑的世界中僅僅只有一束光線從天而降,從頭頂照射著坐在一隻小板凳上的他,他才沒有被黑暗中的東西吞噬。
烏鴉內心彷徨,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不知道自己繼續等下去會發生什麼,漫長的等待甚至讓他的意識出現了模糊,他心想,或許當等待時間足夠長的時候,他會忘掉自己是誰。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傳來一聲輕笑。
喜鵲那張令人厭惡的臉出現在光線邊緣,那張臉看起來像是已經開始融化,似乎是因為喜鵲的家族病爆發了。
「我是來跟你報喜的!師弟,你知道的,喜鵲嘛,就是用來報喜的!」